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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等公平 ...

  •   地牢是理所当然的阴冷潮湿,两侧的火把并不能驱散地底阴森的寒气,只有徒劳的拖长人的影子。百里衍的皮靴在坚硬的青石砖上沓沓作响,他表情冷漠,把两侧的哀求与告饶之声尽数抛于身后。

      走过漫长的一段走道后,他终于转弯,来到一间单独隔开的刑室。无需他多说什么,只要轻轻一偏眼风,沉默阴森的掌刑人就欠了欠身,上前一步,替他推开了厚重的石门。

      水牢里的男人近乎奄奄一息的挂在刑架上,他埋在水中的伤口已经尽数溃烂,脸上挂着一道鞭痕,面色惨白,已经气若游丝。然而在听到石门被推动的声音后,他仍然坚持的抬起头来,极尽期颐的像门口看去。

      那眼神百里衍看过无数次,无论是在这人被打骂责罚时,还是危急生死间,亦或是……卧房重重深纱遮掩的床榻之上。
      那是一种沉重的几乎教人背负不起的眼神。这双眼睛中包含着无尽的崇敬、爱慕、服从、理解,像是夸父倒下前看着他拼尽生命追逐的太阳。

      没有人能不为这双眼中诚挚的感情动容,哪怕像是百里衍这等心如铁石之人亦是如此。不过这双眼睛的感情已经十年都没有变过,百里衍并不因此而珍惜,反而稍稍觉得有些腻烦。

      容风城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他明显精神涣散,但依旧带着那种对百里衍的一切伤害都全盘接受的神情,梦幻一般轻叫了一声:“主人。”

      百里衍挥了挥手,示意掌刑人把容风城放出来,有些意味难明的问了容风城一句:“我一时兴起,把你关了这样久,你恨是不恨?”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容风城这个问题。

      从八年前他把容风城拉上床榻的那个夜晚开始,从他七年前命容风城做哪些九死无生的任务开始,从他三年前大权在握,生活安逸,平时以折磨这个人为乐开始。
      从始至终,这个男人从没有说过一个恨字。

      这次也是如此。

      容风城轻轻道:“假如我所经受的一切痛苦能让您获取微薄的快乐,我便心满意足,甘之若饴。你情我愿之事,怎么会恨?”

      又是这种不出意料的答复,这个男人的忠诚跟他的感情一样写在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人一眼就能参透到底。
      无趣极了。

      正因如此,百里衍早就知道,容风城这个人就像是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狗,骨子里面是贱的要命的。

      哪怕他要这条狗的性命,这条狗也会含笑就戮;如果他想看这条狗的伤痛,这只狗就会伤害他自己;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只骨头里就写满了轻贱的狗连刀山火海都要爬过去。

      那是一种毫不动摇的忠诚和犯贱,百里衍有些时候也会感觉好奇:在他提出什么条件的时候,容风城才能说出一个“不”字?
      这个想法乍一出头,百里衍的答案就斩钉截铁的扑面而来——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容风城已经被掌刑人从污水中提出来,百里衍走近几步,随意打量了几眼容风城破烂衣衫下可怖的层层伤口,轻描淡写道:“这次有点打重了。”
      掌刑人诺诺称是。

      “风城,你觉得呢?”
      “主人说重就重,主人说轻就轻。”
      百里衍不屑的哼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我现在又觉得轻了。反正他也死不了,再拖下去打二十鞭吧。”

      两年前他做这种事的时候还会忖度容风城是否会展露出受到极度伤害的表情,然而时至今日他也明白,容风城只会一脸理所当然的“主人的命令都是对的。”
      他漫不经心的看了容风城的面孔一眼,只觉果然不出所料。

      要不是这人贱的他都想笑,又武功高强,还有那么几分活着的必要,百里衍真不愿为他多走这几步路——一个看不顺眼把人扔进去只要吩咐一声,想把人提出来可要他亲临才成。现在这二十鞭子,权当是他屈尊纡贵来此一次的路费吧。
      反正这种路费他也没少收,这人贱人贱命,肯定是死不了的。

      闷重的鞭子抽打人体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百里衍却不再关心,转身从刚刚的来路返回。至于那条狗自然会爬回自己的狗窝,好好舔舔自己的伤口,该怎么做是他自己的事,哪里值得百里衍费心?

      他突然想到十年前他卑微若斯,除了野心一无所有的时刻,是容风城突然出现,用一种含有浓烈渴望的目光注视他,告诉他:“我愿奉您为主,为您倾尽所有,只愿有朝一日能得到您的心。”
      他当时只觉得这人平白撞上门来,不用白不用,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简直恶心透顶,索性模模糊糊的说:“你不妨试试。”
      于是这人如此坚定的跟在他身边十年。

      这十年里没有任何惩罚与侮辱能动摇他的忠诚,哪怕是他的一身伤痕都是为了百里衍留下,哪怕百里衍对他随性的折磨根本毫无道理,他也依然用那双十年不变的渴慕眼神注视着百里衍,温顺如昔。

      刚开始只是觉得这人的喜欢毫无道理和愚昧,到了后来又好奇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好奇这人会不会恨、会不会反抗、会不会退缩。
      到了最后,发现容风城完全不会反抗退缩时,对他施以暴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对床榻侍奉还算温柔,对众多下属也是恩威并施,唯有容风城,因为绝对坚定无法损毁的忠诚,反而得到的是他心底存留的所有暴虐与怒火的发泄。
      反正他贱么。

