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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之卷,6—— ...

  •   结果,荼蘼把离祯抱在怀里,就这样上场了。
      小狗大小的使令隐身着,蜷缩在荼蘼的怀里。荼蘼斟酒后以袖掩饰自己的动作,就这样把酒全部灌到离祯的肚子里。
      风行在观众群中一脸郁卒。
      “刚才是谁禁止我使用使令帮她射娃娃来着……”
      从影子里传来的低沉的回应,在喧闹的人群中只有风行一个人听见。
      “真可惜我体型太大,否则我还真想代替离祯去喝那个酒……”
      “……白申啊。”
      沉静地制止自家使令的发言,风行再度看向会场。
      参加比赛的大概有二三十人左右,真是男女老少三教九流不一而足。比赛的规则是在限定时间——三炷香的时间内喝完最多的人胜利,在此期间自然是不能去解手,如果呕酒了也立刻算出局。此外酒虽然是店家无偿提供,但是输掉的人是要把酒钱结清的。风行突然明白这“饮者祭”开办五十多年,却只有三十三届的缘故了。
      这是名副其实的,只有盛世之时才能举办的庆典。
      酒精的香气飘散在残夏的风中。因为时序已近入秋了的缘故,午夜的风总有些寒气。此时就连旁边喧闹的观众也基本都手里拿着酒瓶酒杯。风行突然也很想喝点暖身。
      “真是,令人不快的庆典。”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风行回头。
      是一名年约三、四十岁的男人的声音,做旅行打扮,头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仅仅能看到嘴部和下颚。风行微微蹙眉。
      “……您的意思是?”
      男人转向风行的方位,颔首为礼。
      “在下从北三州旅行而来,正巧遇上蒲苏城的丰收庆典。”男人道,“明明并不算大丰收,即使在这蒲苏之外的虞州也有许多地方的仓廪尚未装满,这里却一片歌舞升平,甚至举办这种奢侈铺张的饮酒大赛……真是令人不快。”
      风行微微感觉不安。
      “您的意思是……莫非芳国其它地方的收成不佳?”
      斗笠下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阴暗的笑容。
      “在夏汛到来之前只有虞州的水利工程勉强赶上了啊。王和百官果然只要自己目力所及之处安康,自己便能高枕无忧,顺带着首都的愚民也能不明究里地跟着欢庆了呢。”
      风行紧张地回忆起百官的奏折。明明各州上报,仓廪储粮均超过六成,再加上一直以来从供国进口粮食,今年芳国的储粮不虞过冬,所以连月溪也首肯了这次的庆典。
      “您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北三州。”旅行的男子意味深长,“看到王甫上任便如此不知轻重,芳国国运实在堪忧。”
      风行不悦:“芳国才刚刚步上正轨,人民只是因为刚刚结束十几年的空朝期而欢乐……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您知道吗,北三州有流言说,王失道了。”
      “……空穴来风,不值信之。”
      风行回答得强硬。男子再度露出阴暗的笑,压下斗笠的边缘。
      “流言必有事实依据,是否足信还需要时间来判断。”
      如果是别的流言也许风行会信疑参半,但当着健康的台甫面前说王已失道,风行连付诸一笑的兴致都没有,只剩下微妙的……愤怒感。
      “王并没有失道。”他说。
      “您以什么身份能肯定呢?”男子笑。
      “您又是以什么身份传此谣言呢?”风行冷漠注视对方,“谣言止于智者,阁下不妨三思。”
      男子似乎因为受到意想不到的反击而一时间无话可说。最终他微笑。
      “也许您说的是对的。”他道,“在下是否有幸结交您这个朋友?”
      “在此之前,也许您先报上自己名字更为礼貌。”
      男子低沉地笑了起来。
      “飘萍之人,贱名何足挂齿。”他道,“失礼了。”
      竟便转身离开。
      风行沉着目送他离去。
      “……需要追上去吗?”
