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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久·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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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飞扬的尘土,托起一匹马从山下到山腰。马上的少年,身体单薄,神采奕奕,眉宇间锁着一个字——愁。
园子里的植物,与膝盖齐高,仇英手里握着一把剪刀,正修剪着分叉的枝干,拔掉多余的野草。这片园子,种着奇花异草,每一株都是仇英精心呵护的苗。
白顾靖自马上下来,拍了拍踏雪的屁股,让它随便到山里溜达溜达,吃吃草,喝喝水,歇一歇脚。
“师伯,师侄白顾靖给师伯请安。”白顾靖站在院子外面,行了一礼。
仇英动动耳朵,没有言语,减掉一片枯黄的叶子,随手一样,园子的栅栏门,缓缓开启。白顾靖挑眉,仇英的内力非常,不闻风吹草动,就可以将门扉开启,可见掌控自如,难怪她爹白饶一定要让她拜仇英为师。
白顾靖自院落外面走进来,仇英仍旧照顾着她的一亩三分地。白顾靖见她为仇英打的那只镰刀,把手上缠了些蓝色粗布,刀刃也有重新磨过的痕迹,很是欣慰,仇英还不是很排斥白顾靖的。
“说吧,师侄又是何事缠身啊。”仇英在一颗植株的茎秆上,用手捏起一条虫子,那虫子的颜色与茎秆极为相似,很难分辨,仇英打开随身的一只葫芦罐儿,将虫子丢了进去,盖好盖子。接着又摘了一朵植株的黄色花骨朵,打开葫芦罐儿,放了进去。
坐在石桌旁的白顾靖嗤笑,从茶盘里取出两只茶碗放好,端起茶壶,一个一个的斟满茶水。姜黄色的茶汤清凉,清香扑鼻,入口先苦后甘,香韵久久不散,荡气回肠。
“师伯料事如神,顾靖佩服。然,此次顾靖来访,到也不是什么难事缠身,于师伯而言,或许还能算是件好事,也说不定呢。”
“哦?难不成我这唯一的师侄,还要我这个不问世事的师伯,感激你不成?你这一点和顾青还真是像极。”仇英的口气,让人听不出情绪,字里行间也说不出所以,从桶里舀出些清水,浇在手上,洗去泥土污秽。接着轻振两下,移步石桌,接过白顾靖奉上的茶碗,喝了两口,润了润喉龙。“于你有利,于我无害的事情,但说无妨。”
“师伯独居这山野之中,虽说衣食无忧,生活清幽,到底还是孤独。顾靖想着给师伯找个伴儿,一来琐事无扰,二来起居有所照料。顾靖悉知师伯不是个随便的人,又念着师伯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思来想去的,身边还真没有能托福的人。”白顾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仇英的反应,显然这位师伯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甚至还有些好奇的样子,如果不说她是师伯,白顾靖真要问问仇英年方几何,兴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也是有那么些可能的。“幸运的是,顾靖还真就遇到这么一个人,能解我之忧。”
“嗯……你不是又要把姗儿寄养在我这山野陋屋之中吧?”仇英举起茶壶,又填了一些茶汤,看着远处来的蜜蜂,在那些盛开的花丛中,点足轻绕,“姗儿体弱,这山中湿气甚重,青雾多扰,纵使我喜爱姗儿,也万万不可留姗儿久住。”
“自然不是姗儿,”白顾靖回到白府,见过父母,就要去看看萧姗的状态,这是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养成的习惯,陪伴的习惯,相依的习惯,不知道何时就会戛然而止,让人珍惜的习惯。
“哦?那系何人?”白顾靖虽为顾青之子,到底身上还是有白饶的影子在,这人的性子也更像一位故人,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仇英兴许会破收白顾靖为徒弟,或者成个忘年交,也不是没有可能,仇英对白顾靖,到底是不讨厌的,只是碍于那些往昔,唯有维系当下关系——师侄。
“她叫若兰,宁府小姐,安静贤惠知礼数。”白顾靖又一次了解了若兰的身世,既是答应为她赎身,便要为她寻到归处。一个女人,早晚是要与相爱之人,共同生活的。以若兰现在的身份,就算是赎了身,一时也难遇良人。白顾靖想着,如此一来,倒不如先让世人忘了宁若兰的存在,让她先隐匿着沉淀沉淀,等到人们忘却了那个耀眼一时的青楼花魁,再为若兰寻得一个好人家,好好生活。白府是不能容下若兰的,白饶不肯不说,那样对萧姗也不甚好。白顾靖的师伯,仇英刚好隐居在离城不远的山中,虽说生活清苦了些,到底还是正经人,两个女人生活起来,也从容自如。若兰多体贴,仇英的生活也会温暖点,两个人倚靠着,也是个中好的选择。
“你这是要借着屋子藏娇娘?就我所知,宁府家遇事破败,一夜之间府上32口,28口死于非命,另有4口,一主三仆下落不明。你说的那个若兰,就是那个‘主’吧。”仇英当即将茶碗顿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那个宁若兰,投奔亲眷不成,半路叫人撸了,送到青楼,当夜就有个白衣少年,酒后壮胆闯青楼,二话不说拉着若兰进香闺,彻夜未归,留下一锭金元宝,断了那姑娘的往来客,来来往往两三年。这白衣少年,你可知是哪家公子哥啊?”
