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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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密林的冬季一向寒冷而漫长，尤其是位于最北方的林地王国领地，在每年季末更是时常风雪交加。有时一连几个星期都是漫天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所有生物都难以在户外单独生存。因此，在大雪封林无路可走之前，加里安一向都是要在王国中巡视一圈，以确保所有精灵都可以安稳度过这酷寒当然严冬。
一大早就离开王宫，出发去往西尔凡族群的聚居地督促他们做好过冬准备。在被那些热情善良的精灵无数次挽留后，还是以公务在身的理由拒绝了他们邀请的好意。大总管慢慢走过森林满地的枯枝落叶，侧耳倾听风里传来的、西尔凡们无忧无虑的歌声，倒是难得发自内心笑了笑。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些有活力的生命，心情总会变得很好。
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凸露出青色血管的手背，轻轻握了下拳，再伸展开时却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平滑苍白。精灵叹口气，从怀里摸出埃尔隆德新寄来的药瓶，犹豫了会儿，还是拔出瓶塞，仰头将里面透明的药水一饮而尽。
“咳……呃……”
空了的玻璃瓶从掌心滑落到地上，坠入厚厚的落叶间，转眼就被枯枝掩埋。加里安扶着树干弯腰，随着药效在血液里一点点挥发，他瞳孔也缩得越来越紧，似乎正挣扎在某种无法忍受的剧痛中，疼连几乎每一寸骨头都要生生被碾碎了。
“咳——”
猛然收紧指节，力度之大，甚至深深陷进了潮湿的树皮中。在一阵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后，精灵猛地低头剧烈干呕着，那连枫糖浆都无法压抑的苦涩蔓延在口腔中，让他脆弱的胃抽搐不已，竟然就那样把刚刚喝下的药尽数吐了出来。
“又是这样。”
停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加里安无奈苦笑了下，掏出手帕擦擦嘴，将它丢在树下，遮掩住枯叶间几缕红艳的鲜血。随即迈开长腿离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有风从深林中吹过，卷起从苍穹飘落的细碎雪花。很快，漫天霜白就彻底将这片寂静无声的森林覆盖，无人发现有精灵曾在此停留，当然也更无人知晓，地上那片略微暗沉不详的血色，其实早已不是第一次染红幽暗密林的土地。
——看来，力量的流失已经不能再靠药物填补了。
这么淡淡想着，大总管抿紧嘴角，沉默着走进面前漫天的风雪里。他眼中，一向安宁沉静的温柔已然不在，取而代之，是绝不会在人前显露的漠然和讥讽，缓缓盘踞在他瞳孔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正无情嘲笑着自己，明明想要的未来是那样触手可及，他却从无法将想要的一切都牢牢握在掌心。
就这样吧。
——反正，他现在能够做的，也只有继续走下去而已。
……
……
当加里安回到王宫时，冬天的第一场雪还在洋洋洒洒下着，在地上积了浅浅一层松软的莹白。万籁俱静，只有偶尔不知什么生物踩断枯枝时的脆响会偶尔从深林中传来，散落在风里，几乎转眼就无迹可寻。
大门前，刚从密林外运回今年最后一批多卫宁的车队正在往酒窖卸货。费伦站在台阶上高声指挥侍从们小心搬动那些一看分量就足够重的橡木桶，发现到大总管从外面慢悠悠地踱步回来，立刻便抓起自己胳膊上搭着的长袍，一路小跑到精灵面前直接把他套在了那厚厚的天鹅绒里。
“总管您就不能不那么让人担心嘛？！”
拂去他肩上发梢的雪花，卫队长苦着脸这么抱怨道。天知道他们国王现在对他们总管有多宝贝，要是加里安受了寒出了点什么差错，那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群侍卫——没人顶在最前面忍受瑟兰迪尔每个月都要有几天的坏脾气，费伦可真的一点都不想重温那些年总管离家出走自己被精灵王照死里使唤的日子——看在维拉的份儿上，那真是能要精命的。
“我又不是水做的，难道还一碰就散了不成？”
有些好笑地看着费伦上上下下把自己打量了个遍，确定他出去一圈溜出什么问题。加里安抬手在精灵脑门轻轻敲了一下，示意卫队长不必如此紧张：
“还看？你还真指望能看出个什么事来？”
“别，您要真有点什么全密林都得疯。”
捂住额头默默朝天翻个白眼，费伦瞪圆眼看着面前这个没有一点自觉的精灵，突然很是理解国王想造个笼子把他关起来的感觉究竟为何。
