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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星河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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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将京里的来人都安排下去了,便去主院回禀顾姮。
屋外飘着细细的小雪,屋里点着地龙,顾姮正拿了一本书在看。一旁服侍的月菱却早已难掩倦意,趴在暖融融的软榻上睡了。房内便只余顾姮间隔许久才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李嬷嬷推门而入,窜来一阵寒意,她疾手关了门,知顾姮喜静,便轻手轻脚地入了内室,乍一眼看到月菱偷懒瞌睡,心底便生出几分无奈,料知是顾姮授意——她待月菱,以及她和月钏三人素来亲厚。她轻声道:“月菱这丫头真是愈发没大没小了。大娘子你心善,待我等都极好。月钏儿得大娘子恩典,脱籍嫁了人,月菱却是要和大娘子一道北上的,府中规矩多也大,大娘子总不能一直护着这丫头。”
顾姮已将李嬷嬷拉到身旁坐下,将手中的青铜手炉递到李嬷嬷泛冷的手上,道:“嬷嬷说的是,待月菱醒了,便让她跟着嬷嬷好好学规矩。垂老抱佛脚,也比不抱的好。”说到此处,不免想起月菱学规矩时皱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的模样,顾姮又是一笑,道:“嬷嬷,府里来的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李嬷嬷并非初次受顾姮的手炉,只是每每受了,都禁不住对顾姮又怜又敬。她道:“都是大娘子疼月菱,早前就让她学了,每次和大娘子你一哭诉,便将事摊开。”又道,“此次府里派来了两名侍卫,两名仆妇,四个仆从,兼两个马夫。都已安置在数十日前就备下的偏院里。老奴前来正是要禀报此事的。”
燕京距离苏州行车骑马需一月的路程,书信是早先快马传来的,比顾家来接人的队伍早了半个月到。得到消息后,李嬷嬷便开始着手安排那些人的住所。顾姮都看在眼底,道:“嬷嬷安排,最是妥当不过。只是这些日子累到你了。”
李嬷嬷赶紧道:“大娘子这是哪里话?为大娘子分忧也是老奴分内之事。”
眼看顾姮嘴角含笑,眉眼温婉,浑身上下透着文雅书卷气质,竟是愈来愈像太太。李嬷嬷一时感怀,想顾太太的娘家书香传世,虽说到了顾太太那一代已日渐式微,可这累世书卷之气又岂是寻常人家能有的?顾太太留给顾姮的嫁妆梯己中,除却一干银钱珠玉,更珍贵的却是历经数代流传下来的珍贵典籍。这么些年来,顾姮早已将顾太太留下的典籍悉数阅尽。更有许多得她心意的,竟是连着反复看。月钏儿未出嫁的时候,便曾笑说需将书房改名“玉京嫏嬛”,只有这般福地才能引得咱们的姑娘如此流连忘返。
如今李嬷嬷也不催着顾姮少看些书,免得伤了身子,原是当初顾老爷等人一离开别院,李嬷嬷便寻着法子将白氏留下的人都赶出了府去,不曾赶出府的也都安排了一些不紧要的活计。至于厨房的一干仆妇一并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没想到无心插柳,四年下来,顾姮“天生体弱”的身子居然逐渐好了。李嬷嬷见惯了后宅阴私,哪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故而对入京一事,她心中总是不安忐忑。生怕白氏再寻机会对顾姮不利。
“嬷嬷。前头你和我说月钏有了身子,没来得及细说,京里的人便来了。”顾姮从怀里取出一对金镯子,递给李嬷嬷,道,“我原想着亲自去看看月钏的。可如今入京吉日就定在后日,怕是来不及去看她了,只能劳烦嬷嬷你走一趟了。”
李嬷嬷连忙将镯子一推,道:“大娘子,先前月钏就不许我告诉你,道是你知道了,必定又要赏东西给她。偏我觉得这大喜之事,应该告诉你一声。此刻这镯子我是万万不敢代月钏收下的,否则,她又该念我了。”
顾姮轻叹道:“嬷嬷,旁的话我也不多说。我心里晓得这么些年,如果没有你与月钏、月菱,我也过不了这么逍遥。你和月钏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的情分就如亲人无二。此番入京,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月钏一面。”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金镯子,道,“月钏嫁的人家也不缺这么点俗物,权当我给月钏留个念想。现在府里耳目杂,我轻易出不了这门,嬷嬷可是连我一点心意也不愿传达吗?”
李嬷嬷听顾姮说的至情至理,又哪能给推辞了?
她犹豫了会儿,便被顾姮将金镯子塞到了手中。抬眼见顾姮眉眼含笑:“多劳嬷嬷了。”
李嬷嬷只能应了下来,待月菱醒了,又细细吩咐她照顾好顾姮,几时用膳,几时吃点心,几时沐浴,几时歇息,都一一嘱咐了,才招来马车往月钏家里去。概因月钏嫁的人家离别院有一段路程,来回需要好些时辰,她今晚去了,明儿才能及时赶回来,以备后日入京事宜。
却说月菱听罢李嬷嬷的吩咐,嘟囔着嘴巴,只道自己虽忘性大,在照顾顾姮的事上却是从没出过岔子。顾姮听了摇头失笑,着她去泡壶热茶来。但见这丫头利索地出了门,却花了好些功夫才回来。她年纪小,性子又烂漫,任何心事都藏不住,挂在脸上。
顾姮难得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问:“怎么了?这偌大的庄子里,还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欺负咱们的月菱姑娘?”
