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传]帝释天重生记》无**脸

25、危险分子

　　很久以后，般罗若还清晰地记得那天。与四周神族观众的慌乱狼狈背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个男人立在水中，一脸满不在乎地仰头眺望，眼中蕴含如冰峰般耀目的光芒，他比天上的阳光更灿烂夺目。

　　般罗若入迷地看着帝释天的举止动作。她不顾惊魂未定女伴们的劝阻，拎起裙裾一步步沿着台阶，向匆匆撤退的人群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当帝释天走下比武台，瞧着已经赶往最高露台处毗沙门天的背影时，他又伸手，畅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真是一场小小的意外，阿修罗王。

　　水流仍然在哗哗地从高处倾斜下。竞技场一派汪洋，看台上狼狈离场的神族嘛，可以想象那涂脂抹粉的脸，那花费心思堆砌的发型，那色彩炫目的绸缎衣裳，都变成了什么滑稽的模样。

　　帝释天淡笑，擦拭了一把自己眉心眼睫。正当他打算卸下滴滴答答挂着水的盔甲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请……请用这个，大人。”

　　他转过头，看到了那个密林中迷路的小姑娘。少女依旧很狼狈，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但她手攥一条丝绢帕子，颤巍巍向他递来。

　　四目相接，帝释天没有动作，只定定看着对方。

　　般罗若咬了咬唇，递过去的姿势维持着，甚至更加坚定。“大人，您需要擦拭吗？”

　　只是少女蔷薇色的面颊更显红晕。

　　帝释天看着般罗若那双流转光华，真正如小鹿般清澈的双瞳，他想，他都不记得般罗若的眼睛是什么样了。也是因为他从来都不需要记得吧。

　　有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在他只为阿修罗王而活着的过往。

　　当他最后枯坐在危如累卵的新王城，以老天帝的身份下令所有人都离开时，这位抛却女性身份和魅力，专职侍奉了他一辈子的占星师般罗若，恰巧，在那个时候老死去世，传承了她衣钵的弟子自然而然在走之前，遵从遗愿将她葬于城内----她死也要陪伴着将走到终点的自己。

　　执着的人。帝释天心想。也是有勇气的人。这些品质甚至比星宿的轨道更坚定更璀璨。

　　须臾，他笑了笑，大方接过了手绢，竟然还像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男子那样，朝般罗若微微一欠身，温和道，“多谢你，小姐。”

　　般罗若看着他剔透晶莹的眼睛，不禁呆了。下一刻，兴奋得指尖都微微颤抖。

　　如镜面般的积水，清晰反射出两个人的倒影和举动。而时光如水，可追溯也可无情流淌至更久远的未来。

　　很久之后，般罗若蒙着头纱端坐着水镜前，每一次指尖触起水中圈圈涟漪，她都恍惚触摸着贯通时空的秘密之门。这位天帝的占星师，又一次回到了少女容颜最美的时代，她又一次站在，那如镜水面倒映出的震荡过后的竞技场，以及银发银甲如朝阳熠熠的年轻帝释天面前。

　　每一次，手轻轻触着水面，般罗若微笑着，看着镜中那个将手绢递过去，心脏砰砰跳的自己。

　　……在那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一辈子都追随您。我的陛下。

　　高高坐在上方发布命令的阿修罗王一直留意着场内的事端，他的金眸看到阿耆尼被搀扶架下了场地，自然也没有错过另一位主角刚刚这一幕。

　　……这么快就吸引了少女的恋慕啊？阿修罗王暗想，对方还是星见的妹妹----倒不是个慌张逃窜的小姑娘。可惜----阿修罗王那双好看的乌黑剑眉微微挑起，他心想，少女的恋慕只怕要落空了，帝释天对他那个黑色头发的情人，念念不忘，爱得至重，哪有那么容易另找新欢慰寂？