白顾靖闻言,惨白了脸,殊不知前面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难怪若兰会有白顾靖的玉箫,难怪老鸨看到自己像见着巨额银票,难怪会有人加害萧姗……山洞里的肚兜、床头悬挂的玉箫、若兰眼中的泪水、黑衣人眼中的愤怒,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竟是被一条隐形的线串联到了一起。她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与其说是记起来,不如说是那个白顾靖再将亲历的情景,在她的脑海还原。
三年前,白顾靖被白饶大骂一顿,离开白府,与几个酒肉朋友,同到聚仙楼吃酒。几人早已酩酊大醉,相互闲谈,口无遮拦,划拳打赌更是不着边际。白顾靖愿赌服输,醉闯青楼,见着那些花枝招展的人,很是厌烦,唯有一个怯生生的面孔,看上去还算安全。那是白顾靖第一次踏入烟柳之地,她也不知规矩,然心中仍旧记着,有钱就行,摸出一锭金子,塞到前来阻止的老鸨手里,转眼见着那浓妆艳抹的老女人奸邪的谄媚的笑脸,与其说是自己拉着若兰跑到房里,倒不如说是若兰搀着步履蹒跚的白顾靖,逃到房里。
进了房,白顾靖坚持着最后的理智,小声的说了句“得罪了。”便一头倒在若兰的床榻上,呼呼睡去。若兰想逃,几次都被人发现阻止,唯有忐忑的坐在桌角,远离床上醉酒的少年。酒气翻滚,肠胃拧痛,白顾靖猛地起身,抱着马桶狂吐不止。她像是往常一样,大声的喊着“水!水!”
门外的看守,嘶吼着若兰,老鸨也毫不客气的叫若兰好生伺候金主。若兰就这样,喊着泪水,生平第一次为人端茶倒水。白顾靖喝了一大口,漱出口中污秽,难受的被人架起来。她闻到一阵玫瑰的香气,睁开眼睛,若兰的倩影,就在眼前。白顾靖打量着房间的陈设,快速的追忆睡前的情景,倒吸一口气,“我的天,这里是青楼,”吐露如此的心声。
白顾靖的声音不讨厌,长相不讨厌,就连她的举动,也让人不讨厌。和外面那些嘶吼着的,张牙舞爪的家伙比起来,白顾靖是一个温和的存在,若兰心中竟是燃起一丝匪夷的温暖。
白顾靖将自己的来意说明,起身就要离开。就在那一刻,若兰更加害怕,白顾靖离开之后,或许进来的就是一个恶魔,后果不堪设想。若兰对白顾靖说,白的身上酒气浓重,回去怕是还要再挨上一顿骂,倒不如等到天亮酒气散去,再回去的妥当。那个时候,白顾靖还没有那么多心思,身边的朋友,也没有几个为白顾靖所思所想。若兰的出现,刚巧填补了这样的空白。
深夜,两人全无睡意,便叫人送来新的茶汤、水酒、干果、点心还有些许菜肴。白顾靖的胃空了,需要补充食物,中和胃中不断泛起的酸意;若兰饿了,连日来不曾吃上一顿饱饭,更不要奢望饭菜的温度了。如此二人,饿狼扑食一样凑到桌前,彼此看了一眼,便又斯文的吃起来,仿佛窜上桌子的,和坐在桌旁用餐的,是两对人一样。
吃饱喝足,天色仍是不亮堂。白顾靖想着自己说了故事给若兰,但是还没有还一个故事,这样的事情,让人难以接受。白顾靖觉得吃了亏,就主动问起若兰的过往。
