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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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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腊冬天,雪堵着窗口,冰溜子像一把把小匕首,挂在屋檐上,北风呼呼的像刀子刮过脸颊,大雪纷纷满天飞,行人们的呼吸化作一缕缕白烟。
马车慢慢的驶过街道,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微声,在此刻显得十分醒目。
洛姑姑掀开帘子的一角,静静的打量着外侧的风景,过了良久放下帘子,转过身对着熙华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了嘴,反反复复几次,终是开口说道,“长公主,快要出城门了,您再看看外头吧,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了长安城了。”
熙华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如一尊雕像一般,眼神盯着手中的玉佩,仿佛要将它看出个窟窿似的,眼神渐渐涣散,麻木的如同一个木偶,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洛姑姑瞧着熙华这幅模样,已是一个时辰,想到平日里活泼快乐的她,洛姑姑眼眶逐渐泛红,默默的瞥过脑袋,悄悄的在一旁的流泪,拿着帕子擦拭着。
良久,洛姑姑伸手握住熙华的纤手,她的手冰冷得如同外边的冰溜子,洛姑姑打了一个寒颤,眼泪哗的一下全留下来,“公主,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若太后还在,也不会让你这般伤心难过的。”
熙华闻言依旧纹丝不动,连睫毛都不曾微动,雪花顺着车帘的缝间飘进来,落在她的睫毛间,迷了眼,就像一层迷烟笼罩着她悲哀的心。
过了良久,熙华终于缓缓的抬起头,将目光转向洛姑姑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仿佛还在皇宫深院里无忧无虑的日子,笑着说道,“姑姑,你为何要流泪,我曾和哥哥说过想去宫墙外游玩,那时哥哥不准,如今能在外边玩一辈子。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怔怔的强调着,“一辈子啊。”
她缓缓抬头望着轿顶,嘴角带笑,可她的心早已麻木凉透,没有哀伤,没有悲痛。
洛姑姑低下头闪躲着熙华悲凉的目光,转身拿起身旁的手炉,放在熙华的身侧,红着眼说道,“公主,你快些振作起来,你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该想想这肚子里的孩子,他还只有三个月大,你这般滴水未进已有数日,这身子如何撑得了。”
大风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呼啸着、怒吼着,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光秃秃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走路的都险些撑不住伞,行人的讲话声都化成一缕缕白烟,马车驶过的地方只剩下两条长长的车轮印,冬天的白天总是较短的,未到申时,天空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熙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肚子,双眼无神,良久,微微笑着轻轻呢喃,“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姑姑你说,他会长得像哥哥,还是长得会像我,若是像哥哥,他一定很聪慧,文武样样精湛,若是像我,那也是极好的,不是阿华自吹…,哥哥曾经说过,阿华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姑姑张口欲言。
熙华神色悲悸,突然大哭道,“可他们说阿华肚子里的是个妖孽,是祸害大清的孽种。“
” 纵然阿华肚子里藏着一个妖孽,阿华也要将他生出来,那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将他生出来。”说到后来,她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洛姑姑听闻,立刻翻出包裹里的干粮,双手递上,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熙华的神色的说道,“是,公主快吃些东西吧,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快些长大。”
熙华盯着递上来的吃食,突然间接过去大口大口的吃着,洛姑姑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有些微微放松。
可熙华还未吃完,又开始忍不住的往外呕,呕的眼睛通红,呕的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洛姑姑流着泪拍着缩成一团的熙华,说道,“公主,你可还好?”
