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魔障 ...
-
仲夏的午后,树静风止,蝉鸣嘒嘒,地面上的热气腾腾升起。
近些时日,叶宛秋总爱在这个时候,踱步到映秀湖的水榭,不言不语,坐在亭边围槛的美人靠上,一发呆就是半个多时辰。
彩琴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被地面烫的有点疼的脚,腿站的酸疼,日头透过雕花窗棂打在她脸上,被太阳照着的一面被烫的通红。
彩琴偷偷拿手挡着,再这样下去,迟早晒出阴阳脸来。叶宛秋察觉了她的小动作,但是没有理会。
近些日子,她总是做着同一个噩梦,梦着自己的一生一世,如同走马观花般流走,亦幻亦真,匪夷所思。
可那些事情却没道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鲜花锦簇、烈火烹油般的叶家,岂不是一场笑话。
晒笑,她觉得她是着了魔入了障,正午的天地间阳气最盛,在烈日下头晒一晒,也许能把那些邪秽驱走。
彩琴嘟着嘴,心里有些不满,凭什么这种苦差事总落在自己头上,偏偏小姐一场大病过后,好似转了性子一般。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总感觉有些不同,尤其是眼神,以往看谁都是柔柔切切的,如今却是不同了,要说哪里不同,她倒也答不上来。
若叶宛秋知道彩琴此刻心中所想正巧印证了自己的疑惑,怕是也要吃惊不小的。
“小姐,小姐!”彩屏远远地挥着帕子一路欢快地跑了过来。
叶宛秋几不可见地抿嘴笑了笑,这才是彩屏,性格跳脱飞扬,身段圆润,形容甜美,让人观之心情愉悦。
不似在梦境里,如她一般消瘦若骨,充满了愤恨愁苦。叶宛秋若有所思,却被彩屏唧唧喳喳的话音打断。
“小姐,方才我去小厨房取消暑的百合绿豆粥,您猜是谁来了!”彩屏很是欢快,这让叶宛秋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暂且将烦恼抛诸脑后。
“来的谁?瞧把你高兴的!”叶宛秋点了她微汗的娇小鼻头,跟着打趣道。
“慈云庵的小姑子茗心!小厨房的杨婆子同我说的!”彩屏得意地笑,“都说,上月十五才来取过供奉,这才几日,又来打的什么秋风!大晌午的,也不嫌热的慌!”边说边用手帕子扇着风,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叶宛秋笑容就有点僵,拿纨扇轻轻拍了彩屏的脑袋,“神佛之事,岂可打趣,口无遮拦的!”,彩屏吐了吐舌头。
彩琴撇嘴,用指头搅弄着衣角,心里十分的不乐意,都是一样的二等丫鬟,小姐明显偏心彩屏多些,以往可不是这样的。
叶宛秋面上笑着,心里头如同烧开的沸水,不能平静。
她的母亲,睿王府出身的柔嘉郡主,在产下幼弟后,身体亏虚早早殁了。所有人都是同她这般说的,彼时叶宛秋才三岁余,记忆还很浅,便也深深信了的。
只是在她那日复一日的梦境里,在嫁入那个高家后的某日,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尼姑堵在她出行的路上化缘,并告诉她知道,她的母亲柔嘉郡主,殁于乙未年夏,而非家里人同她说的戊子年,时间竟足足推迟了六年。
那位小尼姑亦是自称茗心……而今,便是乙未年,正值夏季。这竟是巧合不成!
叶宛秋心里头一咯噔,便问道,“茗心小师傅现在何处?”
