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两依依》冰雪素玉

2、一 爱恨两不明

　　“娘！你看这风筝飞得多高！”
　　“小心点，别摔了。”
　　“呵呵呵呵……”
　　“瑶儿，到爹爹这里来……”
　　“爹！”
　　她跌跌撞撞地跑去，眼前的一切却都成了一片虚幻。
　　清晨的阳光透过秋府镂花木窗，映得一地破碎的影子。秋水瑶幽幽醒转，眼角仍有未干的泪痕。
　　抬眼是淡金丝绸的帷帐，红木漆雕花床，似是经年前旧时的模样，如同过往无数个清晨一般，她拥着被起身，娴熟趿着床下的绣花鞋。
　　昨晚的一切，都是梦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她宁愿永远不要醒来，回到那些旖旎的年少时光，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桌上的一份报纸将她拉回了现实，昨夜惊痛的记忆仍然留在脑海里。就算没有这样确切的消息，她也能隐约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秋司令弃城，金陵易主，吴军溃败退守两湖。如今这江南三省六郡，已不是吴军地盘，而是程氏父子的天下了。
　　仿佛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当百姓从睡梦中醒来，才知道一夜之间，金陵已经换了新主人。
　　程氏？秋水瑶拾起桌上的报纸，那人一身英挺军装，衬得年轻的面庞颇为冷俊，黑白照片遮掩不住他眉眼间的凌厉肃然。
　　她恍然一笑，家中剧变，经年重逢，竟是故人归来？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忽然想起了父亲曾说过的话。
　　“必要的时候，有些东西必须要放弃。”
　　弃子吗？父亲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毫无保留的抛弃了她和母亲！
　　既然已经孑然一身，与其受制于人，不如一了百了！她似乎体会到了昨夜母亲烈火焚身时候的悲伤和绝望。
　　秋水瑶拿起妆台上的剪子，狠狠的朝自己腕上划去。
　　鲜血喷薄着浸染了月白的衣袖，顺着妆台滴滴溅落在地。秋水瑶感到生命在不断流失，她倒在妆台上，缓缓闭上眼睛。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人冲上前抓起秋水瑶的手腕，惊痛，愤怒，怜惜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忙吩咐跟在他身后的医生上前止血。
　　医生忙活了一阵，血总算是止住，但秋水瑶的面色依旧苍白。他冷峭的脸上浮现出宽慰的神情，小心翼翼将她抱到床上，悄悄握住她的手。
　　良久，秋水瑶苏醒过来。看清床榻旁边的人之后，她的眼神一滞，随后眼中的情绪变的十分复杂，似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深深的悲戚。
　　她张口，声音有些颤抖，同时猛然一缩手，从他手中抽离出来。
　　“程云磊，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刚刚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她的尾音显得十分痛苦。
　　程云磊望着她，微微蹙眉。他转头对门口的士兵下令：“把这间屋子里的利器火折全都拿走！连发簪衣带也不要剩！”
　　“是！”
　　秋水瑶静静看着士兵把房间清理，眸光黯淡了下来。
　　程云磊转身，又冷冷丢下一句：“若是你寻死，秋氏全族，给你陪葬。”
　　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秋水瑶低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逼死母亲，迫使自己家破人亡的人，会是你！