出城了,马车颠簸的厉害,外头一匹剽悍体壮的马已经累得放慢了脚步,马夫依旧安静的驾着马车,四周静谧的可怕。
熙华缓缓的直起身子,眼泪挂满了脸颊,凄凉的说道,“母后死了,是被我逼死的,是被我逼死的。如今,我也走了,再也不会跨进这长安城半步。阿华曾经说过,阿华是哥哥永远的日光,永远照亮着他,要给他一辈子的快乐,可我那时不懂,他本是日月普照之人,又怎会在意我。”
她突然嚎啕大哭,哭声响彻,哭了良久,哭的嗓子干哑,火辣辣的疼痛,最后迷迷糊糊的枕着洛姑姑的腿沉睡过去。
梦中的场景渐渐清晰……
深宫大院内,那年的熙华只有五岁,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知了喳喳的叫个不停,天气热的像是一个大蒸笼,闷热的熙华都喘不过气来。
搬至避暑山庄以后,熙华在偏殿内已是呆了好几天,连皇后的主殿都不曾踏入,但每日都有教书老师来她的偏殿教习她《闺门女儿经》。
那是一个女老师,熙华听洛姑姑说她是皇后曾经的老师,连皇后都对她客气三分。一向骄纵蛮横的熙华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可那教书老师简直就是母老虎,动不动就要用戒尺打她的手心,熙华即使哭着求饶那母老虎也无动于衷,她是每日苦不堪言,想着要如何教训那母老虎,可终是无果。
那日,那教书老师又来了。
教书老师吩咐熙华背一遍昨日教的东西。可每日教书老师一走,她就像脱了僵的野马,哪里还记得什么给她布置的作业。
教书老师瞥了她一眼,抽出置于长袖中的戒尺,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熙华看到那长长的戒尺就苦着一张脸,疙疙瘩瘩的开口道,“嫁做媳妇,敬奉…大人 ,夜寐…素兴 ,茶水……”
教书老师低头听着,熙华抬着头,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动着,最终定格在一旁候着的丫环—悦儿身上,悄悄的对着她使了几个眼色。
悦儿苦着一张脸,极不情愿的与她对着口型,“茶—水—时—温。”
熙华点点头,“茶水时温…丈夫为大,丈夫……为大。”
熙华正还想作弊之时,教书老师突然抬起头,严肃的说道,“然后呢?”
熙华迅速将目光收回,盯着殿内的一个瓷器故作思考着,过了良久,她故作难受的小手捂着肚子,哇哇大叫道,“老师老师,阿华的肚子好疼,好痛啊。”
机灵的悦儿立刻上前,故作紧张的帮熙华揉着肚子,故作急切的说道,“公主晌午之时是否又偷偷跑出去了?定是中暑了。”
熙华依旧痛苦的捂住肚子,眼神有意无意的瞥过教书老师,见那老师依旧无动于衷,她的叫声又响了些许,“悦儿,哎呀呀我的肚子好痛呀,我要去躺床上。”
悦儿正想抱起熙华进内殿,那教书老师不紧不慢的说道,“公主若是生病了,应当去请御医才是,老身这便谴下人去请御医。”
熙华听闻立刻从凳子上“嗖”的滑下来,迅速故作开心的说道,“哎呀呀,阿华的肚子突然不疼了。不疼了。”说完,还用那小短腿在地面上蹦哒了几圈。
教书老师的脸如六月的天,“唰”的一下全黑了,严厉的说道,“皇后既然将长公主交与老身管教,老身定然是不能纵容公主如此,年幼之龄,怎可谎话连篇。身为皇家之女,当德才贤惠兼备,公主如今虽还年幼,也不应有如此鄙陋的习性。”
熙华虽听不懂她的话,但是她知道那母老虎又要发威了,她吓得一动不动,一幅任凭你听候发落的模样,低头用力的眨着眼睛,硬生生的挤出几滴眼泪,抬起头扁着嘴,故作哭泣道,“阿华不敢了,阿华一定乖乖的听老师的话,阿华会乖乖的。”
教书老师无动于衷,拿起放在桌上的戒尺,沉着脸说道,“手摊平了。”
熙华吓得将手紧握拳状,藏于身后,眼看着讨饶不成,故作胆大的说道,“不要。”
教书老师又说道,“公主这样就要莫怪老身无礼了。”说完将熙华一把拎至身前,拽过她的胳膊。
熙华眼看着又要打手心,突然毫无形象的“啪”的一声坐在地上,腿蹬地,哇哇大哭。悦儿手忙脚乱的将熙华从地上抱起来,她哭得更加响亮,又使尽全身力气挣脱,再次坐在地上。
殿外候着的宫女及太监听闻殿内的动静纷纷往外边赶来,洛姑姑看见熙华又坐在地上耍泼,走至她身旁说道,“公主乖,公主不哭,待会儿奴婢给你做你最爱吃的……”
熙华的哭声瞬间停止,圆嘟嘟的脸上还挂满了眼泪,转头对着洛姑姑眨巴着大眼睛,甜甜的说道,“阿华要好多,好多。”
洛姑姑笑着道,“是~。”
教书老师严肃的说道,“公主,你先起来,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洛姑姑一把将熙华从地上抱起来,帮她擦干眼泪,又替她理顺衣衫。熙华瞧着教书老师难看的脸色,心想着这母老虎不会又要去母后那边告她的状吧?
