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书纪年》意马

78、鬼方神迹（章三十七）

　　（77）
　　子弹射偏了。

　　擦着耳廓过去了。

　　唐豆豆心里正想着，认识的人里面谁的准头有这么差，却听耳后有男人的鼻音闷闷地“哼”了一声，然后肩膀就被重重撞了一下，同时听到类似金属管落地并滚下台阶的声音，吓得往前跳了一大步，赶紧转身拿光去照，只见一个枯瘦的人影迅速在她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解构槍，又头也不抬迅速地夺路而逃。他的右肩整个被血染红，显然就是刚刚中弹的地方。他赤着脚，跑起来却十分矫健，接着唐豆豆照他的光灵巧地躲过门□□来的第二发子弹，并趁开槍者上膛的时机闪身从他（她）身边窜出了墓门，再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等……这身形、这蓬头垢面、这赤脚、还有他手里的解构槍……是亶？他刚才在她后面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想偷袭她？等唐豆豆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于是飞快打开灯光的爆闪模式去照墓室门口开槍的那个人，只见竟然是言灵，言灵背上背着的竟然是……昏迷不醒的陶吉吉。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唐豆豆一边警觉地晃她的眼睛一边把手摸向腰间……该死，怎么连随身的小刀也不见了。

　　谁料那边言灵却好像根本不怕强光照射，还挑衅似的拿她那双黝黑诡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唐豆豆的灯看。

　　“你你你……”唐豆豆冷汗直流，手一直装模作样捂在腰上不敢放下来，“想干什么？”

　　言灵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打量了一圈墓室，竟然主动卸了弹夹，两只手展示给她看，然后往远处一丢，仿佛示好。然后就不再理会她，径自走到离墓室门最近的一个墙角把陶吉吉小心翼翼地放下，又俯身自顾自给他检查了一阵身体，这才起身转向唐豆豆，毫无感情地说：“又见面了。”

　　有……诈？

　　唐豆豆全程都不敢松懈，一直半跨着腿举着“追光灯”紧盯着她做完这一切，心里始终觉得她一定会在某一时刻突然转身给她脑门儿来上一槍……可是，好几分钟过去了，她还没有。

　　等死的感觉，好难熬呀。

　　以唐豆豆对她的了解，她杀人从来不这么磨叽。也就是说……她现在八成不打算杀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虽然还是感觉有诈。

　　“你什么意思？”唐豆豆问。

　　“言和。”

　　“……你再说一遍？”

　　“言和。”

　　“和谁？我？”简直不可思议。

　　“对。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所以你刚才不是打偏了？”

　　“我能精确瞄准一公里以外的一只苍蝇。”言灵的语气向来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言和”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可信度根本为零好吗。

　　有诈，绝对有诈。

　　“几小小时以前你刚爆过我的头，还拿机关槍把我扫成了蜂窝煤。你现在又说，要‘言和’？”

　　“我爆过头你的头？”言灵终于皱了皱眉，“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好问题。“因为我有九条命，你管呢？”

　　“你有九条命？”言灵似乎当真了，上上下下认真把她“扫描”了个遍，抬脚就要上前，“你真的有九条命？我能看看你吗？”

　　“别动……你就站那儿说话。”唐豆豆突然发现她有些奇怪……再一回想，她似乎不仅是杀人的时候残酷冷血，平常说话做事似乎也有点直接刻板，就好像……她不是故意要塑造出一种冷酷女杀手的形象，而是天生缺点儿什么……比方说，缺一个感性模块。

　　突然想起秦零曾经说她“成分不像纯人类”。不像纯人类像啥？外星人？

　　“说说言和的事儿。”

　　“此一时彼一时。”言灵果然站住，表示尊重，“我刚刚接到通知，从今往后，要和你们合作，绝对不能伤害你们的性命。”

　　“谁通知你？”

　　“我的老板。”

　　“你老板是谁？”