就像仇英说的那样,若兰经历的事情,要比白顾靖惨上很多,一向心软的白顾靖,听了那样的故事,除了惋惜,就是眼中满溢的眼泪。天明鸡叫,老鸨看着白顾靖很有精神的走出若兰闺房,热情的上前询问这位金主是否满意。白顾靖撇撇嘴,问昨日留下的银两可还足够。老鸨也算诚实,说可以用上许久,白顾靖动了动脑子,说要若兰的房只有自己才能进,旁人不许。老鸨也就答应了,新来的姑娘,还没有这么配合的,若兰也算是给老鸨添了光。
就这么着年少的白顾靖,让若兰过上了一阵子安稳的日子,这一来就是三年光景。白顾靖时不时的会到青楼,找若兰聊天吃茶,两个人相谈甚欢。若兰会给白顾靖弹琵琶听,白顾靖也就兴起回去白府拿上心爱的玉箫,吹上一曲作为回应。每每若兰想用琵琶与玉箫相合时,白顾靖都会马上停下来。说琵琶声和玉箫声不能混在一起,各有所长,却是难以相容的。那个时候,若兰心中都会有一阵酸楚,不过嘴上不说罢了。白顾靖年龄比若兰小,想法也幼稚一些,来不来在白饶哪里吃了亏,或者挨了打骂,白顾靖都会到若兰这里诉苦,听着若兰开导。
白顾靖视若兰为姐姐,由于身份原因,也都没有相告。赐婚之事以前,白饶似乎预示了什么,和白顾靖几次浅谈。白顾靖胸中苦闷,寻到若兰,若兰却比白顾靖更为心伤。白顾靖说无论如何也要为若兰赎身,即便自己没有那么多钱,也要用其他的办法帮着若兰赎身。恰巧苗素心寻得若兰的踪迹,苦寻三载终于找见。若兰告诉苗素心,白顾靖一早就想为自己赎身,同时若兰也告诉苗素心,她已芳心暗许白顾靖。作为若兰的好姐妹,苗素心是为若兰高兴的,她让若兰转告白顾靖,晚上到山中商议赎身流程。若兰不解为何要到山中商议,便也没有多问,如是转告白顾靖相关事宜。
白顾靖如约找到那处山洞,见到苗素心,赞叹她的胆识,两人就解救若兰的问题交换意见。白顾靖没有足够的赎金,为若兰赎身,随时将军之子,却无缚鸡之力。苗素心愤愤离去,白顾靖看着苗素心为若兰准备的衣物发呆。忽然一道明晃晃的光芒,顿觉脑袋被重物击倒,巨痛难耐,倒在石床上。
再醒来,就是白顾静所经历的事情。
“可是让我说中了?”仇英的声音,将白顾靖从那些旧事中唤了回来。
往事一幕幕,更加坚定白顾靖对若兰的情感,唯有友人二字,再无其他。白顾靖坚定的说道,“师伯错意了。顾靖虽与若兰姐交好,此情不曾越过友字半步。现为若兰姐赎身,也是早在计划之列,然无妥当安置之处,一直拖沓罢了。现,顾靖烦请师伯收留若兰姐,待时机成熟,顾靖定当为若兰姐寻得一良人……”
仇英长吁一声,“顾靖,你与你娘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两个泥人。”当年若不是顾青劝说,夏静也就不会与萧昂结合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到底还是自己有责任在先。“这人我可以帮你收留,这命运还是让若兰自己掌控吧。”
“……”仇英的话,似乎有着弦外之音,白顾靖一时搞不清来龙去脉,却也能知晓,和仇英的过去逃不开干系。仇英答应照顾若兰,已是幸事,至于其他,来日在想报答的方法。
“顾靖多谢师伯!”
“先别急着谢我,如何为若兰赎身,你可是想好了?”仇英追问,“就我所知,你爹白饶可没有那么多钱给你的桃花事件买单。”
“师伯说的是,这还得找师伯帮忙,”白顾靖很是自得的弯弯唇角,从怀里拿出一纸药方,“师伯可知如何调得这味药?”
仇英接过药方看着,白顾靖则是瞟着园子里种的那些奇花异草。仇英哈哈大笑,“真不愧是我师弟的孩子,好,我就为你调。何时要?”