      白申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没有这个必要。”风行低声回答,“路人而已。”
      “那么,就请您注意一下赛场。离祯挂了。”
      风行大惊失色地看过去。
      在他与神秘男子对话的时候,会场上的参赛者已然淘汰大半。老板娘云潮曾说她供应的都是数十年的佳酿,此话看来不假:基本上淘汰了的人都是横着下场的。此刻场上摇摇欲坠的尚有六七人,看起来能坚持下去的并喝得最多的正是荼蘼及两名壮汉。其中一名壮汉喝得脸色发青,喝一杯要停顿许久;另一名则满面潮红,一手端着大碗米饭,一手持酒瓶,竟然将酒拌饭囫囵吞咽。只有荼蘼面不改色,依然维持着一定的速度——然而风行眼尖地看到小驰狼已经醉倒在桌脚下了。
      “……白申。”
      “明白了。”
      九尾白虎从暗影中潜伏过去,悄悄叼着小驰狼潜入地底。风行苦笑。
      “辛苦你了,离祯。”
      回应他的是一声虚弱的酒嗝。
      计算时间的香柱已然燃烧泰半,剩下长度不足三指宽。场外观众早已开赌局下注赌钱,原本无人看好荼蘼,但临近这尾声,竟许多人纷纷解囊压注于她。风行捂额。
      “我希望她的酒量足够支撑到比赛结束……”
      “相当厉害的小姑娘,不是吗?”
      风行回身。古来酒铺的老板娘云潮依旧是一身艳丽打扮,手持长杆烟斗,笑意盎然地看着赛场。
      “那也不一定……她随时可能醉掉。”
      “我开酒铺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喝这么多还面不改色,呼吸不乱,却到最后两分钟醉倒的。”老板娘笑了起来,“小哥你怎么对你朋友这么没信心?不会是你押了别人胜利吧?”
      他哪里敢。
      “不,只是我很了解她,不按牌理出牌是她的特性。”他伸手遥指荼蘼,“你看。”
      云潮凝神看去。灯光下荼蘼的脸上已染了一层值得怀疑的红晕。云潮失笑。
      “看来我要输钱了。”
      “人生在世十赌九输,而且在她身上被绊倒不稀奇的。”风行苦笑,“更何况老板娘今天已经大赚一笔,盈利可观。”
      老板娘笑了起来。
      “啊啊,有道理。”她拍拍他的肩,“我该去准备奖品了。”
      老板娘走到赛场另一边,和别的客人交谈起来。这时候又一名参赛者不支出局。
      风行目测那些酒瓶大概可装酒500毫升,而此刻场上的人最少面前都有十几二十瓶酒瓶。荼蘼自从离祯倒地之后进展其实不大,也刚刚第二瓶而已。然而她面有难色。
      “荼蘼。”他用口型对她传话,“不要勉强。”
      她明显看到并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坐在那里,似乎生了会儿闷气。然后她霍然起立。
      “老板娘!”
      被吓到的不仅是被呼唤的人,还包括了旁边的参赛者及所有观众。
      “什么事?”
      “我一个人喝很没意思!闷酒喝起来不香更不可能赢!”她理直气壮地指着风行,“我要他陪我喝!”
      云潮险些掉了烟斗:“这么多人一起喝还算喝闷酒?”
      “那不行,我只要他。”
      风行原地趔趄。观众全数呆若木鸡。
      旁边以饭佐酒的红脸男拍桌而起:“找人一起喝算什么?哪里有这么比赛的?我反对!”
