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莲》曹雨恬

2、(一)

　　缥缈云间，佛法仙乐。我看着那变幻的云彩，淡红色的霞光，心底涌起淡淡的落寞。我想起了小时候，那时没有忧愁、没有悲伤，也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寂寞。

　　从我睁开眼的第一刻起，我就被圣君的美貌所吸引，清淡的美丽，却令人无法忘怀，仿佛那淡蓝色的兰花，香在无心处。

　　他微笑着对我说：“莲儿，你将是七魔首座，万魔至尊，我最爱的徒儿。”

　　我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神往。白莲是他赐予我的名字，所以我在殿内种满了白莲花，只因为那纯白的美如同圣君周身的气息。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莲花，其实不然。

　　圣君对所有人都十分温柔，久而久之，我发觉那温柔之中带着份淡淡的疏理，令人不敢妄自接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其实他离我很远，很远……这让我感到害怕。

　　我是他所有徒弟里最出色的。我喜欢听到他赞赏的话语，凝眸的笑意，那令我满心欢喜。

　　十岁那年，我偷偷地跑到圣君的房里，看着他那熟睡的脸庞，红着脸，小声说：“师傅… …莲儿喜欢你……”

　　圣君缓缓地睁开了眼，我吓得跳到一边，却被他抓住了手。

　　我害怕地连连道歉，他却只是微笑着把我揽到怀里。我闻到他身上暖暖的馨香气息，很安心。

　　“莲儿，可以喜欢一个人……但，不可以爱上。”

　　我迷茫地抬眼看他。

　　圣君微微地叹息，低声呢喃着：“爱欲于人……必有烧手之患……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那时，我尚不知道什么是爱。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圣君话中的意味。

　　我抬眼看天，眼底涌起一阵湿润，满眼暗红的霞彩，弥漫了半边天色，仿佛他离去时的容颜，让我不禁想起了那一刻----初次见到红阳的那一刻……

　　那一天，圣君依然如常地讲着佛法，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馨兰芬芳，秒口生莲。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圣君为什么要教我们佛法。他说过，我们是魔，魔代表的是世界之暗，而佛却是世界之光。我没有见过佛，在我眼里，圣君，便是完美。

　　“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

　　我认真地听着圣君讲法，望着他凝眸间的笑意，微微出神。突然间，一团火红的影子窜到眼前，尚未看清是什么，便听到一阵不屑的笑声，叮叮咚咚，仿佛金铃般悦耳。

　　“万物若空？你我又是什么？哈，佛法真是狗屁不通。存在即合理，我在故我在，师傅你说对不？”

　　好嚣张的口气。我定睛看向那团红影，原来是个一身霞服的少年，他负手站在圣君面前，扬起脑袋，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圣君轻轻一笑，问道：“佛说万物无相，万物虚幻，究竟为何？”

　　少年想了片刻，便道：“佛只是选择逃避罢了，将一切是非对错包容，将一切视作无物，无非是想告诉所有人，什么都不用去在意，其实不过是逃避一切，对不，师傅？”

　　圣君点头微笑。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圣君并不信佛，他讲佛法，无非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佛是多么可笑的一个存在。

　　“莲儿，你怎么看？”圣君转而看向我。

　　我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得到他的赞许。

　　沉思片刻，抬眼之际，却陡然撞上一双湛蓝的眼眸，心口一阵猛跳，张了张嘴，胡乱说道：“佛怎么说都行，世界本然，该如何便是如何吧……”

　　我被那双眼眸盯得有些心虚，冷冷地别开眼。

　　“顺其自然，倒也无非不可。”少年显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凑上前继续盯着我的脸看，眯眼笑道：“你就是那个白莲么？”

　　“是又如何？”我有些不满于他无理的口气，瞪起眼。

　　“诶哟哟，比想象中要……丑！”

　　我腾地站起身子，有些气恼地质问道：“你是谁？怎得如此无理？”

　　“哈哈，你生气的样子……更丑！”

　　少年笑嘻嘻地看着我，似乎很是得意。我看向周围的人，一个个都低头抿嘴笑了起来，圣君也在微笑，我有些怒火中烧，冷哼一声，甩袖要走。不想那少年却拉住我的袖子，嘿嘿笑道：“小莲花，我逗你的！其实……你美极了！比女人还美！哈哈！”

　　“啪！”地一声，我甩手给了他一个巴掌，他被我打摔了出去，捂着脸，显得很是委屈。

　　“莲儿！”圣君的脸沉了下来。

　　我第一次看到圣君生气，而且居然是为了他！

　　我怒视着少年，冷哼一声，甩袖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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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之后，我未再去听圣君讲法，但心中却期盼着，能见到圣君。我强逼自己静下心来，拼命地修习内功心法。

　　我希望圣君能来看我，但最终等来的，却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小莲花~~”

