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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灵体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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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琴山庄凌波亭。
雪千寻信誓旦旦地说,必定要学好武功!言下之意,希望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西风和锦瑟能够指点一二。
西风漠然望了她一眼,淡淡道:“绝对、不行。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水月宫!”
西风无情地道:“我们的队伍不需要半调子。会拖后腿的。”
雪千寻怔了怔,一句话没说,黯然离开凌波亭。
“为什么阻止她?”凌波亭外,锦瑟拦住将要逃避的西风。
“她不适合江湖。”
“可是她已经人在江湖了。西风——不,某人的替身,”锦瑟忽然神色肃然,注视着西风的眼睛,道:“你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把雪千寻当傻瓜?”
西风眉梢微微一颤,回视锦瑟,缓缓道:“我知道你很聪明。”
“我也相信你不笨。”锦瑟道,“所以就更想不通你的目的。”
“那么,对雪千寻的身世,你了解多少?”西风反问道。
“生于武林贵族,又拥有一个强大的替身,在夙沙世家被抹杀以前,她一定是被众星捧月一般地对待,但是,那道屠魔令却将她的一切美梦粉碎。她所经历的,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
西风苦涩地笑了笑:“你一定以为她的童年是公主,但是你错了,她是被困在寂寞半空中的囚,从没去过天堂。”
锦瑟不解,疑问地望着西风。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在夙沙世家内部,也只有七个人知道她是谁。”
锦瑟记起来。
西风继续道:“她和两个服侍她的哑婆婆,在临海的圣琅峰上度过了整个童年。那两个哑婆婆当然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她自己也不清楚。十岁那年,我跻身夙沙世家第一流武者的行列,族长夙沙行健——也就是她的父亲,才第一次带我走进山顶上的那座房子。”
“——我第一次见到的她……像个水晶娃娃,纯净无瑕并且脆弱不堪一击。她静静地坐在白色的薄帐里面,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了身体,一动不动。她用清透的眼神望着我,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声音。因为长久的封闭,她几乎忘了怎么说话。后来,她终于从帐子里走出来,用苍白的手指抚摸我的面具,用生涩的话音问我:光彩夺目的你,不懂寂寞的你……我的‘替身’——夙沙千寻,你是占有我的一切、代替我而存在的人么?” 说到这的时候,西风沉重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快要窒息一般,接着,喃喃道:“初次相见的她,竟是那样地怨恨我啊……”
“所以,她拿簪子刺破你的手臂?”锦瑟想起自己假扮西风那天,雪千寻提起的伤疤记号。
西风微微苦笑,表示默认。
锦瑟不禁因之一震。雪千寻也曾经那样寂寞而卑微地活着么?
“那么,对于她来说,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锦瑟目光明亮。她知道,雪千寻对西风的依赖,已经超出了她对世界上一切其他事物的情感。
“我的……存在?”西风喃喃重复了一句,无力地苦笑一声,道:“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啊。”
锦瑟无奈地挑了挑唇角,道:“可是不管你怎样想,我是决定教她武功——毕竟,我们都难保证永远陪在她身边。”
西风望着她,目光复杂地变换着,却终究没有开口。
锦瑟激她道:“你也不能保证,不是么?在夙沙世家灭亡之后,你一直都在做着逍遥神教尊贵的大祭司。你甚至都不知她几时来到的昕京。”
西风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良久,终于道:“那么,你呢?留给她一身武功,就算有一天弃她而去,你也可以了无牵挂了罢?”
锦瑟悠悠冷笑,肃然道:“不是有一天我弃她而去,而是,一旦有一天……我忽然死了……”
西风蓦地以手指压住锦瑟的唇,冷冷道:“你怎么就能‘忽然死了’?”
“喂,”锦瑟将西风的手移开,淡淡笑道:“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拥有不死之身吧?”
不死之身?西风心中自嘲,她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绝望地以为自己会死。
“好罢。”西风微微挑起唇角,眉飞入鬓,“你喜欢的话,就尽管教她。只是,如果你真想好好守护一个人,首先留住自己的性命并且变得强大吧。”言毕,西风忽一提气,乘风而去。
“可是她的伴星是你啊!你不管她了?”锦瑟向着虚空叫道,然而,西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锦瑟的那句话,蕴含着内力,不论西风飞得多快、不论她多想逃避,都清清楚楚地冲进了她的耳朵。
“你是她的伴星!”自西风记事起,夙沙行健就这样告诉她,“你为她而生,为她而战,为她而死,为她复活……你们两人的命运紧密相联,沿着同样的轨迹运行,直至中止!”