　　晚饭过后，程云磊又来看秋水瑶。
　　这次他没有穿军装，而是换了一件深色长衫，颇具儒将的风采。
　　犹如五年前的初见。
　　而秋水瑶却不是初见时的模样，她抱膝坐在床榻上，面色苍白，青丝散乱，身形娇小得似乎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程云磊惯有冷峻的神情露出一丝莫名的怜惜，却不想被发现似的，低下了头。
　　经久无言，两人就这样静静相对。
　　程云磊忽然留意到放在桌上的晚饭未动分毫，便盛了一碗清粥，走到秋水瑶床边坐下，递给她。秋水瑶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也避开他的目光。
　　程云磊无奈的把碗放在一边，淡淡道：“只要你不寻死，什么我都依你。”
　　秋水瑶眸光一动，猝不及防掐住程云磊的脖子，“我要给我娘报仇！”
　　本就是女子，一日一夜没有进食，今晨又失血过多，手上哪有分毫力气。程云磊反手擒住她，身子一倾将她压在身下。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秋水瑶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不料被他更紧的压住，动弹不得。
　　“非要这样你死我活不可吗？”
　　“你们逼死我娘，为什么不让我死？留着我要挟父亲吗？”秋水瑶语气里带着丝丝哭腔，似在央求，似在倾诉，“你杀了我吧。”
　　“你休想。”愤怒像一团火烧在程云磊眼中，这样近的距离，仿若梦中反复出现的情景。只是这重逢，为何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如烈火一般的吻落在秋水瑶苍白的双唇上，她回避着，却不料他步步紧逼，攻城掠地，那样热烈的舔舐着她的唇，燃烧着她的心。而她正如五年前那样，渐渐沦陷在他深情缱绻的眼眸。
　　腕上的伤口裂开，剧烈的疼痛让她周身全是冷汗，她感到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他随即放开了她，抓起她的手腕，鲜血染红了大半个纱布。
　　“对不起。”他低头开始小心的给她换药，“事情成了现在的样子，并非我的本意。金陵之事，秋府之事，我皆会尽力回护周全。小瑶，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秋水瑶望着眼前英挺的面容，灯光下仿佛刀削成的雕像。冷峭的眉眼，挺直的鼻，薄凉的唇，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程云磊似乎注意到秋水瑶在看着自己，也看向她，眼底的温柔泛起，连面庞的棱角都变的柔和了。
　　她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微微低下了头。
　　“怎么了，很好看么？”他的语气终于不如先前森然，想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却只是抬了抬，没有动。
　　“黑了，也瘦了。”她低头喃喃的说，有些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程云磊握住秋水瑶的手，柔声道：“这才是我想象中的重逢。”
　　说着，便欲上前吻她。秋水瑶扶住他的肩膀，偏过头，“我累了。”
　　“好吧，是我太心急。”他扬声道，“杨副官！”
　　“报告！”
　　门口穿着军装的副官应声走进，眉宇间自有一份坚定，也是颇为好看的一张脸。他身后跟着一个粉红衫子的女子，面容有些憔悴，眼波灵动一副伶俐的样子。
　　红衣女子看见床上坐着的人后，十分激动，忙跑过去握住秋水瑶的手。
　　“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秋水瑶拉着她的手唤了一声：“璎珞。”
　　程云磊望着她们心下稍安，道：“璎珞，好生照顾你家小姐。有什么闪失，可唯你是问。”
　　璎珞应了声：“是。”
　　程云磊点点头，又道：“小瑶，你好好休息。”转身欲走，却听秋水瑶叫住他，道：“程少帅，谢谢。”
　　她竟这样客气疏离？他脚步顿了顿，道：“不必这样客气。”
　　他微叹一口气，退出了房间。
　　见他们走了，秋水瑶忙拉着璎珞，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其他人怎么样？”
　　璎珞闻言便落泪，边哭边道：“昨夜程军闯入府内，抓了夫人，又把二姨母、三姨母和我们这些女眷关到后院。我们都很害怕，谁也不敢反抗。后来那个杨副官来了，问我们谁是伺候小姐的。我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随后见到小姐您了。”
　　秋水瑶握着璎珞的手道：“你向来胆大心细，家里发生这样的剧变，也难为你们这些姐妹了。你可有见到璃珠？”
　　璎珞擦干眼泪说道：“我们本来关在一处，她现在应该还在后院。”璎珞留意到秋水瑶腕上的纱布，“小姐，你的手腕怎么了？”
　　“没事。”秋水瑶躲开璎珞的手。
　　“小姐……”璎珞依依望着她。
　　“他们叫你来不就是要看着我，怕我寻短见？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秋水瑶低着头道，“如今金陵秋氏的郡望在我一人身上，他们怕我死了，我又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回报他们的大恩大德？”
　　璎珞低声说：“小姐，我看程公子……程少帅对你还是……”
　　“璎珞。”秋水瑶打断她，“我们回不去了。”
　　是了，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