　　我睁眼看到他。惊疑，厌恶地瞪着他。

　　……他怎么能进来？！……

　　我练功的地方不允许任何外人闯入，整个莲云阁的人都不例外，连圣君都未曾随意出入。而此刻，这个家伙却闯了进来，还偏偏是在我集中精神准备冲破七层魔功之际。

　　我闭上眼，摒除一切杂念。

　　绝对不能因为这个讨厌的家伙而前功尽弃。

　　…………

　　“小莲花~~~~”

　　“小莲莲~~~~”

　　“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啊~~~~怎么不理我啊？”

　　…………

　　“哎呀呀，其实，你既不丑，也不美啦~~~~那天我说着玩的拉~~~~师傅见你好多天都不去殿堂听课，心情很不好呢~~~~”

　　……圣君心情不好么？那他为何不来看我？……

　　“诶呀，小莲花，你别练功啦~~~对了，听说今晚有星星雨哦，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怒……

　　……这家伙是白痴么？看不出我在练功既不能分神也不能动弹更不能说话么？……

　　“小莲花~~~~？”

　　…………

　　“小莲莲~~~~？”

　　…………

　　“小莲花~~~~？”

　　…………

　　“小莲莲~~~~？”

　　…………

　　“小莲花~~~~？”

　　…………

　　“小莲莲~~~~？”

　　…………
　　…………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就像赶走了恼人的虫子，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心下松了口气。估摸着那家伙大概自讨没趣就自走了。

　　……万幸。若不然，只怕今日就冲不破七层……

　　……不过，听他方才那番说话，看来师傅当真是生气了……

　　……唉——，那日我也确实有过，师傅生气也是应该……

　　……明日，我便去兰馨殿向师傅请罪……

　　心下这番想着，心绪也慢慢平缓下来。

　　定下心，将体内真气聚拢，准备冲破七层界限。

　　……只需破了七层，其他师兄弟就再也追我不上……

　　……那样的话，师傅一定会很高兴……

　　嘴角微勾。沉浸。凝神。聚气。

　　方将气息聚于天突，忽觉得一阵热气喷到脸上，不觉浑身一紧。

　　……难道说，那该死的家伙又回来了？！！……

　　惊疑间，那令人厌恶的话语再度在耳边响起。

　　“小莲花~~~小莲莲~~~”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嗯？”

　　“其实……你真的好美也……”

　　“你是我见过的，除了师傅之外，最美的人了……”

　　……怒……

　　……这混蛋废话怎么那么多？……

　　……说完了没？说完了就快点滚啊！？……

　　我的内心在咆哮。离爆走只一步之遥。

　　问题是。此时此刻。我必须忍。

　　只差最后一点点，最后一点点，就成功了。

　　空气。权当他不存在。

　　…………

　　“小白莲，小莲莲~~”

　　…………

　　“你真的好美啊……”

　　“你为什么那么美呢？”

　　“美的我都……”

　　…………

　　“我都……”

　　…………

　　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浑身越发紧绷而起。

　　……可恶……

　　此时此刻，真气虽聚于天突，但退不得，进不能。

　　究竟如何是好？

　　他为何不滚！？

　　…………

　　“小白莲，你怎么冒汗了？”

　　“小白莲，你怎么皱着眉？”

　　“小白莲，你还在生气么？”

　　“小白莲，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这混蛋说完了没有？到底有完没完？！……

　　……快滚啊……快滚啊！……

　　“小白莲，为什么你生气的样子也那么美？”

　　“小白莲……我……我……”

　　“我想亲你下，行不？”

　　……什么？！他疯了么？……

　　“你不说话就算默认咯？”

　　……！！！！！……

　　我猛睁开眼，正撞上那双碧蓝的眼眸，温热的气息扑鼻，唇口碰触上一片温软，一股热流如火烧般袭过全身，引的我片刻失神。

　　“小白莲，你的嘴真甜。”

　　碧蓝的眸子里闪着笑，我愣了片刻，猛然回神，甩手狠狠将他打摔到一边。

　　“哇哇~！疼！小白莲，你好凶~~”他吃痛捂着脸，又是一脸的委屈。

　　我瞪着他，立时胸口一阵憋闷，猛地吐了口血。

　　可恶！这混蛋……害我！！……

　　“啊啊啊，小白莲，你怎么吐血了？难道你刚才在？……我，我错了，小白莲，你没事吧你？”

　　胸口很疼。气息在体内乱窜。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决议不理他，方想调整气息将体内混乱的真气调匀，他却手忙脚乱地凑上来看我，伸出袖子往我的嘴角乱抹一通，随即便一把抱起我向外狂奔。

　　我怒。却又无力再推开他。只能任由他抱着。但一阵颠簸后，气息越发混乱难聚。胸口更是憋闷难受。

　　“你……放我下来……”

　　我有气无力地说着，用警告加威胁的目光瞪着他，他却视而不见，只是笑着说：“小白莲，没事的啊，我带你去找师傅，不就是走火入魔蛮~~”