然而,夙沙行健不可能告诉她,也不可能知道:在那无极的天幕中,有一只超出占星师目所能及的手,在芸芸众生的头顶上,已将星辰的布局轻巧地拨改。
一颗无人能见的意外之星,早已悄然闯进她们的星图之中。
西风举目望向苍穹,默默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请让她的命运轨迹,与我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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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行色匆匆地向横波亭来,锦瑟迎上去,摇了摇手:“朱雀姐姐!”
朱雀喘了一口气,道:“锦瑟,你怎么在这儿?不回春江院了?”她一边说,一边按照原来的方向前进。
锦瑟道:“从今天起,春江院不归我管了。”
“啊?群龙无首啊!”朱雀停下脚步,大惊小怪。
锦瑟抑郁的心情一下子开解了许多,笑着重复:“群龙无首?”
“群花无首。”朱雀更正道,又问:“王爷可知晓?”她又开始走。
锦瑟正在与她谈话,便索性跟着她一起走。“当然有向他禀报。现在,春江院的主人是如梦。”
“四大红牌之一的那位?她能胜任么?”
“我观察她很久了,是个稳妥的女人。而且,她的真实年纪为二十七,即使对外声称二十二,也不可能红更久了。”
“唔,你看中的,想必没有错。”朱雀放了心,然而一想到锦瑟才刚十九,不禁又笑了出来,道,“不过,你回来,又要有的烦了。”
锦瑟微笑:“好姐姐,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朱雀想起锦瑟总是戏弄她,认真道:“不是讨厌。我是真心怕你。”
锦瑟笑出声来,一见朱雀,心情总能莫名地好转。然后,她想起来,问道:“你这么急,赶去哪啊?”
“回逍遥宫,找秦英长老。”
“哦?找那书呆子做什么?”锦瑟颇感兴趣的。
朱雀道:“向他借几本武功书籍,雪妹妹要看。”
锦瑟明白了,雪千寻默默地离开,竟是盘算着另辟蹊径了。
“不必去了。”锦瑟拉住朱雀,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想学武功,有什么方式、能比一个天才师父的言传身教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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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学奇才之所以被称为武学奇才,是因为他们都是茫茫人海中稀奇而罕见的一类人才。大名鼎鼎的夙沙世家无疑是英才最为集中的一族。所以,当雪千寻开始跟着锦瑟学习“踏波”轻功的时候,锦瑟是抱有相当多期望的。然而——
雪千寻仰望斜倚在树杈之上的锦瑟,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表情凄苦。
“怎么、还是不行?”锦瑟从树上翩然落地,温声问道。
雪千寻面无血色,抑郁到极点。“学、学不会……”她吃力地吐出那几个字,仿佛做了对不住师父的事。
锦瑟拾起雪千寻的手腕,细细切了切她的脉象,眉头皱起来:“奇怪,这么多天,你的脉息怎么还是毫无章法。你……”锦瑟想说“你有按照我传授的心法修炼么?”却终究没忍心说出口。她知道,雪千寻不笨。
“是我太笨了吧?你教我那么多遍,还是学不会。”雪千寻落寞地道,不敢直视锦瑟。她一向被称为冰雪聪明,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天文地理,往往一点即透、触类旁通,即便是玄妙莫测的傀儡术她亦能凭一己之力悟出一二,然,她却偏偏学不会锦瑟的“踏波”——半个月的苦苦修炼,她仍是毫无半点内力。
锦瑟移至雪千寻背后,双手抵住她后肩,缓缓输入自己的真气,道:“这次你再按照我方才教你的法门做一遍。”
雪千寻依法调息,然而只觉得来自锦瑟的真气仿佛被吸入无底洞,丝毫不能转化为内力。雪千寻感到十分沮丧和自卑,还有强烈的不甘心。
锦瑟也发觉自己的真气都消失在雪千寻体内,暗中惊奇,低头沉吟片刻,目光陡然一烁,喃喃道:“我要去找一个人。”放下双手,对雪千寻道:“我少顷便回。”
不一刻,锦瑟返回雪千寻的庭院,与她同行的是大祭司西风。
雪千寻见到西风,心情复杂:“糟了,她定笑我没用。”雪千寻尴尬地红了脸,转身欲逃。
“等一下,雪千寻。”西风轻声叫住她。
雪千寻不回头,赌气道:“如果你是来阻止我的话……”
“我是来教你的。”西风温和地截断她的话。
锦瑟立在远处,婉然浅笑。
雪千寻又惊又喜,转而却黯然,低低道:“可是我很笨,连锦瑟都教不会。”她始终觉得愧对锦瑟。
西风望了锦瑟一眼,她正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你可能不大适合锦瑟那一系的武功。”西风从容地解释,语调平静而坚定。
雪千寻如同在暗谷中蓦然见到一线天光:“真的么?”