“当然越快越好。”
“就依你,三日后来取吧。”
仇英辞别白顾靖,背着竹篓上山寻药。白顾靖留给仇英的方子,是一剂搞怪的药,它可以让一个人的容貌,瞬间毁损,起满脓包,一旦停药,悉心保养,倒也可以恢复本来容貌。这方子难查,知晓的人也不多,一般的郎中是可以瞒过去的。
三日之后,白顾靖如约取药。翌日,若兰满脸脓包,老鸨甚是惊恐,为怕是什么疫病,传染其他,请的郎中也都束手无策。白顾靖仍是来访,不待她开口,老鸨先一步说起为若兰赎身的事情。白顾靖,佯装不知,深表同情。依着老鸨,以百量价格为若兰迅速赎身。棘手的事情,倒也轻松办得。
若兰以面纱遮了脸,上了由白顾靖安排好的马车。马车疾驰而去,从此若兰的花魁故事,就在城中渐渐淡去,再也没人问起。
仇英有若兰作陪,白顾靖也就没有再怎么拜访。
白顾靖与萧姗相处的越来越融洽,适逢顾青生日。白府上下,热闹非常。白顾靖特为顾青请来有名的戏班子,打起戏台子,为顾青表演专场。远亲近邻,白饶的同僚与下属,也都如约拜访贺喜。萧昂也带着贺礼,到白府来贺寿。
萧姗特为顾青抚琴,琴弦微震,韵律悦耳。白顾靖望着萧姗浅笑,特叫白福起来玉箫,与之符合。台上琴弦,弦扣心扉;台下玉箫,声入心窍。
人人赞叹,郎才女貌,天设一双。含情脉脉,你我心思,相缠相绕。
白顾靖还是要敬酒的,一曲作罢,吩咐人送少夫人回房,好好休息。这面迎合着来宾,推杯换盏。几经辗转,终是曲终人散去。白顾靖推开房门,已是微醺。萧姗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白顾靖进来,忙着上前搀扶。白顾靖叫小桃和白福回去,一个人笑盈盈的揽着萧姗入怀,一个欠身,将萧姗打横抱起,在原地转上几圈,爽朗的笑声回荡,久久不止。
“靖儿,快停下,我要晕了。”萧姗扶着额头,粉拳轻轻的捶打在白顾靖肩头。像是这样疯狂的时刻,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白顾靖听话的想要将萧姗放下,脚下一个不稳,有些踉跄,本能的扶住萧姗,护着她不让她摔倒,自己则是一脚踢到桌角,吃痛的嘶喝一声。
“靖儿,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萧姗紧锁着眉头,满是心疼的看着白顾靖,“这么大的人了,没轻没重的,以后不要喝那么多了……”
白顾靖看着唠叨的萧姗,想象着她变成老太婆的样子,有这么个漂亮的老太婆碎碎念,也是一件暮年美事呢,“怎么不说了?”
“太唠叨了,会惹人烦。”萧姗是有自知的,一日三省吾身,说的就是萧姗这样的人。
白顾靖一手勾起萧姗的下巴,让她渐渐垂下的头,再次昂首,白顾靖的嘴边挂着笑容,唯有见到萧姗才有的温和的宠溺的笑容,“只许念我一个人,知道吗?”
萧姗眨眨眼睛,感受着靠近的略带着酒酿清香的熟悉的气息,轻合眼帘,感受着压在唇瓣上的柔软。萧姗的心,仍旧悸动,身子再次僵硬,跟着软软的滑入白顾靖的香怀。白顾靖贪婪的啃食着萧姗的锁骨,她像只黑色的猎豹,用最灵敏的舌舔舐着心爱的猎物。萧姗感受着痒和痛,欲拒还迎。时不时的嘶喝,呼吸也跟着沉重。
白顾靖再度将萧姗打横抱起,萧姗的领口,已经有些狼藉,如脂的脖颈,斑驳猩红。空气中蔓延着暧昧的气息。白顾靖为萧姗褪去衣衫,一个闪身,抖开一床锦被,盖在萧姗身上。俯身吻了吻萧姗的额头,眼中之泉清澈无比。
“今日与姗儿合奏,顾靖已是满足。但愿你我,来日方长。数日来,顾靖有姗儿相伴,已是成长颇多,其中功劳非姗儿莫属。然你我皆知,彼此婚约,乃圣上旨意,顾靖不胜感激。姗儿与夏威,青梅竹马……”
萧姗举起一只手,轻轻的抵着白顾靖的唇,不叫ta开口。一双晶亮的眸子,泛起一层轻雾,鼻尖酸涩泛着樱桃红,轻咬下唇,萧姗终是开口,只是一句“靖儿”轻唤,跟着轻轻摇头。
白顾靖坐在床边,良久,还是打破沉寂,将不能说的秘密,娓娓道来。