那时，距离瑟兰迪尔和加里安单方面定下百年之约还未过去很久，但密林所有精灵却都已习惯了把他们当成伴侣来看待。那并不仅仅是因为精灵王偶尔明显带着宠爱意味的亲昵，更是因为他们都已看着这两人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无论如何，也都该有一个再无遗憾的结局才是。
尽管，他们也不是看不出来，这些年大总管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尽管，他们也不是完全不明白，精灵王对于加里安越来越放心不下的理由。但他们总是保有最乐观的期待，期待所有他们一直惦念的、等待的，都能有一个温暖而充满希望未来。
思及至此，费伦垂下眼，突然觉得这深冬的凛冽寒风也没那么冷了。
“陛下在等您，您快点回去吧。”
朝加里安笑了笑，装作没有看见他脸上瞬间复杂起来的神色。卫队长想起刚刚那个脸色阴沉朝他询问为什么总管还不回来看上去随时会掀桌黑化的暴躁精灵王，立刻毫不犹豫伸手，把加里安往王宫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推去。
“说真的，加里安大人，您今天在外面待得确实有点久……所以为了我们整个可怜当然国王卫队着想，您还是赶紧去见陛下一面比较好……”
“……”
大概是被自家卫队长如此诚实干脆拿自己挡枪给噎到了，加里安嘴角抽搐半晌，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费伦你先替我去伺候下老头吧”之类把属下往火坑里推的话，只得让精灵拉着自己，走进了面前昏黄温暖的灯光中。
——但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进去啊……
端着茶水蹲在国王办公室前，加里安无奈眨眨眼，数着地板上大理石砖不规则的花纹，就是不愿意推开面前恢宏的橡木大门。
毕竟，就算瑟兰迪尔曾经那样肯定过他们的未来。但对于大总管而言，在历经千年绝望的等待后骤然转折至此，这一切都太像一个终将破碎的美梦。
他不是不相信精灵王所言。以瑟兰迪尔的固执和骄傲，如果不是真动了感情，他绝不会为了迎合或者安抚加里安而勉强自己。而正是因为相信，所以他也更害怕，在之后的某一天精灵王会后悔，后悔他从他身上得到的终究不是他想要的，然后这剩下的漫长生命都会在沉默和忍耐中度过……甚至，由此毁了他们一路所珍惜的一切。
‘他到底想把我当成什么呢？’
是一时寂寞的排遣，缇妮斯走后别无选择的替代，未来那永恒时间中彼此慰藉的陪伴，还是从今往后发誓忠诚的唯一爱侣，就这么度过遥遥无期没有终点的一生？
这么想着，加里安抬头看向面前橡木门上深色的螺旋。似乎可以就这样透过阻隔看到里面安静坐在桌后的王者，看到他眉宇间深深埋藏，却也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不安和疲倦。
——瑟兰迪尔的想法，有时候他是真的猜不到也看不透。
就像仲夏夜里泛着水波微光的梦境。他所能看到的都是精灵王想要展示给他的，可一旦王者想要掩藏什么，只要往湖心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那就算月光再亮，水面再清，倒映在他眼底的也只不过是那些朦胧而又模糊的光影。别说触碰，就连清楚看到自己想要了解的所有，也只是一场再卑微不过的奢望。
所以，或许也正是因为没人比瑟兰迪尔更加了解他的近卫这种凡事纠结小心翼翼的人类心理，一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精灵王才如此慷慨的给了他一百年时间。去让加里安自己好好想想清楚，他于瑟兰迪尔而言，现在究竟应该算是什么。
……而且，如果密林里的黑暗还在继续像现在这样蔓延下去，他能否等到百年之约期限到来的那天都是个问题。
看了眼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握在托盘边缘的指尖因为大力而泛白。加里安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琥珀色瞳孔暗淡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往常一贯的安静平和。似乎这世界之大，根本没有什么能够让他露出不安到如同天塌一般的神情。
“……您到底还要在这里蹲多久？”
眼看他们的大总管自从端着茶来之后就一直在国王门前犹疑不定，完全没有推门的意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今天在王宫轮值的爱洛斯终于看不下去了。
“陛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总管您天天都这么扭捏真的好吗？就这方面而言，吾王可比您坦率多了。”
