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末日降临之前 ...
-
时间是无限的，延伸到永远的未来，即使人类灭亡之后，它也会不断前进。
风雅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相信着这句话。
因为这是“科学的”，是她从很久以前就被老师教会的“正确答案”。即使那时，年幼的她尚且无法理解何为“无限”，但从这个词中，却仿佛感到了宇宙某种亘古长存的力量般，而感到心潮澎湃，又无比敬畏。
不过讽刺的是，在真正面临人类灭亡的时刻时，这答案却要被推翻了。
事到如今，风雅才知道，原来对时间的这种看法，并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很久以前，远古人类的时间观是完全不同的。有的古人相信宇宙循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世界终结，又开始另一个轮回；也有的古人相信末日论，末日来临，所有人在死亡后，都会获得救赎，人类的历史完满终结——也曾经有那样一个时代，人们将自己视为宇宙的中心，认为时间与空间都是有限的，是为了人类的存在而展开的、被神的规则所掌控之物。人类受到神明的恩惠的抚爱、受到神的命运的指引，因此，即使走入灭亡的黑夜，如尘与光的消散，人类也是毫无怨言，甚至翘首以盼那末日后的最终的救赎。
——那真是充满希望的信念啊。
只是在四十六世纪，这些远古人类的时间观已是将成为历史尘埃的没有意义的记载。绝大多数的人都会置之一笑，不会去翻阅古书查看。
风雅也是，如果可能的话，并不想在生命的最后，还要去看那些在她看来有着“古旧”观点的书。那些东西，在风雅看来，不过是远古人类的自我安慰和自我欺骗罢了。
但她现在跪在地上，她的头颅深深地埋在地面上，她的手中就捧着那样一本她认为是“自欺欺人”的书，并举过头顶。她的周围有几十位和她做着同样动作的人，男女皆有。他们都穿着素白的袍子，面色恭敬谨慎，又都不带感情般的冷凝。她们的口中念念有词，念诵着人类末日的美好，念诵她们对死的平静与安宁。
光线从天顶的玻璃透到风雅的脸上，她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祈祷结束。”又过了一刻钟，站在最前方的一位穿着白衣的中年人才缓缓走到他们中间，微笑着说道，“今日神于你们的考核，你们全都通过了。快去享用最后的饭食吧。”
每顿饭都是最后的一餐。中年人总这么说。
风雅颤抖着起身，她的腿因为跪了太久而打着颤。中年人不喜地看了她一眼，风雅不敢多待，勉强一鞠躬，便一瘸一拐地往盥洗室而去。
风雅拉开在风中吱呀作响的门，在水池前稳住身形。她深吸了口气，却莫名觉得眼睛发涩，不一会儿就有泪水聚集。她抹了把泪，想要拧开水龙头，冲一冲脸。
但是，一点都没有水涌出来的样子，连一点水滴都没有。
盥洗室的门又被打开了，有位穿着白色短袍的女性走了进来，她看见风雅满脸是泪的样子，既没有疑惑、也没有同情，连招呼都没有打，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拧了拧水龙头。
“昨天还有水的。”她冷冷的道。
“已经没了。”风雅简短的说。
女性不信，又拧了拧其他几个，也没有水，却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而是放弃了尝试，说道：“算了，有水也没用……反正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是啊。”风雅低下头，一丝头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
女性看了一眼风雅，就旋身出了门，只剩下风雅靠在洗手台前面，等待泪水自己干涸。
“是啊。”风雅呐呐地自语，”末日要来了。”
这末日，并不是地球碰的一声的爆炸，那样显而易见的灭亡。
科学家称，由于受到了来自宇宙外的其他新生宇宙泡沫的冲击，宇宙的某些物理常数正在变化，而这变化加速了宇宙本来被认为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崩塌。并且在崩塌的缓慢过程里，适应人类所生存的条件在逐渐恶劣乃至消失。
风雅看向盥洗室的窗户，在外面，有一大片灰暗的圆形建筑，十分坚固、高大，它们在一年前突然从地底升起，迎接着它的住民。
这些避难所属于“全球灾害联盟”。那是在二百年前成立，专门用于应对全球末日降临的机构。他们在地底、地球表面、殖民星表面的诸多地方建造了封闭式的城市，能够维持各项人类生存所需的条件。据说该机构早有科学家预言末日将会来临，还说服了数个大国政要，才有如此作为。