“我知道,这会是对你的不小打击。但还请你振作,我们相处的时日并不许多。戍边战役,我父白饶年事已高。人人厌恶的宫保刘,自是不会放过你我两家。圣上病情已再无缓和之际,怕是时日不多。朝野之中,就太子与五皇子势力为大。太子行为乖张,无所作为,依附宫保刘的势力。而你父萧昂,乃五皇子亲信。两派向来势不两立,此次怕是更要剑拔弩张。这次戍边之战,五皇子应是难逃一劫。惟愿五皇子宅心仁厚,英勇机智,能够旗开得胜。”白顾靖说得慷慨激昂,她知道同是女儿身份的萧姗,理解起这些朝政之事,也是毫不费力的,萧昂的渗透,自身的聪颖,都决定了萧姗对于这些事情的理解。白顾靖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信,紧紧的捏在手里,“这是一纸休书,你且好好收了。”
白顾靖的心,被刀子划开了一个口子,血的味道有点腥也有点甜,当她开口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伤痛会久久不散,但是要让她欺骗萧姗,甚至要萧姗为自己守寡,她做不到。就算是痛,就让萧姗只痛这一次吧。休妻之后,请让她快乐自由。
果不其然,夜还不足够深,白顾靖就被刘公公宣读的旨意召唤。临走前,白顾靖仍旧是温和的宠溺的对着萧姗笑,“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但是谢谢你,给了我一次恋爱的感受。”
白顾靖临走的时候,吩咐白青二福好好照顾萧姗。白饶凝重的看着白顾靖,想要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顾青早已热泪盈眶,再一次为白顾靖理了理身上的衣着。
“娘不哭。”白顾靖抱了抱顾青,顺了顺她的脊背,转过头来对白饶说,“爹,孩儿心意已决。您且照顾娘亲,姗儿也要拜托您费心。孩儿定会忠心报国,不如白家使命。”
“可是你是……”
“爹,孩儿这条命,本早就已经没了。能活到今天,全托爹娘恩德,顾靖感激不尽。”
宫里的人催促了,白顾靖笑着看着萧姗,说了一句,我走了,便再也没有回头。
萧姗站在原地,一时反应不来。白顾靖是女人,白顾靖去戍边参战,白顾靖……萧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白顾靖连夜赶到宫里,圣上临时授予白顾靖将军头衔。不出白顾靖所料,五皇子乃此次出征统帅,宣布消息的是宫保刘。得知五皇子不再城中,消息未答,出征时日暂缓三天。家丁来报,萧姗再度昏厥。小桃再不缄口,将萧姗服药之事告知。白顾靖拿着方子寻仇英,仇英脸色惨白。唯有炼药救人,然尚缺一味珍贵药材。此药无法植种,唯有到山中寻觅野生。
白顾靖算算时日来不及耽搁,骑上快马,独上玉峰。所谓玉峰,距离都城,有两日路程,白顾靖粗算,来回需四日,才行。中途再换快马,彻夜不停,终是翌日晌午感到玉峰。登及崖顶,终是见到株仙草。淡紫色的小花,指甲大小。仇英嘱咐,这仙草有二神相护,千万小心。
白顾靖并未见到所谓神仙何在,上前欲将花连根拔起。才伸手,大鹏当空,丈翅拍打。白顾靖用手护住眼睛,再看那住紫色小花,已是移位。白顾靖再靠近,身躯才弯,一猛虎便怒吼扑来。白顾靖与猛虎扭打,毫不屈服。那花儿,却又是移位。白顾靖得空,一个跃身,扑到仙草。鹏虎齐来,无论是翅扇喙啄,还是爪挠牙啃。白顾靖都不撒手,从怀里取出那根红色小绳子,身上的衣衫已是破烂不堪,肌肤早已血肉模糊,大腿露出白骨,手臂多是大坑。
白顾靖想不到这生命的终点,离得这么近。她只有一个信念,让萧姗活下去,快乐自由的活下去。她要为了萧姗努力,是的,她那强烈的责任感,不允许萧姗有什么闪失,因为她有什么闪失。白顾靖对这次重生是感激的,她如愿的结了婚,也幸运的恋了爱,虽然直到最后时刻,对方才知道她也是个女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在这条生命中,白顾靖感受到了媒妁之言,见识到了青梅竹马,了解了赏心悦目,暗恋的酸涩,热恋的甜蜜,相濡以沫的甘之如饴,还有即将离去的心如血滴,她应该满足了,只是有个小小的遗憾,萧姗从来也没有吵过嘴斗过气。白顾靖笑自己,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她一脚踹开那只强壮的白色猛虎,踉跄的向前跑了两步,接着跪倒在地。她的大腿上的肌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猛兽撕去。