实在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西尔凡小哥伸手揪住地上那只他眼中恨铁不成钢的别扭精灵的后衣领，使劲儿提溜了起来。一边不停数落着，一边贴心帮他推开了那扇快要被加里安盯出朵花儿来的办公室大门。
“陛下，总管来了。”
看都不看，反手准确揪住要跑的大总管。爱洛斯尽职尽责给精灵王通报着，丝毫没有自己不顾上司意愿把自己上司给卖了的愧疚感。
——反正这家伙也坑过自己，就当扯平了吧。
摸摸鼻子，看着办公桌后正对着一叠羊皮纸皱眉的瑟兰迪尔闻言抬头望来。副队长很是爽快的把身后精灵推了进来，然后还识趣的关上门，摆明了一副随他们闹腾的模样。
“您慢用。”
“……”
一口血梗在喉咙，半天之内接连被自家正副队长往坑里推的加里安简直不会再爱了。
——而且爱洛斯你给我滚进来解释清楚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啊混账！！
“终于舍得进来了？”
早知道有人在门外徘徊了很久，瑟兰迪尔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挑眉看向自己满脸生不如死的大总管。
“不错，比上回少了十分钟。我刚刚还在想你要是再多纠结一会儿，我就只能出去请你了。”
……话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嘴角抽了抽，加里安没敢接话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好先履行自己管家的职责，端着茶杯去给瑟兰迪尔倒水了。
看着精灵略微有些僵硬的动作，掩在衣衫下的肌肤紧绷，似乎在进行一场随时都可能会逃走的战争。精灵王心下微叹。虽然早在自己摊牌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实际上真的变成了这样，却还是会感觉到难过。
——加里安太小小心翼翼，也太敏感了。
皱起眉头，看着大总管胸前垂下的一两缕璀璨银发，精灵王不由自主抿紧唇线。
——正是因为太过患得患失，害怕走错一步就落入万劫不复的终局。所以有些时候他看起来才更像那些渺小复杂的人类，而非一个拥有永恒时光的精灵。可以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数次尝试，然后，无数次重来。
但他也不能就此责怪精灵什么。毕竟，他会养成这样谦谨的习惯和性子，还不是因为常年沉浸在那些从未曾愈合的伤口中，磨平了期待，磨平了棱角，磨平了悸动，甚至最后连疼痛和绝望也化成血骨，融入到他生命的每一寸角落。
“Gally.”
有点心酸，也有点无奈。瑟兰迪尔深深凝视着精灵英俊而温柔的侧脸，突然开口这么唤道。
“……陛下？”
正在往杯中添水的手一抖，几滴滚烫的开水飞溅到大总管手背上，立刻便映出一大片红痕。而精灵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连本能的颤抖都没有，只是抬头看向身边的精灵王，琥珀色瞳孔中满是疑惑。
“过来。”
眉头皱得很紧。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瑟兰迪尔示意加里安放下茶杯，拉起他被烫红的左手，低头仔细观察起来。
被精灵王拉着一动都不敢动，加里安感受着手上肌肤被王者用指腹无意识的来回轻抚，脸上慢慢开始有些泛红。
“疼吗？”
猛地用力按上刚刚被开水烫出的红痕，瑟兰迪尔看向精灵澄澈的眼眸，似乎想要在里面找到什么不妥。
眨眨眼，仔细感受了下。虽然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随着瑟兰迪尔越来越用力，肌肤上的刺痛感也越来越鲜明。随即，仿佛被触动了什么一样，加里安只觉得一阵无法忍受的灼热感开始从精灵王指尖下蔓延到整个左手。无意识抽搐了下，精灵倒抽一凉气，终于迎着王者担忧的眼神点点头：
“疼。”
“果然，你对疼痛的反应时间又延长了。”
立刻松开手，却没有放开，反而更温柔地五指交错，轻轻把精灵的整个左手都扣在掌心。瑟兰迪尔眼中忧色更深：
“这不是什么好事，Gally。黑暗的侵蚀还在继续，你所受的影响依然严重……自从上次战场重伤之后，你的身体就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早晚会……”
“别担心。”
摇摇头，不太愿意看到精灵王眉间染上不该属于他的焦虑。加里安不由自主伸出还能自由活动的手，覆上瑟兰迪尔几乎皱成一团的眉心。虽然知道长此以往于他而言确实不妙，但现在，除了苍白无力的安慰外，他是真的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你这个样子我没法不担心。”
