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事集》清雾潋月

83、晋江独家发表

　　求生是人的本能，因而求来生就成了一种强大的执念亘古徘徊——

　　谢书辰站在菩提树下，目光穿过香炉中盘旋而出的轻烟，看着佛像前熙攘的人群，面无表情。

　　站在他身后的落烟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公子，时候不早了——”如果可以，落烟其实是不想开口的，但是公子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日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公子，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苍白得像一个鬼。这样的谢书辰让落烟感到害怕，所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公子。

　　在听到落烟的声音之后，谢书辰目光微动，似乎回过了神，但是他并没有转头。

　　“落烟——”半晌，谢书辰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轻微的嘶哑，“你说，人究竟有几颗心？”

　　“一……一颗？”落烟有些茫然地答道。他不知道公子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听到落烟的回答，谢书辰低笑了一声，喃喃道：“我原先也是这般认为的。”

　　“算了，回去吧。”谢书辰的目光轻扫过佛像。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心底居然还放不下陆渊，还像一个傻子一样跑到这座寺庙中，祈求佛祖能够帮他。

　　他站在菩提树下半天，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落烟鼓起勇气问道，“落烟想家了。”

　　“家？”谢书辰低声重复了一声，然后轻叹道，“是啊，我们也出来很久了。”他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了熟悉的地方，跟他来到这个地方。

　　“我们明天就回去。”谢书辰转过头，目光带着一丝暖意，看向落烟。他们离开家太久了，而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下来了，也是该回去了。

　　落烟看着嘴角含笑的谢书辰，觉得往日的公子似乎回来了。

　　“太好了。”在听到谢书辰的话之后，落烟欢快地笑了出来。他觉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公子就没有开心过。他觉得回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走出寺庙，谢书辰和落烟沿着朱雀街，朝着他们住所的方向走去。

　　“让开让开。”略带粗暴的声音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别挡了小侯爷的道。”街道上的民众在听到声音之后便如潮水一般四处散开，原本还算拥挤的街道中间瞬间空了出来。马蹄声没有一丝放慢，一直朝着前方奔去。

　　谢书辰和落烟也站在街道边上。骑着马的护卫开道，后面是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上的标识是一只飞鹤，那是平阳侯府的标志。平阳侯府势力庞大，在平江道仅次于荆南王府。

　　“是他！”在看到马车内的人时，落烟不禁睁大了眼睛。

　　谢书辰自然也是看到了马车内的人，他目光微动，但是没有说什么。

　　落烟是知道马车内的人的，因为正是这个人，才把公子推到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但是他之前并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而如今看到这平阳侯府的马车，他已经隐隐猜出那人的身份。据说平阳侯年轻时因为杀戮过重，殃及子嗣，因为一直无子。直到年逾五十，他一宠姬生下了他唯一的儿子，算是老来得子。也正因此，平阳侯对此子宠爱非常。据说这小侯爷容貌殊丽，长得和平阳侯并不像，而是像极了他那歌妓出生的生母。这位小侯爷自小就受尽宠爱，所以性格嚣张跋扈，可以说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狐媚。”落烟哼了一声。

　　“住嘴。”谢书辰低斥道。

　　落烟抿了抿嘴，但是最终没有开口。他只是为他家公子不值。原以为那荆南王世子是真心爱护他家公子，要不然也不会为公子做这么多事。但是没想到最终却……

　　虽然那人是平阳侯唯一的子嗣，但是生母出生风尘。在落烟眼中，这种人根本不配和公子比。

　　“我们明日便回去。”谢书辰目光微冷。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为自己不值。原来这就是占据了陆渊心扉的人。

　　虽然在他人眼中，谢书辰性格温和，但是真正了解谢书辰的人才知道，谢书辰心高气傲，性格刚烈。但是这一面很少有人接触过。他的棱角掩藏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谢书辰爱陆渊，否则也不会为了这个男人离开京兆来江南道，直到他知道陆渊变心。起初他无法接受，而如今，他却只想离开陆渊。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有遇到过挫折，直到陆渊的出现。谢书辰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冷情的人，但是在见到陆渊之后，他却不受控制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上陆渊，只觉得这个男人总是不自觉地吸引他的目光，总吸引他不断靠近。