剧烈的疼痛,抽打着拳拳之心。白顾靖曲臂爬行,匍匐着前进。她要活下去,活着带着仙草到萧姗身边去。她还有使命在身,她不能就此终结。
嗖的一声,远处飞来三支箭,箭速飞快,直插大鹏身躯,大鹏哀叫坠落。白虎失神,白顾靖趁着机会,拔出匕首,直插虎身,白虎挣扎遁去。
疼痛难忍,失血过多,白顾靖昏厥过去。来人上前,查看白顾靖情况,手贴着鼻尖测了测,呼吸尚有,在脖颈量了量,脉搏尚存。来人将白顾靖抱在怀里,拖上马背,一块铭牌从白顾靖身上掉落下来。来人屈身捡起,就见“白顾靖”三字。点了点头,跃身上马,绝尘而去。
“老……老爷,少爷……少爷……”门口的家丁,见着白顾靖的样子,已是口齿不清。
白饶、顾青、萧昂、仇英早已在厅堂守候了,听了消息,白饶和仇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大步流星的朝外走。二人还没出厅堂,就见从外面走来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一个,那个人已是血肉模糊。
“五皇子?!微臣叩见五皇子。”白饶、萧昂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白将军,萧相爷快快请起。顾靖伤势严重,速请大夫医治。朝中御医以为宫保刘买通,还是请民间郎中医治吧。”来人正是五皇子,五皇子是庶出,为人忠厚,不喜争夺,和他的几个兄弟姐妹比起来,最宅心仁厚,也是最英明开朗的一个。此次出征戍边,也正是由他带队。
白青二福将白顾靖抬到里屋,仇英亲自为白顾靖上药诊治。褪去衣衫,察觉不对劲,仇英便叫白青二福出去请顾青。顾青来,仇英怒目,“顾青,靖儿是女儿之身?”
“都在你眼前了,你还问我做什么?我的靖儿……”顾青泣不成声,身体颤抖着,难以接受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顾青,因果相报,你我心知肚明。夏静的事情,已经是个例子了,你又何苦让靖儿与姗儿结合。你非要亲手毁了两代人?才开心?”
“仇英,我没有心情和你讨论陈年旧事,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安无事。我只要我的靖儿平安无事……”
白顾靖的身体已是滚烫,鲜血染透了锦被,仇英深吸一口气,吩咐白福立刻烧上热水。手指用力在白顾靖破败不堪的身体上点了几下,封住穴位,止住血流。再隔断神经,让痛楚暂时减轻。热水很快烧好,仇英强忍着心情为白顾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昏迷中的白顾靖,口口声声念着,“姗儿……姗儿。”
仇英让若兰取来山居中的保命丹药,一分为二,一半给了白顾靖,一半送到萧姗口中。
军令如山,出征的时刻已到。五皇子带着队伍,经过白府,叫人抬上白顾靖,一起出发,走了几步,又叫来白饶,将一支鲜艳的紫色小花交至手中,“这是顾靖手里紧攥的。”说完,队伍出发。不久,戍边战争打响,伤亡惨重。
有传闻说,出征军队,还未及戍边,就中了敌军埋伏,当即一只队伍,便少了三分之一人。战事连连,死伤者无数。前方回来报告战事进展的将士,携带者烈士的铭牌。当朝皇帝,强打着精神,等待佳音。
宫保刘亲自到白府,送上白顾靖的铭牌。白饶一夜见青丝染白发,顾青几近双眼哭瞎。萧姗吃过由仇英亲自调配的仙草妙药,扎指放出含毒血浆。毒素排出,身体好了不少。没有人知道白顾靖休妻的事情,萧姗将线索保存的很好,那封休书,再没人看过。
白顾靖铭牌就在眼前,白饶与顾青商议,劝萧姗改嫁。宫保刘得势,白萧两家,备受打压,已是接近破败。顾青劝萧姗未果,厚颜恳请仇英出面。
这日萧姗再到仇英山居讨草药,顾青有疾,唯仇英可医。
“姗儿来了啊,我进屋去给你拿草药。”若兰见萧姗来,放下手里的农作工具,掸了掸身上的土,进屋去为萧姗取晒好的草药,跟着转告仇英,萧姗来了。
