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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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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那一夜乔暮云是怎样仗着武功高强在常小青等人赶到之前强行闯出境禁地外的布阵。单说林茂林谷主依在乔暮云的怀中却是做了一场长梦。
梦里有花,有酒,有高楼……还有早已死去多年的乔洛河。
林茂之前病着得时候总觉得随着年岁增长,自己的记性也大不如前。就像是乔洛河,在他杀死对方之前,多少也算是至交好友了,然后除了最初几年他常常在林茂的噩梦中出现之后,后面那些年,林茂却再也梦不到他,然后,便也渐渐记不起这位曾经好友的容貌。
谷里有几个侥幸从老谷主时便一直在忘忧谷里伺候的老人,其中有几位便宽慰林茂说这是好事:不入梦了,便是魂灵已入了轮回,了断了生前的怨憎情深缘浅。
至此,林茂总算是释然。
却没想到如今一夜之间死而复活返老还童,他却又梦到了乔洛河。
那人靠着栏杆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面容依稀是当年最好的模样,清俊明朗,宛若不沾彩云的月亮。
“唉,猫啊……这可怎么办啊?”
乔洛河直叹气,眼底满是愁云。
林茂凝视着昔日好友,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却又被许久未见友人的快活给冲昏了头脑,一个恍神间,竟然还当自己是当年漫不经心养小孩的中年男人。
“什么怎么办?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到圣手无常乔洛河?”
他慢慢走过去,从乔洛河手里偷了酒瓶,喜滋滋地嘬了一口——结果入口的却是甜而暖的桂花酒露——知道林茂的身体喝不得酒又馋酒,乔洛河便常常带了这小孩喝的玩意捉弄他。
林茂气得踢了乔洛河一脚,对方轻飘飘地闪开了。
“我那个儿子啊……”
那人愁眉苦脸地瞪了林茂一眼然后道:“之前倒是说好了,若是我有儿子你有女儿便做个儿女亲家,如今我儿子都那般大了,你的女儿又在哪里呢?”
林茂顿时愣住,模模糊糊间记起来,似乎在极遥远的过去,与乔洛河做下过这样的约定。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便有些心虚来。
“我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娶妻,你问我要女儿,我又到哪里去跟你变个女儿出来?”
他嘴硬地同乔洛河说道。
乔洛河顿时就变了脸色。
“怎么说就真的打算这样赖账了?我那儿子生得英俊潇洒武艺高强,姻缘石上却没了红线——你误了我儿子三生姻缘,你又打算拿什么来陪?!”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佳公子的模样,乔洛河在说话之间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了尸青色。
之前光明舒适的小楼卷起一阵阴风,红烛灭了,随后又噗嗤一声冒起了莹莹青光。
林茂胸口一痛,背后寒毛炸起,再看乔洛河,那人已是血流满面,双目通红,额上生出了镰刀似的长角。
“你把我杀了就罢了,如今还要害我那孩儿吗?!”
乔洛河说话间便往林茂这边袭来,林茂吓得只想躲,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恶鬼似的乔洛河来到面前。
“我……我不是故意的……洛河……我一直,一直有愧于你……”
多年悔恨伤痛齐齐涌上林茂心头,竟然让他说话间涌出了泪来。
“即是如此,你便做个女儿身配了我家儿子,权当是还了我的债罢!”
那乔洛河忽然冲着他咧开嘴,呼哧呼哧说道,手中不知何时竟然牵了一根红线,眼看着便要往林茂的手指上系来——
【不……不要……不要啊!】
紧接着,林茂便被咽喉间一阵剧痛给活生生地从那噩梦中痛了醒来。
“咳咳……咳……”
他之前被那噩梦吓得只想长呼出声,不想他咽喉本有旧伤,这呼喊的举动牵扯到了伤口,惹得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说,醒来后更是趴在床沿上含着血闷咳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回过神来。
环顾四周,他所在的地方却已经不是偏僻寒冷的野外,而是一间极为富丽堂皇的房间,四壁都被层层叠叠蔷薇色渐变锻花销金的纱帐给拢住了,一盏异常明亮的水晶琉璃灯自半空垂下,晶莹剔透的灯盏下方用细小的各色宝石珠子串成了流苏,底下系着金质的莲花铃,地上铺着动物皮毛,丝绸和锦缎制的坐垫靠枕被随意地扔了一地。靠四角的位置房放置了镶嵌着云母片和螺钿的香炉——
林茂只看了一眼便没忍住扭过了脸去,那香炉被铸造成了男女的形状,看上去很是不堪入目的模样。空气里飘着浓烈的香气,伴着一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腥,活物一般扭着身子在这房间里如蠕蠕而动。林茂捂着口鼻歇了一会儿气,知道房间里怕是应该有窗的——那一层一层的纱幔在香风中颤动,惹得琉璃灯在半空中缓缓转了小半圈,那光线折射到底下的宝石流苏上,惹出一片鳞鳞的细碎光晕。
外面有人的唱歌行酒令,极缠绵的丝竹之声和男女之间的调笑,若有若无伴着那香齐齐翻涌。林茂自个儿依靠墙的一处矮榻之上,半盖着一床珊瑚色的软被,脑袋却是晕晕乎乎,一时之间几乎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另外一处梦境。
而就在这时,有人忽然从一层纱帐后面转出身来,见林茂一脸憔悴靠在床边,顿时惊喜地地叫嚷了起来。
“你,你……你醒了!”
