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愿望系统》萧萧落秋

37、我和我不能见光的邻居十二

　　从阴影中走出的夜行族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鱼出水，蝶落花，从赖以生存的环境挣扎褪出，一种万物皆碎的悲怆感。

　　比如，一只在自己地盘活得好好的吸血鬼，却偏生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人类社会一样。

　　全都是自讨苦吃。

　　秦仁闭上眼，又睁开，夏月问：“感觉如何？”

　　往日高傲的吸血鬼此时狼狈非常，仿佛是随着月光的铺洒频度，心口的匕首有规律地传来能量的潮汐鼓动。这感觉，倒像是……心跳。

　　夏月注定得不到回答。秦仁双眼茫然出神，就算他想回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秦仁全身与阵法融为一体，生命形式都得到改变。按顾思递交的论文的说法，现在的秦仁更像是半机械生命。考虑到法阵毕竟带个法字，“半魔法生命”用词更精准些。

　　知道秦仁无法开口，夏月却仍然固执得不愿离去。他突然觉得满腔迷茫有了倾诉的对象，夏舟早已精神满满投入新工作，程佳怡在忙活教廷和养伤，何向云搞地区规划加报告文书恨不得两天只睡三个小时。而唯一能理解他，和他产生情感共鸣的，居然是这个每日每夜都在恨的吸血鬼。

　　“我是真的很恨你。”夏月盘腿坐在草地上，夜空浩瀚，衬得人渺小不已。“夜林是我族的根基，本源，家。”夏月不是夏月，夏月是个帮夏月完成心愿的人。但当他进入夏月身体的那一刻，记忆、依赖、恨等情绪都刻进他的骨子里。

　　他曾发誓，一定要为夏月完成心愿。

　　“我以为，没有任何办法比杀死你更能令我满足。”夏月的心愿就是杀死秦仁，他也确实从这个角度入手，拼了命地努力。只是……“啊，真不舒服啊。”

　　夜行族的银色瞳孔和月光撞在一起，揉碎了铺洒在法阵中央。秦仁对上那双眼睛，从里面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茫然无措。

　　那里面满是失去目标的空洞与彷徨。

　　若是亲手杀死秦仁，夏月必然能解气。但夏舟给他看了一个更光明的结局。比狭隘的复仇更宽广的，铺就两个世界和平之路的前景。尘埃落定的现在，夏月无法说服自己为复仇破坏这个前景。

　　秦仁活着比死了更有用。吸血鬼的不死特性会源源不断为法阵提供能源，会有专业神职者监控秦仁的身体状况，保障法阵存续性。两界通道的唯一性同样也可以避免任文玉类的惨剧发生，或许不久之后会有人类或异族人起异心，想利用通道搞事情，但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上太多。

　　更何况，若是秦仁同意，凭借吸血鬼本身仍具备的强大实力，能不能被利用还是两说。可以说，秦仁这个阵眼本身便是传送法阵的一道坚实壁垒。

　　而秦仁则失去了自由。千千万万年的自由，或许还有适应法阵对身体的侵蚀之痛，或许还有无尽的寂寞与孤独。

　　复仇到这个份上，按理说没有什么能再指摘的部分。可是、可是……

　　一拳狠狠砸进土里，迸溅的土块沾在秦仁身上，夏月阴着脸站起，银光与猩红相对，指甲嵌进肉里扎得生疼。仿佛那把匕首也一样插在自己的心口，随着月光的波动每一次跃动都带来沉闷的钝痛。

　　枯立一晚，各自无话。披着晨曦的橘光踏进房门，夏月刚疲惫的带上门，就听到屋内一声平静的嗓音。“找过秦仁了？”

　　“哥。”夏月沙哑地叫了一声。

　　顾思摆了满桌子的饭菜，作为早餐实在太过丰盛。“你是个死脑筋，有些事，必须要你自己体会。”招呼人坐下，筷子塞手里。“你会怪我，但我知道你分得清轻重缓急。算我赔罪，吃吧。”

　　煎蛋很好吃，和当年兄弟二人刚刚闯入人类社会做出来的完全不同。当年的夏舟哪会做饭，煎两个鸡蛋糊一个半。夏月把美味的煎蛋塞嘴里，眼泪不争气地顺着唇角卷了进去。

　　“咸。”夏月说。

　　顾思等夏月吃完，收拾碗筷直至弟弟平复心情，这才摆出兄弟相谈的架势。

　　“我对任文玉说的话你都问到了吧。”关于复仇的部分，夏月点点头，复仇成功固然能爽快脱离，可那同时也相当于毁掉一个生命存在的全部痕迹，那是拼死一击、不计后果的烟火，绚烂，转瞬即逝。