　　言灵不说话，但也没有表现出讳莫如深或者故弄玄虚，看起来就好像仅仅是“老板吩咐不能说”而已。

　　“好，那照你上一句话的意思，你是承认之前一直想害我们的性命了？”

　　“确实是。可惜总不能成功，很挫败。”

　　“你这个女人……”唐豆豆有点无语，“惟命是从是吗？我不知道你们这是个什么□□组织啊，但是我敬你们会玩儿，真的，杀个把人而已，手笔真大，又是军械又是爆炸的。对了，你们不也是冲神女墓来的么？底下还没探清楚，干嘛那么心急把大墓都炸毁？”

　　“我们没有炸毁，只是炸了道门进去而已。”

　　“嗯？不对啊，逃出来以后，威力最大的那次，难道不是你们炸的？”

　　“不是。”言灵想了想，说，“如果也不是你们，那就说明另外还有人，想让我们双方都死在下面。”

　　“可是这样的人，在地下城已经出现过了，”唐豆豆指了指她身后，“陶吉吉。”

　　“这次不是他。”言灵说，“他是我的人了。”

　　“我还正奇怪呢，你对陶吉吉的态度怎么也转变得这么快？他的腿，不就是被你打穿的吗？”

　　“也是命令。”

　　“哦，命令。”虽然真的很好奇她到底听命于谁，但这个问题今天注定得不到答案，唐豆豆顿了顿又问，“他怎么样？”

　　“他被炸晕了，而且失血过多。不过没事，有我在，死不了。”

　　“好，那，你说你要跟‘我们’合作，这个‘我们’包括谁？合作内容是什么？”

　　“你们——你，秦零，还有第三个人。”

　　“第三个……什么人？”

　　“你知道。”

　　刚想说个“我不知道”诈一诈她，就听有纷乱的脚步从外面跑来。这回是唐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喊着“豆子豆子回来了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两名率先失踪的村民和一名学生。

　　对话就此被打断，代之以唐钊看到言灵以后的新一轮震惊和质问。着实浪费时间。

　　“她心里憋着坏呢，现在不打算对我们动手。哥你先别管她，我们还差几个人？”

　　“大概就剩小西和另外两名同学，他们一路。不知道秦零那边找到了没。”

　　“那你先别出去了，过来看看这个……”唐豆豆用光扫了扫先前被言灵扔在地上的槍，暗示唐钊路过的时候把它捡起来，以便跟言灵对峙。唐钊心领神会，装作不经意捡起来揣进兜里……不过弹夹忘了捡。

　　不过这样也行，好歹别人也凑不齐一套了。

　　一回头才发现这一系列动作似乎都被言灵看在眼里，她却不言不语不戳穿，异常平静。

　　现在，唐豆豆有点相信她的诚意了。

　　“这是……青铜器？”唐钊扒在椁盖板上惊叹，“好多啊。”

　　“我猜测，都是从神女墓里盗过来的。因为我都在那边见过。”

　　“嚯，这么财大气粗的主，竟然还从别人墓里盗随葬品……等等，豆子，什么逻辑？你说你在神女墓里见过？然后它们现在又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你搬过来的？”

　　“不是，这件事是这样……嗨说来话长，哥，我觉得我们当务之急应该把椁板打开，然后把这些青铜器都带出去，清理、拓片、分析铭文，我直觉铭文里面肯定有神女留下的重要信息。”

　　“说得对，来，你们几个也过来，我们一起把这个椁板推开。”

　　几个被解救的人正缩在墙根大喘气，听到召唤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彼此伤痕累累的身体，犹豫着不肯起。直到唐钊再次发话并以不带他们出去了为威胁，大家才不情不愿的走上棺台。