      荼蘼冷笑着看回去:“你不是还拿饭配酒吗?我只是要他陪我一起喝又不是帮我喝更不是我要吃了他,关你什么事。”
      场面全面崩坏。老板娘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她乐不可支,“小哥,快去吧。”
      她随手抛去一瓶酒。风行退无可退,只得抱着酒瓶进入赛场。荼蘼特得意地笑着看他。
      “我才不会放弃。就算醉死了也要拉你下水。”她低语。
      “主上啊,请给芳国一线生机。”他苦笑。
      “呀啦,我死了你不准独活。”她笑容飞扬,“而且说好了你是来陪我喝酒的,快快陪我一齐醉死在这里。”
      他无语斟酒:“到底为什么你非赢不可……不就是个名字嘛。”
      她狡黠一笑。
      “你呀,芳国史都念到哪里去了?”她唱歌似的,“那个苍望,是芳国的先王啊。”
      他发呆的时候她将酒杯中的香醇一饮而尽。她看起来十分愉悦。
      “好不容易遇到前辈的遗迹,不向他致敬怎么能行呢?峰~台~甫~。”

      即使过去了很久以后,风行也实在不愿意回想起来他俩对饮的场景:荼蘼彻底暴露了她的酒量,那第二瓶刚刚见底,她就已经神志不清,完全忘记要赛酒的是她自己,反而一个劲儿的拉着他的胳膊灌他酒,而旁边的人完全乐得旁观,毫不帮忙,闹得他是无处求援,有苦说不出。
      最后香柱燃完,清点战果,那红脸男以六十一瓶险胜五十九瓶的青脸男,荼蘼更远远被抛在后面,只喝了三十五瓶,而其中只有两瓶是她自己的成绩……
      红脸男意气风发地在云潮老板娘递来的纸张上挥洒墨汁,签下自己的名字;据说两天内便会有匠人来将名字镌刻到墙壁上。观众们鼓掌欢呼的时候风行扶着仍捏着酒瓶的荼蘼钻出人群。此刻他无比希望后宫中最为缄默可靠的胜雪或者他温柔单纯的侍女长环衣出现在面前——
      “台甫大人,臣来接您回宫。”
      说人人到。
      严格来说这阵仗并不是他所盼望的。他只希望胜雪出现,却没希望连夏官长冬官长一起出现。风行苦笑。
      “歌棐大人……凌谢大人……”
      凌谢便服打扮,手持折扇抵住下巴,笑意盎然地看着挥舞酒瓶的荼蘼。
      “臣找了主上一整天,可没想到找到的会是如此失态的主上。”
      荼蘼被那灼灼目光吸引了注意力。她疑惑地看回去。
      “……风行,这是谁,为什么一直瞪我?”
      “主上认为臣是谁?”
      荼蘼笑起来:“很像是我的历史课老师,背不出讲义会被罚抄书,下了课还要东管西管的那个。”
      歌棐叹息:“这里不是昆仑。主上喝醉了。”
      荼蘼蹙眉:“我才没喝醉!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你是……你是那个只有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
      完全错误。
      “……我哪里看起来像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了?”
      她竟然神情认真:“你分明就是那张老被女生甩的脸嘛。”
      凌谢把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胜雪横了他一眼。他连忙以扇掩面,故作咳嗽清喉咙的样子;然而不停抖动的肩膀依然出卖了他。
      在歌棐原地呆立的时候逐渐有人注意这边。风行试图圆场:“好了荼蘼,不管谁是谁,总之先回宫……”
      后半句话他突然想不起来说什么。荼蘼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盯上了他。
      “我说,你呀……”
      风行的脑中瞬间闪过“难不成把我也看错人了?”这个念头。
      “我记得你。”
      “……嗯。”
      “你是风行。”
      “嗯。”
      她灿然而笑。那笑容纯澈美好,令他恍然回忆起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靥的时刻。
      “我喜欢你。”
      然后柔软温暖的手臂环上他肩颈。少女的面颊凑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亲吻他的嘴唇。恍惚间他似乎听见围观者起哄般地鼓掌喧闹着,然而他只来得及搂住荼蘼纤细的腰身。她的长发发稍扫过他的手臂。
      仅仅是嘴唇相贴而已。是一个纯洁得近乎淘气的吻。短暂如蜻蜓点水,轻巧似蝴蝶翩跹。
      然后——比这个吻更加毫无预兆的,她的手臂扯动了他的斗篷。一瞬间斗篷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的正是那头无法掩饰、独一无二的浅金长发。
      民众的哄闹瞬间成为静音。凌谢胜雪歌棐则发出哀鸣。
      “……主上啊……”
      事态愈发糟糕。
      那边厢风行荼蘼呆然——也许这个状态下应该说是深情——相望,这边凌谢胜雪一人抓住一个开始往路旁树下的骑兽上推搡,而歌棐则呼喝着围观民众:“散开散开!台甫要回宫了!”
      “……那个,是台甫和……主上……?”
      举着签名用的毛笔的红脸男嗫嚅而问。
      “……不管是谁,总之你们也该散会了。”歌棐不客气地,“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是不是非要实行紧急宵禁啊?”
      “……你谁啊!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地指挥我们啊!”
      即便身着便服,芳国夏官长依然威风凛凛:“大司马歌棐!”
      结果民众瞬间沸腾:“果然是主上吧!那个少女!”
      歌棐从军数十年,从没有如今日般对于“殿后”任务深怀恐惧。但他依然手扶剑柄大喝:“知道台甫驾临为何不跪!无礼之徒!”