　　如果只是这样，谢书辰也会好好控制自己的心，不会让任何知道。但是谢书辰之所以同意和陆渊在一起却是陆渊主动的。

　　谢书辰并不相信前世今生，但是当他遇到陆渊之后，他总觉得他和陆渊似乎前世就该认识。他总觉得他和陆渊的认识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而他对陆渊的爱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但是这种悸动却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一种天性。

　　他觉得陆渊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爱情。在他和陆渊相爱自后，他感受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一种毁灭前夕的恐惧。遇到陆渊之后，他觉得自己逐渐变得不像自己。这种失控并不是因为感情而起，而是一种源自天性的释放。这种感觉他没有和陆渊提起过，包括在他和陆渊感情最深的时候。似乎在内心深处，他并不相信陆渊。

　　谢书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就在这一刻，谢书辰觉得真正的自己这时候才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遇到陆渊后的自己，似乎是另一个人占据了自己的灵魂。而谢书辰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因为这正是谢书辰最不喜欢的样子。

　　谢书辰决定离开。而这段和陆渊相处的日子就譬如一场荒诞的梦境，谢书辰并不打算再回想。这并不是谢书辰的逃避，而切切实实觉得这一切不值得他留恋，而这个和陆渊相爱的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人。谢书辰并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形，但是这种力量强大到令他反抗不能。

　　谢书辰的住处是一个幽静的一进院落。当时陆渊想让谢书辰搬进荆南王府，但是谢书辰并没有同意。陆渊拗不过谢书辰，只能作罢。谢书辰喜静，而荆南王府周围都是权贵住所，所以谢书辰也没有同意陆渊让他住在王府周围府邸的建议。而是另外寻了一处小院。小院坐落在城郊，安静雅致。

　　一进院子，一股清淡的药香浮动在鼻间。

　　“把药材都收起来吧。”谢书辰对落烟说道。

　　“好的。”落烟欢快地答道。他很高兴公子能想通，离开这里。他很怀念以前和公子在京兆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的生活很简单，每日治病救人，没有那么多令人烦扰的事。他觉得公子这般高洁的人，本就不该被红尘束缚。就算陆渊是荆南王世子，在落烟看来也配不上公子。

　　谢书辰回到书房，拿起一卷医术，但是又放了下来。他虽然清醒了过来，但是此时内心却并不平静。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陆渊对他吸引力会如此之强，这根本就和他的性子不符。谢书辰并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而最讽刺的是，他居然没有察觉陆渊的变心，如果不是无意看到陆渊和那个艳丽的男子亲密动作，或许到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他自诩心思缜密却丝毫没有觉察。他都不得不佩服陆渊隐瞒的功夫一流。而在他发现真相的前一天，陆渊还郑重地和他许诺未来。

　　谢书辰背靠着椅子，轻轻闭上眼睛。他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心情：悲伤？愤怒？亦或是解脱？在最初短暂的愤怒和悲伤过后，此时的谢书辰却是异常的冷静，但是他还是觉得心里空洞得生寒。他终究还是做不到若无其事。但是他却没有最初的茫然。他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为自己想着最好的退路。

　　无论陆渊对那平阳侯公子是真情还是假意，谢书辰都不打算和陆渊再多做纠缠。谢书辰并非惧怕荆南王府，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同陆渊来江南道了。

　　谢书辰轻笑了一声，当初他不同意搬入荆南王府，想来他早已经预示到了如今的境地。他在遇到陆渊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男人会给他带来灾难，但是他无法抵抗那种灵魂深处的悸动，他的理智抗衡不了那种天性。只是他没想到变故来得比他想得要早得多，以至于让他猝不及防之间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