两年来,若兰在仇英处借宿,白天帮着仇英打扫屋舍,浇灌草药,中午煮饭与仇英同食。苗素心隔上三日五日便来拜访,或是送些米面油肉,或是带来几只发钗丝缎。如白顾靖所言,若兰安静如兰,贤惠非常。仇英与若兰已是熟悉,偶尔会教若兰写医理,拿些药书给若兰看。
若兰将药草用纸包了,系上麻绳,捆好,又挑了只漂亮的发钗,笑盈盈的从屋里走出来。
“姗儿,这是三天的药剂,还有些天麻要再晒一晒才能入药,你且让老夫人等上一等。这些先拿去吃。”
萧姗接过药包,点了点头,“有劳若兰姐姐。姗儿过些日子再来便是,让姐姐费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若兰又拿上一束鲜花,用绳子简单的扎了一下,递到萧姗面前,“这是师父上山顺路采回来的,你也拿上吧。还有这个……”若兰一手拿着发钗,为萧姗插上,不住的点头,“你戴上真好看,这是素心来的时候带来的,我没带过。姗儿妹妹别介意。”
“使不得,”姗儿轻声细语,将手里的草药和山花放到石桌上,翘起兰花指,摘下那只若兰为她插上的发钗,“姗儿有,还是姐姐带吧。姐姐带上才更好看。”
“你啊你,姗儿,你这发簪可是带了两年都没换过了。”若兰见拗不过姗儿,只好作罢。姗儿骨子里的执拗,像极了那个人。
萧姗咬唇,眼中掠过一丝忧伤,便很快隐藏,“这只最是喜欢,便戴的久了些。”
白玉镶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那次集市白顾靖为萧姗买下的。萧姗仍旧记得树荫下,白顾靖摇着折扇,额前碎发轻摆,眼中满是笑意,她手中摇摆的扇子,送出的清凉柔风,都落在自己身上。
萧姗弯弯唇角,陷入沉思中,不自觉的眼中已是氤氲。
“姗儿,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仇英走出来,就见萧姗呆呆的站在那里,一颗泪滴顺着面颊滑落,嘴角仍有笑意,隔得人心疼。自从白顾靖的铭牌送回白府,不曾有谁见过萧姗哭泣,全府上下,唯有萧姗最是坚强。安慰白饶,陪伴顾青,萧姗瘦小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很高大。白府上上下下,由萧姗挑起大梁。没人知道萧姗心中的痛,甚至有人闲言萧姗早就像要离开白顾靖了,要么怎么两个人一起那么都没生个孩子呢,这下白家要绝后了。萧姗不去理会那些没有根据的话语,她仍旧坚持着白府少奶奶的角色,顾青病了,就差人请郎中。白饶闷了,就差人买上只八哥作陪。只有她,夜深了,一个人蜷缩着,舔舐伤口,满脸泪痕。
“师伯。”萧姗随着白顾靖,称呼仇英为师伯。
仇英带着萧姗上到山顶,高处有风不胜寒。“姗儿,你看远处山峦叠嶂,山下村庄渺小,站在这山顶上,总是有一种豁然开朗,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师伯说的是。”萧姗听着仇英说的,放眼眺望,远处山脉连绵,山上郁郁葱葱,山下村村落落,一小片挨着一小片,宽阔的河流,也变成了细小的线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姗儿是个聪明人,这个道理应该懂。”
萧姗浅笑,“师伯好意,姗儿心领了。不过是一个铭牌,又能说明什么呢。一刻不见靖儿(尸首)……”萧姗顿了顿看着远处飘过的云,“姗儿失礼了,还请师伯见谅。”
仇英感受着萧姗隐忍的情绪,仿若看到当年夏静一般,摇摇头,想要将萧姗揽在怀里,走了两步,停下脚步,萧姗的骄傲,不允许别人的同情,“姗儿,你想听听你母亲的事吗?”仇英想说,萧姗你知道吗,你的倔强和骄傲,和你的母亲夏静很像。
萧姗颔首,“姗儿愿闻其详。”
仇英浅笑一声,看着远处,开口讲述旧事。