      百里衍这次亲自把他提出来是因为他有要事要委托容风城,不然他大约还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想起放容风城出来。

      他武学已臻化境,如今正在极其玄妙危险的一个当口,入定前非要找一个绝对信任的人给他护法不可。而这个人选,舍容风城其谁。

      他知道武学登顶时最终一步的危险,在大功告成前他必将失去全部力量,毫无自保之力,软弱如同刚刚诞生的孩童。所以护法之人,不但要对他忠心耿耿、守口如瓶、没有一点异心,还非要能为他豁出性命,在他走火入魔时甘愿以身替代,任他传输阴寒功力不可。

      简直不用多想,必然只有容风城才能胜任。
      至于容风城愿不愿意……他怎么会不愿意,他只有感激涕零于自己还愿用他的份。

      百里衍如此这般理所当然的想着,脚下步履不停。在渐渐远去的皮鞭声中,他手上还懒洋洋的掩住了一个哈欠。

      ————————

      百里衍一直觉得容风城是条贱的要命的狗,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狗反噬的一天。
      容风城的表情依旧认真的如同追随生命中唯一的光芒,然而那期慕狂热的光芒,却死死的盯在百里衍的胸口——他的右手五指正陷在百里衍的心口皮肉里。

      百里衍骤然受此攻击,内息大乱,一时走火入魔、动弹不得,唯有任人鱼肉。他万万不敢相信做出此等以下犯上之人竟是容风城,一时顾不得浑身上下难以忍耐的剧痛,径自呆愣了一瞬。

      直到容风城的右手没入他心口皮肉,他这才醒转过来,不可置信且咬牙切齿的呵斥道:“畜生,你失了心疯吗!还不快把我放开!”

      容风城的动作没有任何减缓的迹象。他近乎平静且缓慢的控制着自己的右手进入更深,态度依旧从容而恭敬,一如百里衍还是他最尊贵的主人。
      “这是您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啊,您总该让我得到我应得的。”

      百里衍试图挣扎,然而却只是让内息乱窜的更加厉害,难以言喻的剧痛很快就从头到脚的覆盖住他,让他几乎发出惨烈的嘶叫。
      而在他心口深入的那只手,是他全身疼痛中最无法忽视的源头。
      “你说什么!容风城,不过是只狗,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此时无比痛悔自己竟然如此相信容风城。他故作迷阵布置了十来个用以闭关的地方,分派给十余个他委以重任的下属知道。然而他真正闭关的荒僻之地,却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

      “您这是怎么了?”容风城近乎迷惑的移开盯在他胸口的痴迷目光,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我为您倾尽所有,您把您的心交托给我。这是我们十年前就已说好的吧。”

      百里衍还处于被骤然背叛的激痛之中,听到容风城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更是内府震荡,几乎喷出血来。他双目圆瞪,呼吸急促,神情恨恨,几乎要扑到容风城身上要下一块肉来。
      这是什么道理,他怎么不知道?

      他那微薄的垂死挣扎没能起到任何效果,却还是让正慢慢收紧手指的容风城察觉。容风城有些无奈道:“您昔年已经答应让我试试,而日后我对您一切的付出您又从未阻止,怎么如今又反悔了呢?”

      听到容风城那“您怎么可以这样无理取闹”的语气,百里衍终于忍不住,一口血逆流急上,冲撞五脏,爬过喉关,尽数喷在了容风城脸和脖颈之上。

      容风城不以为意,擦也不擦,有点苦恼的叹了口气:“我并未违背约定,一直以来对您献上身体与感情、智慧与能力,乃至生命与忠诚,确是倾尽所有。如今终于等到您大功告成一日,天生的七窍玲珑心转为明玉玲珑体,亦该是您践约之时……这十年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算了。”容风城摇了摇头:“反正您变卦也并不影响什么。只是七窍玲珑心的主人竟是您这样的人,真是教人失望啊。”

      他一直缓慢收紧的手指终于向外抽.出,稳定的就如同钢铁铸就,坚决的就像是他这十年来无可动摇的忠诚。

      他一边动作,一边抽出空来问了百里衍一句:“虽然您实在让人失望……但也要清了最后的尾金——您想葬在什么地方呢?”
      百里衍伤重若斯,此刻只有吐血不止,唯独目光恨恨愤怒,却是半句话都无法说出了。

      “成了!”容风城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意,猛然抽手,也带走了百里衍的最后一丝生机。
      秋风拂过,百里衍的尸体随之倒在地上,心口偌大的破洞处,鲜血依旧于此流淌。

      容风城小心翼翼的将那颗明净若美玉琉璃的心脏收起,轻叹了口气,有些怕麻烦般的皱了皱眉:“您怎么没有说想要葬在哪里?——这可是您自己放弃的啊。”

      他无辜的耸了耸肩膀,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脚步如同百里衍听着鞭声离开地牢时一般沉稳而无迟疑,只从袖口抖落一张手帕来擦喷溅了血液的脸。

      百里衍的脸上依旧带着愤怒而错愕的神情,身体却冰冷在呼啸的秋风之中。
      从始到终,容风城都未回头看过一眼,脚步也没有停过一瞬。

      只有三天之后,附近村人夜里隐约看着一群饿狼叼着一角上好的绸缎布料跑过,那衣料在月色下银光灿灿,柔滑似水,还带着几点干涸的血迹。
      只是方圆百里怎么会有这么富贵的人物?村人揉了揉眼睛,觉得准是自己看错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等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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