　　复仇是摒弃未来的做法。

　　而现在这种处理方案，夏月却觉得眼前仿佛蒙着一层黑雾，得偿所愿？不清楚，不明白。他迷失了方向。

　　“你毕竟是我弟弟，我不想安慰你，或者开导你，这交给你自己决定。你若觉得不杀他心里过不去，就再等等，至少等到传送阵稳定，就算杀死秦仁传送阵崩溃也不至于破坏两界空间能量后再动手。”

　　夏月握紧手掌。

　　“在此之前你要是没事做，就帮我个忙。”顾思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半米长一掌高的盒子。“教廷委托我做顾问，帮忙建设传送阵成立后的一系列制度。同时还要维持伪装身份，就是在何氏集团的工作，忙得脱不开身。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你。”

　　夏月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根半米长的树枝，树枝表面布满诡异的黑色斑点，干枯的树干上没有任何枝叶。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夏月骤然抬头死死盯住哥哥，满眼不敢置信。

　　顾思内心暗叹，有银色眼睛的夜行族是真好看。他的黑色眼睛就算发光也会藏在阴影里。虽然按夜行族的审美来说，最赞的颜色是完美隐匿的黑色，最没用的是一发光就暴露的银色，但银色是真好看啊！

　　“回去种吧，得耗你十年八年的心血，养成后又是一片新家园。”夜行族繁衍除了同族那啥之外，通过夜林也可以孕育，就是费心费神。用个两三百年聚个小村子难度不大。

　　暗无天日的黑雾间重新点起亮光。

　　夏月抱着盒子走进传送门，何向云在旁边围观全程，点上烟狠狠抽了口。“又送走一个。”遗留的问题还有不少，之前像任文玉一样偷渡来的异族人肯定还有，何向云的任务是找出他们，能交给教廷归档的就让他们先在人类社会过着，太暴力血腥有案底的就扭送回奇异大陆去。

　　人民警察嘛，还得以大众安全为先。

　　何向云自认识人有一套，像夏月，就是个满腔热血的愣头青。可夏舟这个人他看不透，从头到尾都看不透。“你弟弟走之前就没问你什么？”

　　“家事不劳烦何警官费心。”每次试探都会被这么堵回来，简直滴水不漏。

　　何向云不甘心，接着问：“你真的恨秦仁？”实在是夏舟风轻云淡的态度和稳扎稳打的处事，看不出拥有“恨”情感的人特有的愤怒。

　　愤怒会令人失去理智，夏舟的处事都太理智。

　　“有空琢磨这个，何警官不如去写夏月离开的汇报吧。”何向云嘴角抽了抽，开车回局。

　　顾思留了下来，他有点事需要告诉秦仁。

　　“程佳怡很好，任文玉弟弟已经复活，所以她能从这件事里走出来。目前在啃教廷文献，想学我做顾问。”顾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是之前经常被啃的位置。秦仁的视线也移到那儿，眼神变得复杂。“程明志因为你那次施展威压，瞒不住，也算是进了我们圈子。不过输完血还在昏迷状态，等醒了后直接送梵蒂冈搞集训。”

　　经过教廷这两天的工作，秦仁作为阵眼目前被钉在十字架上，胸口还扎着匕首。全身不好动弹，说话也没声音，只能做一些细小的动作，不过之前没人能理解他动作的含义。顾思看懂了，秦仁在表达疑惑，疑惑他为什么说这些。

　　“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毕竟你喜欢程佳怡。”

　　秦仁剧烈地挣扎了一会儿，力竭才停下，一双眼通红盯着他，满满的恨意与警告。

　　“放心，我不会和她在一起，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种接触本就是错的，如果你能意识到这点，凭借你的力量从一开始就做点什么，会避免很多悲剧。”顾思顿住，“你根本听不进去，对吧。”

　　秦仁听不进去，他的思考范围不包括世界。奇异大陆汇聚了各色的种族，皆是各自为政，没有“整体”的概念。秦仁喜欢程佳怡，他搬到程佳怡隔壁，为长久住在人类社会而去毁夜林。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这都是从个人角度出发，以实力为基础做出的理所应当的举动。

　　“日后你会懂。”顾思也懒得解释，他留下来的理由才不是何向云想的那样，为了和秦仁单独接触宣泄感情。他留下来只是为确保阵法有效性，顺便看看能不能改良。研究法阵和教廷典籍还是挺有趣的，看完就想开脑洞。

　　十字架不好看，便宜那帮想为教廷做宣传的古板老头了，下回试试搞个蹦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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