拉下精灵想要抚平自己眉宇的手，瑟兰迪尔顺着力道把加里安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然后扣住他消瘦的腰身，把大总管整只精都那样带进了自己怀里。
有点尴尬地趴在瑟兰迪尔肩膀上，因为身高原因只能缩在椅子的一角，加里安不安转过头，看着眼前精灵王近在咫尺的金色发丝，却正好被王者逮了个正着，轻轻在他嘴角落下充满担心和忧虑的一吻。
“谁让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喃喃这么抱怨着，瑟兰迪尔不安地收紧手臂，把精灵按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深深汲取着加里安身上那他最钟爱的花草清香，王者长叹口气，语气似愤怒，又隐约带着大总管从未听到过的惧意和惶恐：
“那时我不让你去多尔戈多，让你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让你不要总是为别人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里……可你却一直一意孤行，一直在违背你给我的誓言——”
“如果最后连你都不在了，Gally，你又要怎么遵守你的承诺，如何给我你永远的追随与忠诚……到头来，我又要到哪里去寻找你呢？”
明明，我最害怕的就是你的离开。而你却总是那样践踏着我给你的容忍和底线，一次次做着伤害自己的事而不自知，终究陷在了这样的境地里。摇摇欲坠，危在旦夕。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加里安。
对于瑟兰迪尔来说，你早已是最无法割舍的部分，他最不愿失去的一切。
“……对不起。”
垂下眼，心中剧痛。大总管轻轻摇摇头，第一次如此对于可能无法挽回的未来如此惧怕。
——可是，他还能如何？
在他深陷在瑟兰迪尔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之时，却不自知他也同时在给着瑟兰迪尔他最恐惧的伤害。但如果这一切重来一次，有些事，即便精灵王阻止他还是会去做。毕竟，如果没有人站在最前方遮住那些扑面而来的尘埃，那今天他所经历的一切，会有多少要让精灵王来承担，加里安是真的不敢去赌。
在瑟兰迪尔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加里安眼神幽深，仿佛此时此刻窗外寂静无声的深林，在漫天寒凉的大雪中，一点点被无垢霜白覆盖，再也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对不起。”
低声这么开口，大总管深深凝视着精灵王湛蓝如晴空的眼眸。然后仿佛放弃一般，突然凶狠地吻了上去，就像曾经瑟兰迪尔那般用力厮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心中那无处可去的悲伤，以及疼得快要窒息的歉疚。
震惊瞪大眼，随即沉下心。瑟兰迪尔微微张开唇，感受着精灵尖锐的牙齿划过，带来令人战栗的触感。他静静看着大总管眼中逐渐泛起薄雾，化作晶莹剔透的水光，缓缓濡湿眼底每个角落，突然就那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微扬起下巴，任凭加里安用这个吻让他一点点心甘情愿地沉迷。
为何会爱，为何会恨，为何会痛？而当明知可能有的结果时，又为何还是执迷不悟，心甘情愿饮下这份无法言说的苦涩？
——还不是因为，他们所能给予彼此的这份感情，永远都是真的。
“我明天启程去瑞文戴尔。”
在深吻的间隙，加里安略带歉意看着瑟兰迪尔被自己咬到有些红肿的嘴唇，这么沙哑开口：
“也许埃尔隆德有办法治好我……或者，控制住情况不再往坏的方向发展。”
“可以，但是路上千万小心，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伸手抚上那头皎洁如月光的银发，瑟兰迪尔抬眼看向精灵眼中清浅迷离的水雾，心中一动，便立刻顺从自己的心意，压下大总管的脑袋，再次迫不及待吻了上去。
“现在，我们继续。”
“……好。”
无奈弯起带笑的眉眼，加里安也伸手拥上精灵王的肩膀。这次，绝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敷衍，而是真的承诺不会轻易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带着满身伤痛归来。
因为，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一直活下去。
活下去，直至看到他们都想看到的，那么值得期待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未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