      终于被大司马的气势震慑,酒徒们纷纷放下酒瓶酒杯行伏礼。
      胜雪抱着荼蘼,凌谢载着风行,两骑人马绝尘而去。歌棐维持着持剑的姿势环视民众。
      “今天是台甫体察民情,为了不惊动百姓,微服出巡。”他如此结论,“现在台甫已回宫,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吧。只是记住,不明白的事情不要乱问乱讲,明白吗?”
      “……是……”
      回答的声音星星落落。歌棐叹息。不期然间他的视线投向酒铺门口。老板娘云潮正斜倚门旁微笑着看着这里。两人视线交接,各自点了点头。
      然后歌棐牵过自己的骑兽,追赶前面四人而去。

      丰收祭的第一个夜晚,古来酒铺直到天色微亮才打烊。临时帮工的伙计离开后,云潮关上酒铺门。然而就在门扉合上前,一只手伸了进来,阻隔了门扉的合拢。
      云潮吓了一跳:“谁?”
      “我来讨杯酒喝。”
      有气无力的声音。云潮笑了起来。
      “今天晚上真够热闹的。先是主上台甫,后是大司马大人……敝店真是蓬荜生辉呀。”
      顶着硕大黑眼圈的歌棐瞅了她一眼:“你到底卖酒不卖。”
      “我可没有往外赶客人的嗜好。”云潮拉开门,“进来吧。”
      就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歌棐接过云潮递来的酒瓶,看向那面写满名字的墙壁。
      “今天很可惜啊,老板娘。”他道,“差一点你这里就有两代峰王的签字了。”
      云潮靠在柜台上哈哈一笑。
      “没办法,小姑娘的酒量不行啊。我看她的成绩大部分都是使令喝掉的吧。”
      “回去后台甫什么都招了,确实如此。”歌棐叹气,“小庸大人如同预期般暴走,主上却直接赖在台甫怀里睡着了。”
      云潮点头:“大将之风。”
      “……请不要因为收了她酒钱而说她好话。”
      “生意和私交是两回事,我一向分得很清楚。”云潮再度拿起烟斗,“在我这里,只有店家和客人之分,我可没有对一个客人说另一个客人好话的必要。”
      “所以当年躁王才会时常躲进这里吧。”
      云潮顺着歌棐的目光看向墙壁上的签字。她微笑。
      “苍望这小子,虽然喝酒很有一套,可治国实在非他所长。”云潮慵懒地吐着烟雾,“或者该说——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善任于此。”
      歌棐沉默。
      “他还很是害怕自己被人忘记,每次喝醉了总是说自己只能带给别人不好的记忆所以一定会被人遗忘什么的……真可笑。”她凝视着墙壁,“不过,现在也基本没有人记得他是谁就是了。”
      “不是还有老板娘你吗。”
      云潮呵呵地笑了起来:“没办法啊,每次回来就得对着这墙看,想忘记都难啊——啊,这大概就是那小子非赖在我这里举行什么‘饮者祭’的缘故吧。搞了半天他是有预谋的呀。”
      歌棐摇晃着酒杯:“你知道小庸大人得知主上是在你这里被找到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
      云潮扬眉:“什么?”
      “他说,真像躁王朝旧事重现。”
      歌棐没想到的是,云潮竟然爽朗大笑。
      “旧事重现?不,完全不似啊。”她的眼睛在烟雾中晶亮,“你何曾见过苍望与他家台甫感情有这么好了?”
      “……我没见过躁王陛下。”
      “没见过他也不要紧,我知道你见过先台甫。”她用烟斗指点他,“你觉得先台甫会是那种陪主上出来灌酒的人吗?”
      “……巧妍……巧妍大人当然不是。”
      “对,所以说全然不似啊。”她道,“苍望那小子好几次都说要带他家台甫来玩,要让她看看他在这里签的名字,结果到最后我也没在这里见过他家台甫。”
      他家、他家。
      “巧妍不是专属于他的。”
      “她是他的台甫。”
      歌棐一窒。他闷闷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感谢你的招待。”他将酒杯放下,“酒很好。”
      “铭谢惠顾二十文。此外请将主上台甫的账一并结了吧好歹人是你们带走的——一共六百七十五文谢谢。”
      “……记账真清楚。”
      “嗯,身为秋官,头脑不清怎么行。”她露齿而笑。
      夏官长郁卒不已地掏空了钱囊。老板娘开心记账。
      “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头也不抬地打着算盘。
      歌棐自行拉开店门。清晨的凉风沁人心脾。他看着一天一地的晨曦。
      “那个,云潮。”
      “嗯?”