　　但是几个回合下来，椁盖板纹丝不动。其中一名村民显得格外心不在焉，屡屡用眼神暗示他的同伴脚底下踩着的是金山银山。

　　“我来。”言灵看了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一上来，所有人都被她气势震得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好像动物趋利避害。言灵也不在意，绕着石椁转了半圈，选定了一个最佳着力点站定，也没什么准备动作，也不虚张声势，只抬手状似轻松地一推，盖板竟果然动了一下。

　　“我靠，神了……”有男生惊叹。他大概没见过言灵杀人放火，否则不会在这么小case的时候发出这种惊叹。

　　言灵持续发力，面不改色心不跳，轻松把盖板推开了几十厘米。村民和学生纷纷围上前来，看得眼睛都直了。唐豆豆数了数人头，发现里面竟然有老孟，正在指着青铜罍上的兽面纹给学生们讲得口沫横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估计是嗅到铜锈味了，真是敬业。

　　唐豆豆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青铜器上，她时刻在关注着言灵的动态。言灵却只是乖巧地站在一旁，不是很关心地打量着椁里的铜器群。

　　“乖巧”这个词，她知道用在言灵身上不合适。但奇怪的是，她此时此刻确实透出这样一种气质。

　　似乎感觉到她的关注，言灵抬起眼来，冲她笑了笑。

　　“你不打算抢几件？”唐豆豆挑明了说。

　　“先来后到。”

　　“还没演完？”

　　言灵歪歪头，不做解释。随后走去陶吉吉身边，再次检查他的身体。

　　搞不懂了，这女人肚子里到底憋着什么坏？

　　糟了，她不抢，该不会是因为她的眼睛也具备扫描功能吧？想到这里，唐豆豆强忍着体力透支的虚弱感，强制启动瞳外膜系统，将这批铜器一一录入。

　　“老师，搬吗？”有男学生问老孟。

　　“不不不，先测数据，然后绘图，绘完图拍照，最后再提取。”

　　“老师……”唐豆豆咳嗽两声，“我们没有时间。”

　　“对，氧气值持续下降。”唐钊也说，“这里机关重重，又是在水下，我们这么多人闯进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大家都负了伤，又累又饿，实在应付不了突发危机了。不如先找路出去，出去以后再补上现场记录，另外组织正式考察？”

　　“这……太可惜了呀。”老孟还是犹豫。

　　“老师，相信我，数据我这里有，保证分毫不差。”

　　“那……”

　　“好了开始搬吧同学们，小心一点，别损坏文物。”唐豆豆身先士卒，弯腰向一只口径二十几厘米的铜鼎下手……没搬动。为了不丢面子，她又转战旁边的一只铜鬲，依然纹丝不动。再转战旁边的铜爵……动是动了，但也很吃力，少说也有十几斤重。这批青铜器，风格厚重得很。

　　可惜的是，凡是能够提取出来的，都是小件器物，小件器物里面，大多没有铭文。这样不行。唐豆豆擦了擦汗，念叨说：“没事，等会儿秦零回来了，一定有办法。”

　　话音刚落，就见罗小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见到亲人嘴巴一别，“哇”一声哭了出来。又过了四五秒，另外两名学生也失魂落魄地跑了进来。

　　唐豆豆又张望了半分钟，却始终没见秦零，于是问罗小西：“秦零呢？”

　　“他，他……”

　　“他怎么了？”

　　“他，他，他……”

　　“他让狼吃了？”唐钊从刚才老孟休息的地方捡起半瓶水，递给罗小西，“不着急，慢慢说。”

　　“豆，豆豆，你们家秦先生，太帅了！”

　　“能说正题吗？他人哪儿去了？”

　　“他走了。”罗小西边走边掏出一坨东西给她，那是一绺沾着血迹的衣服布条，唐豆豆展开来，发现上面写了一串乱七八糟的公式，“他把我们送到三道门以外，就让我们自己过来，说他有点急事要先走……我问他是不是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不带我们，他就让我把这团布条交给你，说是他刚刚在路上算出来的，通往出口的那条路每个月只有一次连通到墓室门，每次大约二十分钟，今天恰巧是本月的‘逃生日’，时间大约在下午四点半……”