　　他盯着接过了般罗若手绢的帝释天，锐利判断道；这是基本的礼仪。

　　那天，夕阳西下的黄昏，斜投的阳光将立柱的阴影拉得硕长，这阴影与晚霞瑰丽带金的余晖奇异地交织着，给视野极其开阔的善见城长廊描上了更动人的颜色。

　　盔甲严整的十二神将，簇拥着白袍紫绶的阿修罗王，沿着长廊行进。王的步履是一贯的从容优雅，他安排好了事故的处置及善后，也大致结束了一天的善见城之行，如果天帝陛下无事，那么阿修罗王就要通过这长长的走廊，在巨大神祗浮雕的注目下，带着一行人回阿修罗城。

　　阿修罗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的金眸似乎浸润了夕阳的灿烂温暖。一路行来，远近道道投向阿修罗王绝世风采的目光，都要在心里赞叹一句，真是如鎏金玉雕般好看高雅啊。大家坚信，如果绘画塑像有生命有目光，他们也一定会同样注目，同样感慨的。

　　走到一根描绘着开天辟地以来英雄故事的宏大立柱前，阿修罗王略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帝释天，今天这场纷乱的真正始作俑者。

　　这么一个，不安定分子，阿修罗王对于帝释天的寻常不寻常举动细节，都格外留意。

　　他看到帝释天是孑然一个人，立于走廊边沿，眺望某处。目力极好的阿修罗王看着他的侧脸----紧紧抿着唇，目光深远，似有什么深埋于心的秘密心事。

　　再沿着方向探索判断，阿修罗王断定，帝释天凝神看着的，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拱形露台----但，那是只供天帝陛下休憩而开放的地点，万里王都，皓空日月，一览无余。绝不是帝释天目前这样的身份能肖想的地方。

　　帝释天的神色，带有一丝苍凉荒芜感。阿修罗王冷然想。

　　。。。还和他那神秘的黑头发情人有关吗？虽然男人的野心也可以如蓬勃的野草，一发不可收拾。但他总不至于在遐想有朝一日能和他心爱的情人一齐坐在那至高的位置上吧！

　　阿修罗王略带讥讽想，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纵容这种不安的元素，让其以为可以无法无天惹下乱子。于是，他转头对自己的下属命令道，“去叫他过来，我要询问。”

　　偏偏这个人领命而来时，就像戴上了一副面具似的，一脸无辜样，冲他行了一个极标准的抬肩礼，“尊贵的王。您有何要事？”

　　“帝释天，对于今天竞技场的变故，你有什么话想说吗？”阿修罗王微微笑着，实质并不客气道。

　　“有。” 帝释天依礼俯首后退一步，他的战靴清脆地踏在华丽的地砖上，他将礼仪做到简直是拿精确的尺一般度量出来，而且把声音语调都调节到了恰好的，虔诚度上。

　　“----阿修罗王，今天尊贵的阿修罗王亲力亲为地收拾烂摊子，在下实在想表达对阿修罗王的一片崇敬之情。”

　　当着众人，阿修罗王有一种被噎住的感觉。他略眯了眯眼，语气依旧文雅道，“除此之外，还有吗？”

　　帝释天唇角微微上扬，眼睑却依旧低垂，恭敬地低垂。“有。”

　　虽然十二神将已经依例团团簇拥保护着自己的王，但阿修罗王敏锐地察觉，他们对帝释天的彬彬有礼，竟然一点反感都没有。

　　“看到天界最出色的守护战神一族，对自己的王如此敬忠职守，在下唯有再表敬意。”帝释天朗朗说。

　　闻言，年轻的十二神将之一甚至将脊背挺得更直----这是十分消受帝释天言辞的表现。

　　……阿修罗王盯着帝释天半湿的发色，如同一贯那个优雅温和的守护神形象一般，开口道，“很遗憾今次的比试，被事故给打断了，不然肯定可以看到帝释天你更加精彩出色的发挥。”

