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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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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高,海之深,并行不悖,亦不相交。
然而变与不变,造化定数,非由人力。
方士有谶语曰:战云界与黑海森狱,千年相安实属偶然。天意变数归属二人,命格交错,天下大乱。
“父王。”
王座前的嫡长子恭敬俯首,额顶的龙饰亦驯顺地低着头。沉缓的声音迟疑着,似在衡量言辞会否触怒当权:
“纵然神思预言玄同是森狱变数,若遇相同命格之人将使森狱毁灭……但,预言终究只是预言。”
他还欲再说,威坐的王者以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王者不能以国运为赌注。”
“吾引他痴迷剑道,禁足于森狱,是能维护他的最后妥协。”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战甲覆身的高傲凤座则对属下的建言嗤之以鼻:“你听信这种迂腐的说辞么,御宇?”
“吾不相信。”金甲蓝发的战士斩钉截铁,同时恶狠狠扫了一眼建言者。
建言者后退一步,诺诺连声:“属下是将方士预言如实报告……毕竟绝代天骄已经走了……”
“无论他是否离开,绝代天骄永远是吾战云界的骄傲。”女王冷声宣示立场:“若有天命,此就是天命!再妄议,立斩不饶!”
……
1、
枫叶林,一抹朱红映着晚霞,绮艳的风景,渗透着秋暮独有的寂寞。
红发的人立在枫树旁,仰望枫叶飘落。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火色中,如剑一般挺拔的身姿,既谐美,又突兀。
旁边是侍从絮絮叨叨地吐槽:“四太子,我什么剑声都听不到,剑哪有声音,分明是你臆想出来的!”
“是你说要向吾学剑。”
“……我可以不学了吗?”
“可以,你并不是第一个放弃的人。”
“喂,你也不能这样——我看,就算像你说的,真有剑声存在,那整个森狱都没有比你更孤傲不群的剑声了!”
随口的泄恨之语却让红发者回头,露出颇为赞同的表情:“你说得有理。”
“……”侍从觉得遭到了冷酷反击,“你还真敢说啊……”
“为何不能实话实说?”
“你——”
“真如你所言,吾应当离开森狱,去倾听外面的剑声。”
“喂——”
“嘘。”玄同忽然示意他静音。
侍从不甘心地闭了嘴巴,瞪眼看着玄同闭目侧耳,似在倾听什么声音。
一阵急剧的风席卷树林,裹着霜叶簌簌落下。头顶云朵漂游的速度好似加快了,也没了秋虫的叫声。玄同的袍角被风吹得很高,长发吹开露出侧脸,眼角眉梢带了点凝重,这让侍从觉得意外。
又是剑声吗。
听不到,捉摸不到,幻象一般的所谓剑声?
当风停止的时候玄同睁开双目,神色明朗而充满期待。迈步就向前走去,任凭后面的人如何叫,脚步坚定,越走越远。
森狱的剑声,他已听多了。
是时候走出去,追寻——比自己更加孤傲不群的剑声?哈。
跨出森狱的辖域,玄同迈步得理所当然。虽知大千世界众生百态,但进入异界所见第一幕还是令他预料不到:一名奇形诡谲的武人狂奔而来,左手用力按着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
玄同敏锐地发现那人颈间有一道剑气锁住的赤痕,见他横冲直撞,正欲开言相询,忽听那人一声尖啸,颈间赤痕爆裂!
头颅抛飞,血溅三尺!
玄同闪身避开血雨,定神时,武人身躯委顿于地,气绝当场。
以气息看,他应是奔跑了数百里,却注定无法摆脱夺命之剑。竟有这种隔空追命的招式,不仅高妙,而且极端自信。——玄同气凝指尖,探查着死者伤口,心中已有定论。
这剑意……可说新鲜,却又熟悉。
他聆听而追寻的剑声,远隔千里之外,仍强烈得震撼天地,剑声里的绝傲剑意,令人激赏。
是同一个人。
只有那样的人,才用得出这样的剑招。
以均匀的步伐继续前行,聆听着风中剑的低吟。
如闲庭信步,并不在意目标几时会达到,甚或有无目标也不重要,只需知道在此漫步中,每走一步剑声都愈加清晰,有愈加浑厚的韵律,让人猜想激昂狂傲之下,还有某些厚如醇醪的味道。
直到剑声变成了决绝。
“死气。”玄同皱了下眉,化光直奔现场。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大战之后的狼藉景象,对战的双方皆已倒地不起,玄同没看那名枭雄装扮的武者,而是直奔另一方。
白袍上处处血迹,黑发凌乱几乎遮住全脸。但还有气息,证据之一是他握住剑的手未曾松开。
玄同快步来至他身侧,打算出手救人,却忽觉厉风扑面,剑光直奔咽喉而来。
——是杀死武人的封喉招式!