　　“四点半……”

　　“糟了，还有八分钟！”索性有人的防水腕表还幸存着。

　　“来不及提取文物了。”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老孟恋恋不舍地望着石椁，“出去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上报文物局呐。”

　　“可是，秦先生他去哪了呀？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出去？他走另一条路能出去吗？”罗小西拉着唐豆豆的胳膊，眼神里很是担忧。

　　“他……”想说一句他没事的，但是怎么说得出口，“他走的时候还好吗？”

　　“不好，感觉声音都没什么力气。”

　　不好，又能怎么办呢？不能穿越到2323去，现在真是一点都帮不上他。气馁。

　　一边言灵已经背起陶吉吉来到了他们身边，朝唐豆豆笑笑说：“一起。”

　　唐豆豆不知如何回应。

　　“我呢，最后总是有办法出去的。但是他可等不了了。”言灵指指背上的人，“而且，这么多宝贝，你放心留我们在这里？”

　　“你把他给我。”

　　言灵摇头：“给你干嘛？带回去接受法律的制裁吗？”

　　“你给我就是了，他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谁说没有？”

　　“你还想干什么？别想再拿他做文章。”

　　言灵把陶吉吉左手手腕上的图案展示在她面前：“你想他自爆吗？还是想暴露你们自己的行踪？”

　　唐豆豆犹豫了：“……你们走最前面。”

　　“可以。”

　　即便让她走最前面，还有有些不放心。唐豆豆回身跟自己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由她排第二，带路的同时紧跟着言灵以防她作祟，唐钊垫后，负责保证大家不掉队，中间依次排列。

　　四点半一到，大家排着队步出墓室门。甬道外面的迷宫似是而非，谁都不能断定是不是进来时的原路。

　　提心吊胆走了三分钟，没有出什么岔子，大家的心都渐渐安了下来。言灵突然用恰好只能够让唐豆豆听到的音量说了句：“最关键的那一件，不在这里。”

　　“什么？”

　　“那只金匣子。”

　　唐豆豆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你怎么知道……你也进过神女墓室？”

　　“嗯。”

　　“你看到了？嵌在棺板里的那个……”突然懊恼，自己没把那个小玩意儿当一回事。难道秘密竟然是藏在那个里的？

　　“看到了。”

　　“看到了为什么没有拿走？”

　　“因为在我看到的下一秒，它就消失不见了。”言灵说，“哦，同时，神女的尸身化成了一滩浓水，整个墓室的陈设布置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太知道了。那时候唐豆豆就在腰坑里，不不不，那时候她应该还在三千年前的鬼方篡改历史，马上就要被扔进腰坑里了。

　　问题是，她在三千年前明明看到那只小金匣子是嵌在棺板里的。也就是说，在她篡改完历史以后，到2016年以前，漫长的岁月里，金匣子，不见了。

　　除了被人拿走了，还有什么可能性？

　　可是，金匣子并不像满室其他随葬品一样，集中出现在这座辽金墓里面。

　　金匣子去了哪里？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喂，言灵，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言灵不答。

　　“那，你刚才说的合作——”

　　“你是谁？”陶吉吉突然发声，声音轻微而沙哑，显然刚醒。

　　唐豆豆不知道他在问谁。他应该没有长后眼吧？而且，他不至于失忆了吧。

　　四下沉默了一阵，言灵接话：“我是言灵。”

　　唐豆豆看到陶吉吉摇了摇头，又问：“你是谁。”

　　“我是言灵。”

　　“你到底……是谁？”

　　果然是问言灵的吗？但是，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呢？为什么有些听不懂呢？

　　言灵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言灵淡淡说：“什么都别问，我们，来日方长。”

　　这句“来日方长”，又是对谁说的呢？对她？还是对陶吉吉？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