　　帝释天抬起头来，冲王微微一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尊贵的战神。在下认为，天界的武将，并非供人消遣观赏的道具。”

　　----果然还是开始固态萌发了。阿修罗王目不转睛瞅着帝释天，金眼中蕴纳一丝兴奋。

　　他立时听到忠心的下属呵斥道，“大胆，你这是对王的决议有不满吗？”

　　“哪里哪里，在下只是认为，尊贵的阿修罗王提出的比武竞技，主旨是交流和奖励，最终一切都是为了战场上的见真章……” 他与对方视线对触，清晰道，“王如此用心良苦我等怎么会不满？”

　　阿修罗王并没有忽略帝释天言词间的隐隐决心感。这个不安定的人物----他心想，自己真是太久太久，没有遇到一个心智和能力都敢于挑衅自己的人物。

　　他凝望着帝释天，光华熠熠地一笑，“是的，摧毁一切对天界安宁不利的不轨之徒，是武将的职责和宿命。”

　　帝释天看到这个信心满满的笑容，记忆澜动，微微偏过眼。

　　阿修罗王则津津有味地揣测这个小动作是否代表“不轨之徒”被点破了心底想作乱的心思----他还想要借势敲打他几句。

　　这时候，长廊通道来来往往的神族和侍从们并不少，他们自然不会去打搅尊贵的阿修罗王与下属进行的谈话，但竖起耳朵装作平静如常地走过去，还是能做到的。

　　阿修罗王又道，“帝释天，你能意识到武将应该为什么而战吗？”

　　短促地沉默后，银发的男人忽然露出笑容，清晰大声道，“起码我知道，武将并非谁的私人军队，尊贵的王。”

　　阿修罗王注意到帝释天说话前，轻瞥了自己身后一眼。然后，他听到一阵响亮清脆鼓掌声。

　　“说得好。”

　　龙族未来的女王稳健地从阿修罗王后侧方向现身。她刚刚从下层通道入口处走上来。

　　“看来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啊，帝释天。我欣赏你说的话，武将并非谁的私人军队。”

　　帝释天一笑，目视着那位神采奕奕的卷发女郎，也对她行了一个军中礼仪，并用赞赏的语调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未来龙王，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女中豪杰。”

　　龙王也对帝释天回了一个礼。直爽的姑娘直爽说话道，“阿修罗王对你可不一般。他的指点引导，多少人求之不得啊。你虚心聆听可没坏处。”

　　顿了顿，又对帝释天道，“方才我看你的出手实在精彩，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和帝释天你切磋一回。”

　　“这是我的荣幸。”

　　璃罗笑了笑，对帝释天点了点头，她转头看向阿修罗王，眉眼儿弯弯，“天帝陛下询问竞技场的骚乱缘故，阿修罗王，毕竟有劫后余生的神族，去他面前哭诉了。”

　　阿修罗王并没有把这等微末之事放在心上，他只是----只是看帝释天对他们鞠躬准备告退时，自己的朋友叫住了此人，并开口邀请他去参加龙族的盛事：她的结婚典礼与继位典礼。

　　帝释天表达了谢意，他举止彬彬有礼，嘴角挂着微笑，半干的长发斜斜垂过肩胛。看着无害吗？

　　不。这个潜在的危险份子。阿修罗王转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天帝所在的宫室走去，例行禀报。

　　天界姿容最高贵优雅的战神，如遗世独立的高洁芬陀利花。但此刻他脑子里，心神中，满满的都是帝释天各种既不高贵也不优雅的图像。

　　从这个人毫不客气地说讥讽话，到挑不出瑕疵地展现着诡异的礼节，那张脸上笑得龇露的白牙活脱脱似野兽，银发则是冷酷冰峰的伪装色-----他装着无辜，竞技场燃起的大火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专注眺望属于天帝的环形露台，可能是单纯地欣赏风景吗？

　　阿修罗王认为帝释天绝对有个大图谋。而自己，理所应当，不负战神之名，狠狠挫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