月菱听顾姮取笑,赶紧跺了跺脚,道:“大娘子,您怎么还有心思取笑我?您猜我刚刚在外头听见什么了?”月菱将茶盘往桌上一放,倒是有几分谈正事的意味。
顾姮将看完的书收了起来,道:“听见何事了?厨娘告假了?”
“厨娘咋告假了?那今天晚膳谁做啊?没听嬷嬷提起啊!”月菱比适才更急了几分,又道,“不成,我得去看个究竟。”
“不禁逗的丫头!”顾姮嗔道,“这好的歹的你怎么听不明白?还是来说说你刚刚听见什么了。一惊一乍的。”
月菱愣了半晌没能回神,却也想起了刚才在院子里听来的话,道:“是府里来的嬷嬷说的,说是年初与北夷一战,河套的将军通敌叛国,如今事情败露,当今命锦衣卫抓人。偏那将军得了信,据说往南边逃来了。奴婢就在想,会不会恰巧往咱们苏州来了?我们正要去京城,这万一撞上了……”
月菱还未说完,便被顾姮轻轻敲了敲脑袋,道:“你终日都在琢磨甚么有的没的?”
月菱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是说万一嘛……对了,我还是去看看厨娘告假了,今晚厨房里哪个掌勺才好。”
顾姮失笑道:“都说了适才是逗你的,你这丫头……”
“啊,大娘子,你怎么这般捉弄我。”月菱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哀怨地看着顾姮。顾姮眨眨眼,道:“我听说京城里的食物和咱们苏州的很不一样。后日你随我去了京城,怕是吃不到咱们的苏州菜了。”
月菱吃惯了府中掌勺厨娘的菜色,又是个贪嘴的,顾姮此话真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哀叹了一声,竟是愁眉苦脸地道:“……大娘子,不如咱们把府里的厨娘也带去?”
“她所有家人都在苏州呢,再说又不是咱们府里签了死契的人,哪里能说带走就带走?”顾姮看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终于息了逗她的心思,道,“好了,燕京天子脚下,地大物博,还能缺得了你吃的不成?再过二十日,便是冬月十五,你去备些香烛纸钱,路上怕是买不到的。”
提到冬月十五,月菱也立即收敛了神色,认真地道:“奴婢这就去。”
顾姮轻轻颔首,适才听月菱提起逃犯,又是锦衣卫,她难免便想到了张家伯伯。
夜间用过晚膳,月菱服侍顾姮沐浴洗漱,却见顾姮并不如往常拿书来看,而是从梨花木柜子的上层取出了一个盒子,月菱不记得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见这盒子周身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材质又是上等的檀香木,料定这盒子里的东西必然很重要,因好奇道:“大娘子,您这盒子里装了甚么稀罕的东西?”
只见顾姮淡淡一笑,将盒子打开了,里面俨然搁着一件用锦帕包着的小物件。
月菱更是稀罕了几分,若她没有记错,这帕子该是两年前,顾姮亲手绣了三天三夜绣成的。顾姮女红精湛,不过她是大家千金,平素是很少亲手动针线的。之前找不到,她还以为落到什么地方去了,见顾姮没有问起,也就没放心上。没料到竟是被顾姮收起来了。
顾姮将帕子解开,只见里头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鱼形陶哨,大抵放了多年,陶哨表面的漆有些脱落。月菱怎么也没想顾姮精心收着的东西竟会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寻常小儿玩具。她不明白顾姮的用意,道:“大娘子,您拿这娃娃哨出来做甚么?”
顾姮道:“这鱼哨是张家伯伯送我的。”她抿唇一笑,“一段时间没看,都脱漆了。只能到了京里再让人上漆。月菱,你将它放到咱们的行李里。务必放好了。”
月菱赶紧应了一声,其实她并不清楚顾家和张家的事情,但看得出来,顾姮十分在意张家的事情。她捧着盒子出去了,顾姮并未立即歇下,开了半扇窗子,今夜倒是放晴了,黑漆漆的天上挂着一轮下弦月,几粒星辰闪着黯淡的光泽。
今日月菱提起京中逃犯与锦衣卫,顾姮难免便想到了张家伯伯与张家公子。
当日的事情,她的确是一无所知,但后来两年多没有张家伯伯的消息传来,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询问了李嬷嬷。李嬷嬷许是见时隔两年,顾姮也年纪大了,便合盘与她说了。得知一向待自己不错的张家伯伯昔年落难逃亡至苏州她家,她的父亲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将张家伯伯供了出去,导致张家父子身亡此地,她便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
李嬷嬷说那天是冬月十五。事后她和月钏曾悄悄打听过张家父子的尸首何处。可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雪将一夜的血腥与污秽掩埋,她们只打听到官府撤销搜捕令的消息。听说张家父子的尸首已被运回了京城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