西风轻轻点了点头:“要么,你跟我学学看?”
雪千寻面露喜色:“你……你什么时候肯教我?”
“现在。”
西风教雪千寻,锦瑟饶有兴致地旁观。奇怪的是,西风传授给雪千寻的内功心法,与锦瑟所见过的任何武学典籍所记述的都不同,或者说,简直是大相径庭。
难道这样做不会走火入魔么?锦瑟不自禁地闪过一丝疑虑。
西风当然不会让雪千寻走火入魔。相反,雪千寻只依此法门尝试一次,即见成效——她忽地跃上五六丈,因为极度的震惊,在半空里失去重心,仰面跌落下来。
西风将她扶住,笑容柔和:“瞧,你很聪明的。”
雪千寻大喜过望,笑眼弯弯。
“西风好狡猾呢!”锦瑟抿嘴一笑,走上前来:“明知道自己教得好,却假装不肯教。原来是为了压轴的。”
西风笑道:“你的武功派系十分罕见,当然不可能人人都能窥得法门啊。”
锦瑟不领情地轻哼一声:“我可不喜欢恭维。”
西风做出特别认真的表情:“明明是我肺腑之言。接下来还要劳驾锦瑟姐姐,继续将踏波的步法教给雪千寻。”
锦瑟知道,当西风称她为姐姐的时候,就表示西风对这份请求非同寻常的重视。但她想听听理由。
西风面向雪千寻道:“踏波这种轻功,在锦瑟之前,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它的精妙无以复加,实在不晓得锦瑟是从哪里学到。独门武功不向外传乃是常情、常理,不过,她待你特殊,第一个便是教你踏波。所以,你当千万用心。以后若是遭遇险境,也是个逃命的绝招。”
锦瑟凝视西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笑意:你深深理解我的立场,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雪千寻领会她们两人的好意,攥着拳头道:“千寻会拼命学好。”
“拼命倒不必。不过——”西风话锋一转,严肃道:“你暂时不要再学其他武功。潜心专攻‘踏波’。修习内力的心法你照我说的做,轻功步法则按锦瑟教的走。如若顺利,十日之内,必有小成。”
锦瑟原本绝不相信有人能在十日之内了解“踏波”的精髓,然而,雪千寻却当真做到了。除了对雪千寻的天赋感到震惊以外,锦瑟开始对西风传授雪千寻的心法产生兴趣。
有一次,锦瑟以内力探测雪千寻的脉象,出乎意料的是,雪千寻体内依然没有真气,但是,在她的血脉之中,却有另一种强大的“元波”,这种奇异的生命波动同样能够转化为内力,并且,其强度远盛真气所化。
隐约地,锦瑟意识到雪千寻的与众不同。她之所以学不会锦瑟的内功心法,绝非“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这么简单。锦瑟的武功的确奇异,然,雪千寻体质的特殊却远远超出了“奇异”的一般范畴。说不定,雪千寻就是那传说中的……
——西风在隐瞒某个真相!
“看来在你面前,我的确很难隐瞒什么。”面对锦瑟的质疑,西风首先表示对锦瑟智慧的欣赏,“不愧是第一流的驯兽师,对元波的探测能力也登峰造极。”
“你其实并没打算向我隐瞒太久吧?”锦瑟自然无愧于西风的赞许。
西风不否认,温文一笑:“不论你来自何处、你的背后是谁,如果这世界上有人值得我完全信任,锦瑟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锦瑟谦然一笑:“谢了,愿闻其详。”
“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世界上有一类人的身体里,不存在真气。”
“体内没有真气,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元波的形式。”锦瑟接下去,“这种体质我的确有所耳闻,然则耳听为虚,毕竟谁都没有遇见过这种人……”忽然,她语气一顿,低呼:“莫非?”
