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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念起 ...

  •   楚灵均把陆待晴和他的同伴们送出恶人谷的时候,焦躁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他知道他们会顺利地出去,他回到万花谷养伤,能够好好地活下去。然后他把手中的枪一扫,无比流畅地杀敌,最后精疲力竭,被俘。
      他是朝廷的人,他们不会杀他,但也不可能放了他,于是他被丢到了地牢里。比起神策的牢房,恶人谷的牢房算是条件好的,至少是干燥的,没有水,没有耗子,也没有难闻的气味,更没有刑具,只是空荡荡的,习惯于身边都是人的楚灵均挺不习惯。他在里面躺着,靠着强大的自愈能力和三天一顿的饭菜活了下来。他十三岁从军,一直在关外打突厥,连当初的长官都夸他命大。他的确是福大命大,不仅从残酷的战争里活了下来,还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右营将军,从此风光无限。
      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风光无限啦,至少在陆待晴的面前就很没有风光。楚灵均从不吃亏,但是陆待晴让他吃了无数亏他也很高兴,因为他喜欢他啊,他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了他。那时他在沙滩上躺着,神气活现的陆待晴想过来踢他一脚,被他一瞪,瑟瑟地收回了回去,外强中干地扬起脖子装得趾高气扬地跟在叶英身后走了,还回头对他怒视,像是被惹急了又没办法的小狗。多可爱的小孩儿啊,那时他就在心里想,他那头长发握在手里,感觉一定很好吧。后来他握住了,感觉的确很好。
      一见钟情这种事的不靠谱程度其实很大,楚灵均知道,而且他一个当兵的,就算守的是长安,找个情缘也是不容易的。所以这发了个芽的情缘就放在那儿了,在心里头搁着,心血喂着,不过没有阳光,暂时就那样了。
      情缘情缘,有情之后还得有缘才能成,如果是天注定的,那么缘分就是这么挡也挡不住。只不过这缘啊,他都快把命搭上了才得来,也不知值还是不值。
      他被坑到藏剑山庄去跟叶英打架,输了,被紫枢在胸前戳了个窟窿,还好他那会儿梗着气歪了歪,可算是没有被戳到心上,勉强留了口气被抬到了万花谷。裴元是他的朋友,更准确一点儿他们是好兄弟,以往看到他受伤,呵呵,先打得半死了再治,这回不用他打了,他已经要死了。裴元说他见到他的时候他差点儿以为他死透了,后来他打着哈哈跟他说:“你是‘活人不医’嘛,我死了不是活人你才对得起你的名号。”裴元一张如冰如霜的脸上浮起了一层黑气,手下的针一扎,他的脸都扭曲了:“嗷——!!”疼,死,了,好,吗!
      天可怜见的,楚灵均浑身缠着绷带,木乃伊一样地坐在裴元的医庐外晒太阳,疼得话都说不出。他说,这是教训,再敢这样,下次下更猛的药。楚灵均泪目,能不能给他点儿活头啊!裴元说他完全不理解他的心情,看到朋友受伤是好受的吗?楚灵均碍于自己的小命还在对方手里,不敢哼哼,可心里在刷屏:伤的是我又不是你。后来他担心陆待晴的时候就懂了,原来当初的自己是那么可恶啊——当然这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哈。
      每天就只能这么坐着,楚灵均无聊得快死的时候,上天派人来拯救他了,陆待晴出现了。他在改良他的飞行器,最近热衷于在谷里飞着木鸟四处跑,孙思邈年纪大了,裴元作为药王大弟子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不少,而落星湖离三星望月还有不少的距离,陆待晴就自告奋勇地担当了跑腿的任务,这样,楚灵均就能每日和他说说话。缺少阳光的小芽儿遇到了阳光,顺利地长大了。
      楚灵均其实都没搞懂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他的,又喜欢他什么,但是感情这种事最能用一句话概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看到他每天这么蹦蹦跳跳的他就高兴,看他从跌到湖里头一只落汤鸡一样爬起来到能稳稳地落在他面前他就为他骄傲,看到他坐在他旁边睡着了他就觉得心底软得不可思议……他越来越喜欢他,喜欢逗他,惹他生气然后再去哄他,乐此不疲。
      裴元说他幼稚,楚灵均吊着手臂吃着陆待晴做的金丝蜂蜜糕,扬了扬眉毛:“你看这不很有效吗?而且你看他的脾气要是被我惯得越来越坏了,到全天下只有我受得了的时候,哼哼,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套牢了一辈子就逃不了。这叫瓮中捉鳖,你这种注定打一辈子光棍儿的人不懂。”
      裴元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哦,那祝你愉快。”
      他一愣,觉得不对,一回头,陆待晴把奶糕糊了他一脸。
      陆待晴这年只有二十岁,楚灵均大了他八岁。他在万花谷长大,心思单纯,说他十六岁也有人相信,而楚灵均在外摸爬滚打,神策内斗又严重,不得不复杂起来。他外表没老,心老了,比五十岁的人还沧桑。所以有时候楚灵均会感觉自己不是找了个情缘,而是捡了个儿子——这是个多么忧伤的故事。
      好吧,毕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所以就算偶尔吵个架闹个别扭什么的都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然而,陆待晴兴奋地告诉他他要去恶人谷讨伐恶人的时候,楚灵均觉得自己的底线被触碰了——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又只会一点点基本的医术全靠机关术的家伙去打架,吃饱了撑的吧?回信,三个大字,不准去。
      陆待晴照例以为耍个赖就磨过去了,谁知道楚灵均的态度堪比金刚石,任他软磨硬泡就是不同意。可是他陆待晴在万花谷,楚灵均在神策营,他真要去他还能管得着了?吵了一个月都没吵出个结果来,陆待晴直接收拾了就来了长安。然后楚灵均就找上门了,两个人又吵了一架,惊天地泣鬼神,整个营地的人都听清了楚灵均最后吼他的话。陆待晴看着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知道如果这儿有门的话八成那门会被他砸得山响,他心里的委屈恐惧和愤怒交杂在一起,复杂得不得了。
      他为什么就要听他的话?他凭什么要管他?他不是需要他随时保护的人,他只是想向他证明自己!为什么他明白?他怎么可以对他说这样的话?他是不是真的讨厌他了?