她突然灵光一转,双手努力的往后放,学着父皇平时走路的姿势,故作成熟,用着稚气的口气说道,“哼,母后说了,阿华是大清的长公主,乃千金之躯,岂是尔等能够随意欺之。”
一旁的宫女瞧着她那般人小鬼大的模样都扑哧笑着。唯有教书老师被气的脸通红,气愤的说道,“公主既然搬出身份,老身便无话可说,这书老身也没法教了。”说完,拿起桌上的戒尺欲离去,气过了头。
熙华想到这母老虎每日去母后那边告状,嘟着小嘴奶声奶气的说道,“本公主还没准你可以离去,怎如此不懂规矩。”
教书老师通红着脸气愤的行了礼便离去。
殿内的人适才都忍着笑,教书老师离去后就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洛姑姑疑惑的问道,“公主是谁教你这些话的?”
“阿华自己呀!”熙华甜甜的笑着说道。
洛姑姑蹲下来将熙华抱到凳子上,一面拍她身上的灰,一面说道,“公主可骗不了奴婢,公主若是不一一道来,奴婢可是要生气的。”
熙华又从凳子上“嗖”的一下跳下,紧紧的抱住洛姑姑的腿,委屈的说道,“阿华说,阿华说便是了。”眼珠子转动,撅着嘴补充道,“是三哥,他说那老古董若是再欺负我,然后他就教了我一番话。不过,三哥真聪明,那母老虎终于走了。阿华可以睡觉觉咯。”说完,伸了个懒腰,“哦,阿华想和姑姑一起睡。嘻嘻。”
洛姑姑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教书老师定是去了皇后的殿内,一会儿皇后就该谴人来召见公主了。”
熙华眼一瞪,说道,“哼,我才不怕那母老虎去告状呢,母后最最最疼爱阿华了,肯定不会为难阿华的。”
洛姑姑故意道,“是是是~,皇后最疼爱我们的小公主了,顶多就是罚公主抄个《圣经》,再把公主的一些玩物没收,或是将公主的宠物蜡蜡赶出殿。”
熙华越听越难过,摇晃着身子说道,“阿华不要,阿华要出去,阿华要去外面。”
洛姑姑蹲着说道,“哎哟喂,我的小姑奶奶,这外头闷热的难以呼气,你去外头做什么?”
熙华笑着说道,“阿华日日都在殿内,快要憋出病来了,阿华要去赏花。”
洛姑姑笑着说道,“花都晒枯了。”
熙华眼珠子一转,说道 “那我要去赏叶。”
“叶也晒枯了。”
熙华垂着头,委屈的说道,“那阿华要去找哥哥,哥哥也不会被晒枯了吧?”
洛姑姑叹了一口气,良久,说道,“是,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熙华顿时笑开了花,说道,“姑姑快些哦,阿华会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