“这回你见到了。”
“那么,雪千寻身体里那种更为强大的元波,难道就是……”
“灵子。”
“雪千寻居然是灵体质!——传说是继承了上古龙族血脉的体质?!”锦瑟一震,原来夙沙一族便是那传说中的龙族血脉。
“所以,我教给她的,不是修气的心法,而是修灵的法门。”
锦瑟冷哼:“你早教她不就好了,非得显得我传授失败了,你才隆重登场。西风真是狡猾,定要显出我不如你。”
西风落寞道:“她才不会认为你不如我。你不知道在她心目中,你是多么可靠而值得信赖。我之前都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种表情、是那么伶牙俐齿的人呢。”
锦瑟用洞悉的目光盯着西风,悠悠道:“你总去春江院听窗角,别以为我不知道。”
西风神色微变,红了脸:“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去得太频,想不发现都难。……不是明明很在乎她么?说不想认她,却偏要在她眼前晃。”
西风被锦瑟奚落,眼中流露出愤恨而不愉快的目光。
锦瑟却是笑容可掬:“还有,信誓旦旦地说不肯教她武功,最后还不是用心良苦地在教?”
西风辩解道:“你没见她摩拳擦掌地要跟我们去水月宫么?不会武功都那么爱逞强,要是会了武功,只怕我们两个人都看她不住,早冲到头一阵了。”似乎是想起了雪千寻的表情,西风不禁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转而秀眉又是一蹙,喃喃:“可是,她特别介意自己的柔弱。她想变强,可是却总误以为自己笨拙、一无是处。这些天她尤其低落。所以我才忍不住教她。”
“呵,心软的家伙。”锦瑟不禁莞尔,一恍,猝然醒悟,脱口道:“你为什么懂得修灵的法门?——是了,你也有夙沙世家的血统……”
“唔,我当然也是灵体质。还有,即便沾有夙沙氏的血统,也不一定都是灵体质呢。” 西风向锦瑟得意地一笑。
“你了不起,行了罢?”锦瑟很不温柔地拨开西风的脸,好像一点也不愿看到她的愉快的样子。
“喂!”西风不满地揉脸,“嫉妒么?”
“没错。我嫉妒得发狂呢,强大的祭司大人。”锦瑟眼角带笑。
西风当然知道她揶揄自己,摇首轻叹:“我才嫉妒你呢,深藏不露的驯兽师大人。”
锦瑟道:“要说深藏不露,谁能比你更深藏不露?我不知你原来被三刀伤得那么重,若早知道,绝不会容许你与唐非决斗。可是,重伤到那个地步的你,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力量。你真的是人么?”
西风淡淡一笑:“现在你不必拿话套我,你应该早就看出那不是我的力量。”
锦瑟道:“是朱雀说漏了嘴。她透露出你的体质异于常人,告诉我,你那骇人的力量究竟来自何处?”
西风的笑容变淡,漫声道:“另一个灵魂。”接着蹙了一阵眉,“麻烦的家伙,总想吃掉‘我’。”
“所以,你曾说的自己有可能变成一个魔鬼,是指真的有一个魔鬼住在你的身体里?”锦瑟感到难以置信。
“是的。它是外来的、有意识的另一个灵魂。我不能软弱、不能大醉,甚至、不敢深睡。”西风平静地道。
锦瑟脸色苍白如纸。西风所言,恰恰印证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那个猜测。也令她豁然明白曾经预见却不能理解的那个场景,将会如何发生。锦瑟再也笑不出来,感到无以复加的伤感和绝望。如今她才明白西风为什么会说自己有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她指的,是真正的灵魂取代。
“西风,”锦瑟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西风的肩头,“假如有一天,你不打一声招呼就离我们而去,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这辈子不原谅,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原谅!”说完,转身离去。
西风不知锦瑟为何忽然如此仓皇,微微一怔:锦瑟,也许你比我预想的还要神通广大。
锦瑟憎恨自己所谓的神通广大。
洞悉越多的秘密,则意味着将要承受越多的痛苦。明明把前路纷纷看尽,却连一个迂回也无能为力。
她阻止不了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一幕幕,复杂变换的星图,纵横交错的轨迹,落进童年视野的东西,竟是这等的刻骨铭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