意识迷离状态下剑意自发攻击,威势仍在,惜乎强弩之末。
玄同撤步,抬右掌,并指点在剑者腕上,左手托住他倾倒的身体,袍袖一卷,顺势接住了脱手掉下的长剑,挂在自己肩头。
倾泻的剑气爆裂在周围,落下一圈一圈的印痕。
虽然救了人,但带去哪里呢?
好在苦境里也多得是枫叶林。
玄同将人安置好,自己来到一棵枫树下,化出一张石桌、茶壶茶碗。被他带来的人依在枫树边沉沉而睡,长剑被玄同贴心地横在膝上。
剑是剑者的生命,因而不能有片刻离身,玄同对此笃信不疑。
慢慢地饮着茶,他打量着剑客。白袍只有零星装饰,黑发盘束得一丝不苟,纵使满身浴血,眉目间威严的气息,未有半分褪色。
即便不用剑了,空气里仍回荡着令人心醉的剑声。
不由得喃喃出口:“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吾剑宿。”
“吾是问剑的名字。”玄同举着茶杯抬目,对上短促白眉之下冰冷的蓝眸。一边想他功力超凡,受了濒死的重伤,居然这么快就清醒了。
“……澡雪。”
玄同恍然:“原来你就是尘外孤标意琦行。”他对苦境人事陌生,但对天下剑器太过熟悉了。
“纵然你救吾性命,但意琦行这三个字,并非任何人可以称呼。”
“第一吾未救你,不过是将你带至安全地点,由你自行疗伤。再者吾接下你的招式,按照你之规矩,应可以称呼你之名字。”玄同一件一件纠正,“但,你若不愿,吾不勉强。”
森狱那许多性格迥异的兄弟之间,玄同是出了名的不理事不近人,然而正因有这许多性格迥异的兄弟为衬托,玄同却也出了名的讲理,不焦躁,不恼怒,不逼人。尽管有时候这种直指核心的说话方式,听来犹如讽刺。
意琦行皱着眉头,竭力回忆:“吾与你交过手?”
“你重伤时无意识的一剑。”
“是红炉点雪……抱歉。”意琦行试着想起身,踉跄了一下坐了回去,“是吾失礼了,请问阁下姓名?”
“秋枫暮霞惋红曲。”玄同想了想,说了个化名。
“……很切合。”意琦行道。是感慨这名字切合玄同,或者切合枫林景色,不得而知。
玄同执杯倾壶,将一杯茶递了过去。
他不打算询问意琦行与人相杀的前因后果,亦不打算说出在剑声里聆听到的复杂心曲,交浅言深,智者不为。
接过茶,意琦行慢饮入喉。极淡的滋味里似乎有秋叶的寒凉,但极度疲惫的身心,却在茶水的浸泡中,清澈起来。
“你的居所在何处?”
“叫唤渊薮,但……”意琦行迟疑了一下,“此时吾不宜回去。”他刚杀人可能会引来报复,而他现在没有自保能力。
“你朋友的住所?”
“吾不能为他们惹上麻烦。”
“那么,就留在此地吧。”玄同发出了邀请。
“你住在此?”
“不。但你也说,吾与此地很切合。”玄同站起身,向意琦行伸出手来,示意会扶他一同走。
——既然苦境也有枫叶林,那枫叶林里理所当然也会有废弃的小木屋。
世间万物总如镜面相映,地点如此,人也如此,命运也是。
这是毫无理由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