这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享受到这种“拯救”。那里的承载量，只有大约目前人类人口的五分之一。
从一百年前开始，所有出生的人，就在全球灾害联盟与数个大国的暗中引导下，在出生、入学、工作等时段，会进行全面的体检，并将资料传输到全球数据库里。只有在体检中分数很高的人与其儿女，或者是有特殊的才能的科研工作者，才会被选上送入封闭的城市。不过，当然，无论什么时候，关系户也都是管用的。
但是，从小失去父母，生长于孤儿院的风雅，既没有天赐的好身体、也没有后天的社会关系帮助她入选，就将这么被抛弃在外界。
一年前的六月二十三日上午八点三十二分，封闭式城市进入了全封闭状态，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
尚且不知情的许多人，因为周围的亲朋一夜间失踪和巨大封闭都市的一日出现而陷入了混乱。
有关末世的信息那时才开始大规模的传播，并逐渐得到了确认。起初，有一位为了和家人在一起而拒绝接受拯救的科研人员现身说法，接着知情人一个一个冒出来，更可怕的是，政府企业的高层也集体失踪、失声，不知去向。种种迹象表明让人们不得不信。
而科学家更是预言，今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日14点28分，崩塌将进入第一个临界点。在封闭城市之外的人类，活下来的可能性很低。
相信者有，不相信者也有。绝望者有，充满希望者，也自然存在。有人力图恢复远古人类的世界观，劝说人们末日到来是件好事。他们说，人类在末日前，应该完成神赋予人类的宿命、继续如今的生活，然后平静地迎接死亡。
风雅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所由“复兴教会”所控制的大学。复兴教会的高层，都是些充满希望的狂热信徒，并将这里选做基地。而作为大学生的风雅，也得以“幸运地”被招募、加入教会，获得生存所需的必要之物与容身之所。
但是即便这个区域的人们都努力做出平静生活的样子，没有陷入大混乱、也并非毫无社会秩序，但各个系统也难免在逐渐崩坏。
……再也流不出水的水管。
……每日都变得更简单的餐食。
……时断时续、只靠自动系统勉强维持的电力。
这是缓慢的绝望。但即便知道自己是在蛛网上无望挣扎的飞虫，风雅还是离开了盥洗室，向着大学另一边的食堂走去——此刻饥饿感多少驱使了她的行动，那是过去数亿年岁月中，每个生命的本能：“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的本能。
风雅路过大学的庭院，庭院里只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想必是有些年头了，树如巨伞般撑开天地，枝叶茂密、荫蔽草丛，地上掉落着黄色绒毛的坚果球，那是这种三秋悬铃木的果实。一颗果实刚好掉下来，砸在她的脑袋上。风雅不由得抬起头来。
在她的眼中，映入了这株真正茂盛、平和、不动如山的生命。一种冲动突然不可遏制地涌入她的脑海。
“啊啊——”
风雅捡起刚掉下来的果实，狠狠扔了出去。果实碰到了墙体，开裂出黄色的绒毛，然后滚了开来。
“……”
这么做了之后，风雅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抽出去了一般。她呆呆地看着那株巨木，看着它不知经过多少风雨、多少春夏的沧桑树干，看着它不论经过多少年头也依旧青春焕发的树枝。
“……太傻了。”
风雅最终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午餐也许已经迟到了吧。也许要饿一顿了……
可是，这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时间是无限的，而人类是寿命有限的生物，总有一天会面临死亡。人类这个族群也一样，必将有一日化作无限时间和无边际的宇宙中的碎藻。当然，“灭亡当然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人们通常这样自我安慰，回避这个问题。但如今，这个问题已经无需回避。
就在此时，风雅瞪大了眼睛，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因为不知何时，那白衣的中年人正站在她的身后。
“风雅同学，是不是？”他整暇以待、慢条斯理地问。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末日降临之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