《离烟(上部)》袁子弋

67、第六十六章

　　替代

　　午后的大殿总是显得有些闷热，兰陵批阅完所有的奏折，叹口气揉了揉麻痹的太阳穴，抬起头，看到已经拟完圣旨的伊宁在下面的侧位上含笑着看着自己，手一伸：“拿来吧，孤看完了就盖玉玺了。”
　　伊宁却空手站起来：“王爷该歇歇了，最近王爷太过操劳，都已显疲态了！”
　　兰陵笑笑，心想自己怎么能不疲惫？敬嫔的逝世、离烟的出阁、战祸的初弭、繁杂的政务，无不一一摧残着自己的心灵和精神，可对于不可挽回的失去，自己反倒愿意让所有的时间被没完没了的政务占据，起码自己就不会有时间再去心痛。
　　“王爷，臣想带您去一个好地方，可以消弭心愁的妙处。”
　　“什么地方？世上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有！温柔乡啊！”
　　“伊宁，不要再胡闹了，快点把圣旨都给我，我已经累得不愿与你玩笑了。”
　　“王爷，臣没有玩笑。臣是认真的，而且——”伊宁眼皮一抬，“那里有个人，您一见就一定不再难受了！”
　　兰陵心一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谁说孤难受了？”
　　“您不难受，又何苦用政务来麻痹自己？政务是永远没完没了的，您再怎么拼命也永远做不完，为什么又要虐待自己？与其看着你这样自我凌虐般地逃避，臣宁愿看到您像以晴还在时一般放肆恣意地活着，把情感宣泄出来，哪怕是个替代，心里也会舒服的多。”
　　兰陵皱起眉头不再说话，伊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王爷，有时候，人是要骗着自己才能活的，人活着不能太恣意也不能太规矩，但一定要让自己快乐，不该担当的心中巨石就该放下，要不然人是会被自己的心累死的。所以王爷累的根本不是政务，而是您的心，不是吗？”
　　长久的静默，兰陵终于开口：“那个地方在哪里，我们去吧。”

　　穿过一片车水马龙的街道，兰陵和伊宁在嫣红阁停下车来，鸨母见到伊宁自然是殷情倍至，一直引上上厢，里面早已备好茶点，香炉中的麝香也早已点燃了。
　　兰陵坐下来，看看周围一切还算雅致、精细，可见伊宁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不禁莞尔：“这里不会是你藏娇的金屋吧？”
　　“王爷，我伊宁好色的名声早就在外了，何必费这些功夫，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
　　兰陵又笑，心道：两人从小在皇宫内院长大，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偏偏这妓馆里能出什么样的美女，让伊宁认定自己会金屋藏娇？未免太可笑！
　　“珂儿拜见两位大人。”此时一个身穿华丽绸服的女孩只身走了进来。
　　兰陵看到女孩畏缩地垂首跪在地上，不禁摇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的轻笑似乎是对伊宁说；这样单薄的女孩，我会迷恋吗？
　　伊宁不以为意：“珂儿，你起来吧，走近些，让王公子看看你的脸。”
　　“是。”
　　裙脚嘻唆，兰陵直到她站定面前才转过身，不与经意地瞥了一眼，当场呆住：“离烟——”
　　兰陵站起来，一把捏住珂儿的双肩，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惊战错愕的女孩。
　　“公子，像吧？当时我初见她也吓了一跳，这完全不一样的人竟能相象七八分之多，还被我给遇到了，我想应该是上天的安排。”
　　“太像了，真像她刚进宫的样子，真像她以前的样子——我们还没有经历那么多时的样子。”
　　伊宁看着兰陵忧伤迷离的眼神，心中难免也有些感伤，叹了口气：“您，今晚就在这里吧，明天我派人来接您，反正王府里也没有人能陪您。”
　　兰陵像使没听到一样，不仅没有回答，连姿势都没有变，只是眼中滑出泪来，珂儿有点害怕地偏过头：“伊宁大人，我——这——”
　　“别怕，王公子是我的好朋友，你其实是他包下的，好好伺候吧！他会待你好的。”说罢掩上门，走下楼去。

　　车水马龙的街道总是嘈杂，但兰陵已经有些习惯了，在马车中穿着平时的衣服，缓行在通往嫣红阁的街道上，兰陵总会产生一种回家的错觉，不是回空荡荡的王府，而是回家——他和假想中离烟的家，一个在朝廷世事外的自我欺骗中唯一温暖的地方。
　　“公子，您回来了！”珂儿开心地解下兰陵的披风，四个月的相处已经使胆小畏缩的她对兰陵毫不惧怕。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公子总是温柔地对待着她，虽然每天只有晚上才能相见，但只要公子那漂亮的眼睛对着普通甚至卑贱的她深情地凝望，珂儿就觉得一白天的枯等都不算什么，哪怕为了他来一夜而等候一辈子都是值得的。
　　兰陵微笑着看着“离烟”手脚轻快地准备晚膳，心里涌起层层暖意：珂儿与以晴是不同的，虽然都有着少女的娇痴和美丽，但以晴更多是自己借助欲望的满足而忘却一切的替代，而单纯幼稚的珂儿则是带给自己心灵的温暖，兰陵知道珂儿也不过是一个替代，但却不由自主地让自己感觉是真的和她生活在一起，就像那个已经不可能的承诺复活了一般，而且比之更加温暖美丽——自己不再是王爷，珂儿却是离烟，感觉就好象是上辈子或下辈子的一个真实的梦——自己不过是个日日进宫做事的小官，而珂儿就是日日等候丈夫下朝回家的离烟，每天平淡而充实，夫妻相敬如宾，夜夜相拥而眠，日日相思相念，世上最美最甜的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兰陵渐渐陶醉在自己编造的梦里，只想让这个梦愈加真实，但他不知道无论多么甜美真实的梦都只不过是个梦而已，是梦，就总有一天要醒的，只是梦太过于甜美，等到要醒时就愈加地让人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