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两依依》冰雪素玉

4、三 犹记初相见

　　杨柳依依，细雨濛濛。正是江南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十六岁的秋水瑶一身浅蓝色的学生装，长长的黑发梳成两只辫子搭在肩上，蹦跳着跑到堂前。正撞见前来拜访的表哥尹少棠。
　　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容颜清朗，眉俊神丰。他撑着一柄茶色油纸伞，在雨幕中的身影颇具江南士子的神韵。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秋水瑶并非第一次与这位表哥相见。但是上一次见面还是六七年前，两人都是孩提的模样。此时少女初长成，少年始俊朗。两人相视，都不由得一愣，就这样相隔濛濛雨幕，恍若长长三秋。
　　“瑶儿，还不迎表哥进来。”文氏看着呆立的两人不由发笑，连忙提醒女儿。
　　“少棠哥哥，快进来吧。”秋水瑶赶忙接过尹少棠的伞，站在母亲身边。
　　“少棠见过姨娘。”尹少棠鞠了一躬，声如清泉，听着让人醉心。
　　“真是越发俊朗了。”文氏含笑道，“快坐。”又看向秋水瑶，“瑶儿，今日学校要是没什么事就不去了吧。先生那里我自会知会。”
　　还没等秋水瑶开口，少棠抢先道：“姨娘，这到不必。家父已经将商局总部迁到金陵，以后也会经常走动。今日还指望小瑶带我去学校呢。”
　　“这样也好，你们自小青梅竹马，也应该多培养培养感情。”少年俊朗，少女清丽，活脱脱一对璧人。文氏笑意更深了。
　　“阿娘。”秋水瑶想到二人自小便有婚约，脸上一红，“这都什么年代了，先生都讲了要自由恋爱，哪里还讲娃娃亲的。”
　　文氏脸色一板，正言道：“少棠，你年纪大，也该好好管管瑶儿。我说请个教书先生到家里教文识字便好，非要去上什么新式学校，现在学得愈发无礼了。”
　　“娘，那先生讲的东西，我六岁就会了，根本学不到什么嘛。结婚这事……我还小，不想谈。”
　　“是啊，姨娘。我刚到金陵，商会的事情繁杂，婚约这事还是先放放吧。”尹少棠忙出来圆场，“姨娘，再不走我和小瑶都要迟到了。”
　　“行行，真是越来越管不得了。”文氏叹了一口气。
　　秋水瑶朝文氏做了个鬼脸，便拉着尹少棠跑掉了。

　　时光渐逝。转眼已是暮春季节。
　　这几日，青州爆发学生游行，尹家的生意受到了一些影响，尹少棠去北方照看商行，没有来学校上课，本到了应该回来的日期也迟迟不见踪影。秋水瑶有些隐隐的担忧，但是最近这样不太平，路上有了耽搁也是正常，只希望少棠哥哥能够平安回来。
　　一日，秋水瑶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在院子里看见一群同学围着妹妹秋水玥不知在说些什么。女生聚堆聊天的事情常有，秋水瑶从来不参与。况且她与秋水玥虽然同父，母亲却是不和。秋水玥总是仗着自己母亲得宠愈发骄纵，时常为难秋水瑶，幸好她们不在一个班上，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冲突。
　　“哟，大小姐这么早就回家了？”乙班同学黎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一向倾慕秋水玥，便处处和秋水瑶过不去。
　　秋水瑶倒是客气，道：“今日家中有事，请了假。”
　　秋水玥掩嘴笑道：“大小姐，莫不是要回家准备婚礼去？”
　　她和尹少棠有婚约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传遍全校，自然是秋水玥干的好事。尹少棠乃江南首富之子，家大业大，谁人不想高攀。更兼尹少棠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成为无数女同学的梦中情人。秋水玥这么做，无非是想要秋水瑶成为众矢之的罢了。
　　秋水玥言语带刺，后面一干女同学纷纷起哄，秋水瑶素来不愿与众人冲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不知道娃娃亲如何荒唐？”同班女生洛馡馡走来，“更何况小瑶与尹少棠是中表之亲？”
　　洛馡馡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伶牙俐齿，秋水玥自知斗不过她，带着她那些女伴散了。
　　“馡馡，谢谢你。”秋水瑶会心一笑。
　　“那你怎么谢我呀。”洛馡馡狡黠的看着秋水瑶，齐肩的短发随风飞起，美的如同飘落的桃花。
　　“请你喝茶。”