      “昨天晚上,你一早便知那两人身份了吧?——画像早就传遍各个酒铺饭馆了。”
      云潮抬起头。她微笑。
      “不,我不知道。”
      “你是故意的吧?也许你一直在等躁王和巧妍……”
      “不,我真的不知道哟。”她道,“来我这里喝酒的,是谁都行。我只负责酒水供应,并没有等待任何人。等人的人并不是我。”
      歌棐在晨曦中回眸而笑。青玉色的清朗眼眸。
      “……我会再来光顾的。”
      “开业期间随时欢迎。”

      窗户一扇一扇合拢,拴栓,门外也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招牌。云潮环视四周。
      酒铺外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复苏,但喧闹过一整个夜晚的酒铺仍是幽暗。云潮将昨夜“饮者祭”的胜利者签名钉在墙上。然后她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一切热闹繁华都退散了。
      ——“我都说了打烊了你这小子怎么还不走啊,别以为你是峰王我就不敢轰你出去!”
      静谧的酒铺中,如同涟漪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云潮知道那是来自自己记忆深处的回音。
      ——“唉呀唉呀,亲爱的云潮大姐,你开店时间又少,我能跑出来的时间又不固定,谁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啊。”
      少年回答的声音中,三分酒意,七分无赖。
      而云潮闭上眼都记得起来那少年面颊酡红目光如水的样子。
      ——“那就看运气呗。此外我比较关心的是你欠我的酒钱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清?再付不出来我可要把帐单寄去宫里了啊。”
      ——“寄吧,反正胜雪会付账的。”
      ——“你不怕她生气?”
      ——“她哪里会生气?她只会说这是她身为天官长该做的事情。”
      ——“嗯,所以你该做的是什么?”
      少年兴味阑珊地一笑。
      ——“我什么都想做。”
      ——“那就是你什么都做不了的意思喽。”
      少年没理会。他仰头看看墙壁,忽地展颜而笑。
      ——“下个月的丰收祭,我在你这里举办个赛酒大会,胜利者就把名字刻到你这个墙上。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来看这些签名,一定非常有趣。”
      ——“不要把在别人家里乱写乱画的事情说得好象理所当然一样啊喂。”
      ——“那之后你的店里就会有一国之主的留名了,你这店从此身价百倍。”
      ——“你这么有把握赢?”
      ——“因为我想证明我曾经停留在这里,”
      云潮从柜台上拿起酒杯,斟满了琥珀色的液体。她将酒杯放在那幻影或者幽魂,或者是记忆残象的少年面前。
      ——“昆仑那边似乎有一句诗,‘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我已经够寂寞了,不需要再当个什么圣王贤王。我只需要实践后半句就够了。”
      ——“死小鬼,你哪里知道什么叫寂寞,这分明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啊。”
      ——“哈哈哈,谁知道呢,反正已经活了七八十年的老太婆是不会体谅我们年轻人的寂寞……”
      ——“……臭小子!今天酒钱翻倍!”
      后来,后来。
      “到最后,你这小鬼的酒钱也没结清。”云潮深吸口烟,“连你家台甫也没来帮你买单……你做人真失败。”
      烟雾氤氲中她似乎看见那少年讨饶般的笑容。
      “好啦,喝完这杯酒,你这幻影也差不多就退散吧。真是,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来晃荡,怎么连死了也不好好的在蒿山待着……老娘办这‘饮者祭’是为了挣钱又不是祭魂……”
      云潮像半个多世纪前的时候一样,用披肩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她注视着那面墙壁。
      只是,习惯性的注视而已。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模糊起来,就像涟漪扩散之后终会平息。云潮转身向酒铺的后门走去。那门后面是她的居所。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莲底绣花鞋在石料地上顿足。云潮回眸,对着记忆中的少年微笑。
      “你的名字,还是有人知道的。”

      无论关得多严密,依然遮拦不住阳光从木质窗栏的缝隙中透进。昏暗的酒铺里渐渐明亮起来。白昼已然来临。
      这是永初元年的七月。黎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番外之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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