“自然是在门房里候着了,若是她师傅静芸师太到访,少不得要迎到小花厅的。”彩屏嘻嘻笑着,“ 不过,老太太这会儿才刚歇午觉呢,谁敢去禀。”
又神神秘秘地凑到叶宛秋的耳边咬着耳朵说,“门房上那些小厮,瞧茗心小姑子长得俊,都在闹她,叫她还俗要讨她做老婆呢,嘻嘻嘻嘻。”
叶宛秋骇然,“真真是胡闹,怎可如此慢待雅客。”彩屏吃了排头,就有些讪讪的。
叶宛秋沉吟片刻道,“吩咐容妈到二门去递个话,就说……嗯,我有些经文不通,请茗心师傅到我的晓晴阁一叙。”晓晴阁是她的小书房。
叶家是近些年才刚新起的新晋勋贵,比照着老牌的勋贵世家做规矩,生怕在上流贵胄圈中被人轻瞧,因此规矩上十分的严格,似彩屏彩琴这等贴身的丫鬟,轻易到不了二门。
叶宛秋的父亲叶世钊是永熹十九年的状元郎,文采风流、仪表堂堂,当今圣上格外看重,并赐婚睿王府的柔嘉郡主,成了响当当的郡马爷。
而原本的叶家只是余杭的大富户,因叶世钊得了圣上看重,又娶了郡主,同睿王府搭上了姻亲。叶府这才一跃而上,进了上流勋贵的层面,不然若单只出个状元,在老牌勋贵们眼里还是不够瞧的。
因此叶府愈发格外的看重名声、爱惜羽毛,生怕被人叫了暴发户。
等容妈到了二门带了话,茗心小师傅已被逼迫的泫然欲泣,听闻有府里的小姐相邀讨问经文,立刻如蒙大赦,跟着守二门的婆子急匆匆进去了。
门房上的小厮们本来还在嬉闹,闻言心中忐忑,赶紧四散走开了。
等叶宛秋回去换了衣裳净了面,又来到晓晴阁的时候,茗心已经在此喝了两碗茶。
叶宛秋心意拳拳地赶了过去,到门口反而犹豫起来,想不好要如何开口探问,毕竟是梦境,若是当真说了别人听,未免过于荒诞。
但是直觉里,叶宛秋还是想见一见茗心师傅,将梦境中事情印证一二。
那茗心不过十一二岁的年龄,略长叶宛秋两岁,出落的唇红齿白眉目清秀,身着木兰色苎麻禅裙,任谁瞧见了都会暗道一声可惜。
叶宛秋透过窗棂瞧着,心下更犹豫,咬咬牙方才忍住了冲动,又折回取了本经文,做出一副认真要讨教经文的模样。
茗心得知寻她来的正是叶府嫡出的大小姐,心下有些慌乱,抱着茶碗手脚不知道如何放置才好。
叶宛秋也是一样的心情,只捡了经文里头几个粗浅的故事问了,她只是闺阁女儿,粗懂些佛经,但若说精通就说不上了。
茗心想必也是知道这点,且两个人抱着各自的心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估摸着叶老太太快起身了,叶宛秋便起身领了茗心去往叶老太太的存菊堂,茗心原要坚拒,只让个丫头领过去就可以,不必亲自陪,但叶宛秋推说要顺路去给老太太请安,只得作罢。
其实,叶宛秋从前身上一直不好,病病殃殃的,叶老太太便早就免了她晨昏定省。
等到存菊堂的时候,叶老太太果然已经起身了,正歪在靠枕上,翟妈妈正给她拿着肩,丫鬟轻轻地打着扇子。
因生母早丧,幼弟叶得韬从小便养在祖母叶老太太身边,与叶宛秋这个嫡亲的姐姐并不十分的亲近,此刻他正坐在乳娘怀里小口小口吃着羊乳。
已经六岁了,还离不得乳娘,叶宛秋暗暗皱眉。从前只觉得祖母是怜惜韬哥儿,可按照如此的教养方式,将来势必也成个懦弱无能的废人吧!
叶宛秋心中一惊,如此便倒与梦境相合了!
韬哥儿看见亲姐进来,只是糯糯地喊了声长姐,却并未起身行礼,祖母和乳娘也没有让他如此做的意味。
叶宛秋心下叹息,自己这个长姐做的也真是失败,不光是庶出的几个弟弟妹妹对自己不够尊敬,连自己的亲弟也不十分爱重自己。
也罢,也只能慢慢改变这一切了,总不该真的如同梦境里头一般,由自己一步步走进深渊!
叶宛秋一边心思百转千回,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叶老太太见了礼。
叶老太太歇了会儿才回她道,“你来作甚么,不是吩咐了不要你来请安嚒?外头日头毒,你身子又弱,上次替我做副抹额,倒连累你病了大半个月。”,也累得我受了儿子的埋怨,不过这句她倒是憋住了没说!
叶老太太对她说话的语气一向不是很好,叶宛秋已经习以为常了,也许是嫌弃自己太过羸弱,没有长姐的担当,又不如庶出的妹妹天真烂漫性情活泼吧!
叶宛秋不以为意,浅浅地露出个笑容,“多谢祖母挂念,近日身上已大好了,便想着要来给祖母请个安,让祖母挂心了实在是秋儿不该!”
叶老太太脸色微霁,“罢了,横竖你有孝心,老太太我就受着。”
翟妈妈出去又进来,附在叶老太太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叶老太太瞳仁微缩,狐疑地看了叶宛秋一眼。
“慈云庵的茗心小师傅怎地来了,怎么却去了你那里,她可有同你讲什么?”叶老太太眼神锐利地盯着叶宛秋。
“容妈出去二门拿点东西,恰巧碰上的,怕扰了祖母午睡,便先领到了我那里。”叶宛秋定了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我有些经文故事不通,便请教了茗心师傅。”
叶老太太看她神情不似作伪,便不再追问,叶宛秋暗暗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