夏静、顾青和仇英,相互认识,顾青是仇英师傅的女儿,夏静与顾青同龄,欲拜师顾老,却没能正式入门派。夏静喜爱药书,不爱习武。仇英是顾老的大弟子,擅长舞剑,精通药理;白饶是顾老的二徒弟,擅长大刀,熟读兵书,善于布兵摆阵;顾青是顾老之女,仇英和白饶的小师妹,武艺一般,药理一般,小聪明不少,古灵精怪;夏静,向顾老学医,因不习武,未能正式入门,来到顾府时间最短。仇英喜静,白饶憨厚,顾青顽皮,夏静人如其名。仇英与夏静走的最近,两人时常一起通宵阅读医术,偶尔讨论,一起采药,捣药,研药,制药,相处融洽。白饶暗恋顾青,不善言表,拿不定主意,便总是寻仇英商讨。白饶一来,夏静便回避。一来二去,就有人说白饶喜欢仇英,这话在夏静听来是非常刺耳。有几日,夏静就没有来找仇英,就连两人约好一起采药的事情,仇英也没有等到夏静。仇英不解,见不到夏静又急,到师傅那去打听,被告知白饶下山从军,夏静与白饶一道下山,回府去了。
夏静不在,仇英心气也不高。前前后后还有顾青缠着,很是烦恼。过了一个月,夏静再度上山,笑盈盈的寻得仇英,见着顾青在仇英身边打转,便收了笑脸。仇英责怪夏静,不打招呼就下山,约好的采药也没完成。顾青在一旁煽风点火,逞英雄。夏静自知有过错,道歉过后,想要给仇英一个解释。可是仇英不知道怎么的,一时情绪激动,甩下夏静,一个人上山采药。
入夜,夏静拿着药书向仇英请教问题,顺带着送了仇英一只剑穗作为道歉礼。从那以后,乌云散去,夏静仍旧和仇英一起,做着与草药有关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仇英习惯了夏静的陪伴,两个人如影随形,相处融洽,相约着以后一起游走江湖,做一对游走医侠。
“后来,你母亲又下山了,嫁给了你父亲萧昂,在后来便有了你。”仇英省去了其中的内容,她没有告知萧姗,当时是因为自己心意不定,不敢接受事实,伤了夏静的心。白饶立功升官,回来将好消息告知仇英,遵从仇英给的建议,前去找顾老提亲。顾青给夏静吐槽,说白饶不好好习武,和师姐暧昧。夏静的心意没有得到回应,仇英还判夏静胡思乱想。萧夏两家世代交好,萧昂对夏静情有独钟,萧家提亲,仇英甚至祝福夏静,夏静嫁人,仇英追悔莫及。
“师伯,这些年苦了您。”
仇英本是答应顾青来劝慰萧姗,没想到,反被萧姗劝慰。
“师伯孤身多年,每到母亲生日,便去坟前献花祭扫。师伯用情更深,姗儿不及。”
仇英长叹,“姗儿,你可知靖儿是女儿身?”仇英一语中的,换来的确是萧姗的浅笑。
“知道,从见她第一面就知道了。”
萧姗第一次见白顾靖,就是在那集市上。萧姗和小桃从药铺抓药出来,见着前面那个人,长相清秀,身高也较着其他人矮了一些,她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是那家女扮男装的偷溜出来的小姐。就是因为多看了一眼,才一不留神,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但愿不要破相的萧姗,没想到会坠入香怀,那个味道萧姗现在还记得。一个女子,竟是为另一个女子失神,这件事情叫萧姗觉得好笑,又不知不觉在萧姗心底扎根。
住在深闺,萧姗想她应是也如自己这般,萧姗不知道何时才能在于她想见。在得知赐婚消息之后,萧姗是绝望的,是想要拒绝的,可是看到父亲操劳的样子,萧姗还是妥协了。母亲临去的时候,对父亲说的是两不相欠,萧姗以前不懂其中缘由,现在已是了然。父亲唯一可做为依靠的便是仕途,萧姗不想因自己断了父亲的幸福。于是她答应了,同时她也选择了衷心与那次一见倾心。
萧姗自小便对同系女子的人,关注非常。夏静不但没有阻止萧姗吐露心声,还帮着萧姗理清思绪,告诉她,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珍惜,彼此要尊重,无论怎样的感情,都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有必要声张。成亲之日,见到白顾靖,萧姗略感吃惊。白顾靖的认知,阻止了两个人之间的进展。萧姗再等,等着白顾靖接受她的身份,等着白顾靖认同彼此的感情。
仇英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到底是夏静的女儿,她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