      其实他来之前就知道他会来找他的,都准备好糕点打算跟他说说好话,谁知两个人见面就吵上了。然而楚灵均在他面前温和惯了,陆待晴很少服软,多是对方赔礼道歉,可这就让他忘了他的情缘是个血气方刚的军人,脾气再好,他流的也是个军人的血,而军汉是个什么样子……
      他是真慌了,师姐让他去道个歉,好好说话再和好了,他去了,可是他不见他。他不知道那些当值、喝酒、睡觉是不是借口,他越是怀疑就越是肯定。是他过分了,他终于也受不了他了。他想起从前他说的话:“……他的脾气要是被我惯得越来越坏了,到全天下只有我受得了的时候,哼哼,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套牢了一辈子就逃不了。”他的确是逃不了了,可是也没人要他了。楚灵均是个骗子。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没有回营地,冒着被巡夜的兵发现的危险在神策的府门前坐了一宿。他看着空荡荡的神策大门,楚灵均勾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一刻他好想下去,然而他却跟定住了一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远远地看到他停了下来,站在门口看了看,酒坛子一砸,寂静的夜里一声巨响。他咆哮道:“守卫呢?!”
      神策的两个卫兵战战兢兢地从墙头隐蔽处翻下来。
      楚灵均打量了他一会儿,怒喝:“跑哪儿去了!开着门是要人家打进去吗?守卫是干嘛的?叫你在这戳着给老子看大门你跑墙头坐着!明天一早去推粪车!”
      “是!”
      他又再站了会儿,才继续摇摇晃晃地晃回营里。陆待晴看得很清楚,那两个守卫是看到他来了才慌忙翻上墙头躲起来的。神策军士似乎都很怕楚灵均啊,于是陆待晴对他有了新认识。他们和好之后他对他说了这件事,楚灵均说是他心情不好,迁怒了。陆待晴让他别对人家那么凶,楚灵均满不在乎地说,你别老让我生气我就不对他们凶。他无语。
      第二天城门开了之后,陆待晴去和大部队会合,前往恶人谷。他在队伍里,回首遥望长安城,它在朝阳里巍峨而严肃,散发着庄严。那城楼之上是金甲的守卫,站得笔直,可那里面没有他想见的人。
      穿过昆仑进入恶人谷,再战斗,好累。陆待晴和同伴们每日提防着恶人们的偷袭,他们的武功不差,每次都打得好辛苦。那一天他们又遭到围攻,他的机关全数用尽,用笔勉力支撑了几下,就再撑不住,受了好多伤。他穿着黑衣,所以看不出染上的红色,但是他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失和它带来的深深恐惧。他的动作越来越迟钝,包围圈也越来越小。昆仑的天是灰白的,随时要下雪的模样。他望着天空,终于后悔了,他如果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楚灵均了。他从没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更没跟他道歉,他们还没有和好。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了啊,这里那么冷,不像万花谷四季如春,他不想被留在这样满是敌人的陌生地方。他现在……可不可以反悔?他好想见见他……
      然后,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他的恋人,他的神,来到了他面前。他没有穿盔甲,一身黑衣,拿着一柄长枪,腰间是一把剑,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抱住,杀死了朝他挥剑的人。他望着他的侧脸,几乎以为是做梦。
      “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呢?”
      刀戟声中,他只听到了他低低的叹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不是说不管他了吗?
      楚灵均一手揽着他的腰,护着他杀向外围。长枪到处无人能敌,他冷峻的侧脸上没有沾到一滴血,全是杀气。他瞄准了一处薄弱,把六大门派的人全数送出去,把他也交到他们的手中。陆待晴虚弱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袖子从他的手心滑出,他离他越来越远。他趴在队友的背上回头,看到他的背影在一片雪白中是那么地显眼,脚底是猩红的血色。楚灵均,你千万不要死啊……然后他就万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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