　　不就是走火入魔？那他怎么不试试？

　　“你！”

　　“我？”他垂眼看我，眼里带着好笑的意味。

　　“快放我下来……”我用略带哀求的口气说着，他眼里的笑意越发浓烈，却仍不停下脚步。

　　“你亲我下，我就放你下来。”

　　“你！你！休想！”

　　他笑了笑，不再看我，飞奔的步子却渐渐放缓。

　　身子不再过度颠簸，我终于可以慢慢调息。但仍是难受得紧。

　　抬眼看天，天色已经暗了，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

　　我想起了小时候，和师兄弟们坐在菩提树下数星星，还有师傅。

　　那时，漫天的繁星闪烁，我痴痴地看着师傅，看着他那怡人的笑颜。

　　那笑颜在月色下染了丝清冷，淡淡的，却很美。

　　我的思绪被拉的很远，很远。

　　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人竟有些恍惚起来。

　　眼前的景色朦胧着，移动着，忽然定格。

　　一颗流星霎那间划过天际。

　　金色的光，画过灰蓝色的天，留下瞬间的光彩。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流星点缀起夜空，道道流光落下，美，而炫目。

　　“小白莲，快许愿。”

　　我恍然回神。才发现他早已停下了脚步，安静地抬眼看着漫天流星飞过，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

　　“快点在心里许个愿望啊~”

　　他垂眼看我，故作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会他的无聊作为。他也不再拿话来催促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将我抱到一边，待我坐定，他便一个人仰面看天，闭起眼来，嘴里念念有词。

　　漫天的流星转瞬即逝，昙花一现。

　　我不知他在做什么，也无心无力去捉摸他在做什么。深呼吸。调息。凝神。运气。气息却仍滞在多处，无法通行。一时间，胸口又难受的紧。却比方才要好了些许。

　　我方一轮调息将结束，他却又突然凑上来，一脸兴奋的看着我。

　　“小白莲，你知道么，在遥远的国度，有个传说，只要在流星划过天际时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小白莲，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许愿？

　　“说呀，许了什么愿啊？”

　　“哼。我许愿让你立刻下地狱！”

　　“啊？”他张了张嘴，忽又大笑了起来，定定的看着我道：“也好。我挺怀念那里的。”

　　“……？”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他这算什么反映？怀念？地狱？天哪。到底我是走火入魔还是他走火入魔了？

　　他仍定定的看着我，眼里盛满了笑意，我不知那笑里的意味，只觉得那双湛蓝的眸子显得格外的明亮，如同宝石般明亮。

　　恍惚间，唇口再度被温软所覆盖。

　　香甜的滋味弥漫开来。

　　我怔住。心口一阵猛跳。

　　但下一秒。眼前又是一阵眩晕。胸口一阵猛烈的翻腾。

　　“唔……”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啊啊啊，小莲花，你怎么又吐血了？”

　　他紧张地看着我，猛地一把抱起我来，飞奔向圣山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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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终于将我抱到了兰馨殿。

　　殿内如常地安静，静地我可以清晰地听见风吹起帘幔的沙沙轻响。

　　我侧过脑袋，寻找着圣君的身影，在雪白的纱幔之下，我却看到了两个人影。

　　…………

　　“富楼那，佛陀让你来找我，该不会只是为了表示他对我的师徒情谊吧？”

　　那是圣君的声音，我一直很喜欢的清淡柔美，此刻却带着陌生的冷淡。

　　…………

　　“菩提，不要步提婆达多的后尘……暗的世界，不属于我们。”

　　“噢？”

　　圣君的冷笑声回荡在整个殿堂之内。

　　“为什么只允许膜拜光，而不承认暗呢？”

　　“并非不承认，只是……”

　　“超度净化么？还是……毁灭？”圣君的话语冰冷而讽刺，“万物皆由因缘所生，因缘所灭。佛陀总说一切皆空，只为广修六度万行，既然皆空，为何容不得暗之存在？”

　　“佛陀之仁慈，只为了感化一切暗，并非容不得。”

　　“仁慈？呵，可笑之至！若佛陀仁慈，为何令迦叶逼死提婆，剿灭拜月？他眼里的空，不过是万人皆以他为尊，以佛为尊，却并非他所说的包容万物。富楼那，你应该比我清楚，佛陀始终和我们一样，根本无法摆脱常人的自私。”

　　“菩提……你为何会如此想？……提婆叛教，自立拜月，死于抑郁，并非佛陀所逼……此事，佛陀也极其痛心……”

　　我不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圣君注意到了我们，止住了话语，看了过来。

　　纱幔之下，依然是我所熟悉的容颜，依然美丽，却带着份冰寒，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感到一丝恐惧。我转眼看向圣君身边的人，淡蓝色的长袍，俊朗的面容，额前一颗血色朱砂，他也转眼看向我们两人。

　　“红阳，我似乎说过，今日别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