那人声音颇为好听。
可林茂抬头,见到的却是一个黄脸八字眉下垂眼的中年男人,鼻尖一颗绿豆大的黑痣,弯腰驼背,配上身上那一件鸡屎绿的衣裳,活生生一个乌龟成精。
偏生那人竟然还欢欢喜喜地往林茂这儿靠过来,说也奇怪,林茂甚至都没看清那人的举动,便感到那人的手便已经搭上了自己的胳膊。
“唔……”
林茂没忍住往后靠了靠,气息微弱地闷哼了一声。不过。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这人衣着打扮乃至外貌都是像是最下等的仆人,然而他的手心粗糙,虎口满是长期习剑才有的厚茧。林茂目光一凝,再看那下仆,这下倒是对上了那肿泡的眼皮下一对清澈澈湛然如水的眼眸。
林茂悚然一惊,莫名就知道了,这人便是乔洛河那蠢儿子——乔暮云。
也不知道这人是用了怎样的工具,竟然忍心将自己倒腾成如今这幅模样……林茂又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个噩梦,便十分怀疑乔洛河该不是真的因为自身儿子的蠢笨而气得入了他的梦。
“公子,你身上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厢乔暮云却没察觉到林茂心中想法,只是他没忍住一直瞅着林茂看,发觉对方脸色难看,顿时忧心不已,说话间已将一道真气打入林茂体内。可是那真气还没来得及走上一个周天,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无端端地消散在林茂经脉之内。也亏得乔暮云内家功夫练得极为扎实,那阳转功也自有精妙之处,输入到林茂体内的真气如涓涓细流未有断绝,过了许久,总算是让林茂脸上稍稍多了些许血色。
林茂以手掩喉,只待强忍痛处与那乔暮云问上几句话,后者却已经先行开口解释了起来。
“你的喉咙之前受了伤,万不可强行说话——我先同你说几句话,你莫着急。”
乔暮云看着面前少年那含颦俏颜,不自觉将手从那人身上拿开了一些……却是怕自己手心出的汗污了对方那雪腻细滑的肌肤。
“……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春风里’。”
他说道。
听到话尾那三个字,林茂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乔暮云一眼。
原来这“春风里”不是别的,而是江湖上一处鼎鼎有名的妓楼。说它有名,一来是因为江南十大名妓倒有七人是春风里的人,二来是因为春风里花销十分昂贵,所谓的“春风一度值千金”,若非王公贵族富商巨贾,怕是连这里的一杯茶都买不起。
然而林茂生平最恨便是这将人当货物贩来卖去的勾当,这春风里当年建在忘忧谷地盘的边缘,就是为着林茂杀了乔洛河,乔家那位大小姐专门来恶心他的——却没想到如今他死了一遍又活了一遍,竟然被人活生生地掳到了这里。
乔暮云不明所以地看着林茂眉头愈发紧皱,心中从未这样忐忑,解释中自然也带了一些急切。
“公子不要误会,我并未有侮辱公子的意思……实在是,实在是那忘忧谷三人如今发了疯,简直是刨地三尺也要将我……不对,将我们给找出来。我也是出于无奈,只能先将你安顿在这里了。”
说到这里,乔暮云的眼神渐暗。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那金灵子竟然如此重视面前的少年。他虽然预计到从忘忧谷里带了个人出来多少回给自己惹上一些麻烦,却没想到这麻烦是这样的大。
那季无鸣如今把持白道,金灵子执掌魔教,武林中黑白两道竟然亲如一家似的。更加令人诧异的是,那向来不管武林事物的常小青,如今竟然宛若只尾巴上绑了鞭子的疯狗,倒像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人给找出来。
若不是这春风里是乔家自己的产业,怕是连这里都没法收留乔暮云和林茂两人。
“事到如今,也请容许我唐突了。请问公子你究竟是何人……”
乔暮云说完两人如今面临的困境,强忍心中难过,小心翼翼地朝林茂问道。
看那常小青疯癫的模样,乔暮云再愚蠢也能猜到,这位被他救出来的少年,身份怕是不简单。
他恐怕不是金灵子的人……
而是那常小青暗自养在忘忧谷里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