　　几日后，秋水瑶与洛馡馡上了一品茶室的二楼，老板笑脸相迎，道：“二位小姐，两份茶点，一壶茉莉花？”
　　二人正是这一品茶室的常客，欣然点头。
　　洛馡馡笑道：“每次都喝茉莉，你烦不烦？下次咱们换个别的尝尝？”
　　秋水瑶道：“好不容易老板记得，突然换了岂不是为难人家？”
　　“茉莉是香的很，就是太苦了！真想不通你这个爱吃甜食的大小姐怎么会喜欢这样清苦的茶。”洛馡馡倒上茶，高声道：“老板，来一小罐蜂蜜！”
　　洛馡馡边倒蜂蜜边道：“秋水玥那丫头真是疯的紧，也就是有你这个姐姐，性子柔得像水，对她处处忍让，要是我早就和她打得你死我活了，竟然到学校里胡闹？”
　　“习惯了。”秋水瑶笑笑，似是云淡风轻：“她们都搬出去了，还能怎样？”
　　秋水瑶母亲不争，秋水玥那亲妈在秋府老宅之时，欺负她们母女实在厉害，洛馡馡也知不该多提，转而道：“这几日怎么都不见少棠？”
　　秋水瑶低头呷了一口茶，道：“他去青州照看生意，算算时日也该回来了。”
　　“青州？青州和燕平最近都乱的很！”洛馡馡身体微微前倾，道：“不行不行，我要找去北方的伙计问个清楚，本不应该耽误这么长时间的。”
　　秋水瑶放下茶杯突然笑了：“你倒是很关心少棠哥哥呀。”
　　洛馡馡局促拾起桌上的茶点，咬了一口，低声干笑道：“我家的香料，还多亏了尹家商行才远销各地，我这不是替阿爹担忧生意嘛。况且，民主学社的事情也全靠他主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女子学校分社的社长提议响应北方，组织游行，我和方君琢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秋水瑶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因为燕平和青州的事情，父亲奉吴大帅之命正在严查，你们若是出了事，我可不保证像上次办杂志那事一样捞你们出来。”
　　“秋水瑶不管我们，明镜先生可不会不管。”洛馡馡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小瑶，你说若是学社里的同学知道进步斗士明镜先生是位小姐，可真的不敢瞧不起我们女子了。”
　　“算了吧，明面上我还不想和父亲决裂。”
　　秋水瑶与洛馡馡不仅是闺中密友，更是共同加入了尹少棠组织的民主学社，两人一明一暗参与了不少学生活动，一餐茶相谈甚欢，不觉间到了很晚。
　　月光伴着槐花香，秋水瑶哼着小曲踏在青石板里弄。
　　秋水瑶脑海中浮现洛馡馡局促的神情，又自嘲笑笑。自己和少棠分明是中表之亲，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可是为什么得知馡馡的心事自己却如此低落？
　　忽然黑影闪过，两个彪形大汉一前一后拦在里弄，秋水瑶进退维谷，惊恐的看着他们步步逼近。
　　“你们要干什么！”秋水瑶护住胸前，后背抵到墙上。
　　“小娘子长得还挺俊俏，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一个□□道。
　　“老子先享受一番也不迟！”另一个说着一手捂住秋水瑶的嘴，另一手抓向秋水瑶的肩膀。
　　秋水瑶一番挣扎，从书包中掏出各种东西砸向两个歹人，立即向巷外跑去。两人先是一愣，随后拿出短刀，只消几步便追上秋水瑶，用刀逼着，将她按在墙上。
　　“你们要钱，我给你们，你们先放开我！”秋水瑶看着刀刃，揣摩着歹人的心思。
　　“哼！我们不要钱，我们只要你啊小娘子。”另一个未拿刀的大汉又发出一阵□□。
　　“你们开个价，我可以保你们后半生无虞。你们拿了钱，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秋水瑶极力保持镇定，开始与歹徒讲条件。
　　看见歹徒交换了眼色，有些动心，她继续说：“你们要知，我是金陵秋司令的女儿，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你们也活不长久。不如我们做笔买卖，皆大欢喜。”
　　闻言二人果然有些惊讶，眼神开始动摇。秋水瑶趁挟持着她的那人不备，朝他□□狠狠踢去。
　　歹人吃痛，手上刀刃一松，在秋水瑶颈下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秋水瑶顾不得疼痛，飞奔而逃，出了巷子。
　　后方歹人仍穷追不舍，秋水瑶伤口流血不止，体力渐渐不支。
　　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一劫之时，看到月光下一袭长衫立于街头。男子眉眼峻峭，直鼻薄唇，长相颇为英气，神色却是冷淡。他踏月而来，伸手拉住她，顺势将她拉进怀里。陌生的男子气息弥漫在她周身，印象中她与尹少棠也没有这样紧密的相拥。她心中产生一阵莫名的安心，因失血造成的无力使她软倒在他身上，用微弱的气声道：“先生救我。”
　　男子搂着陌生少女，掏出一管漆黑的手枪。
　　歹人见状惊逃，男子抱起秋水瑶，转头正遇见来寻表妹的尹少棠。
　　“程兄。”尹少棠见此情景微微惊讶。
　　男子笑笑，将秋水瑶交到尹少棠怀中，道：“既然令妹已经寻得，云磊便告辞了。令妹颈部受伤，还望尽快止血。”
　　尹少棠见程云磊长衫肩头袖口沾了血迹，心下感激，便道：“天色己晚，听闻程兄亲戚家在城郊，多有不便。如不嫌弃，可在寒舍小住一晚。”
　　程云磊面露难色，有些犹豫。
　　“是啊，先生救了我，秋家定要好好答谢先生。”秋水瑶挤出一丝微笑，苍白的脸色让她显得愈发娇柔可怜。程云磊心中一动，便答应了下来。
　　“果然还要小瑶相邀！程兄可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