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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右胸的纹身 ...
※颜思嘉※
颜思嘉托父母的福,前年刚从大学毕业,就能在GZ这座繁华都市找到一份出纳的工作。
尽管公司不大,薪水也比不上精英白领聚集的大企业,但胜在自由且无办公室的尔虞我诈。一个月里,她实干不过数日,其余时间便是泡在网上,或者外出跑跑银行之类的琐事。
闲暇时,她也会在网上发表一些网络文章,无非因为生活太过单调,想借此在小说里找寻到一种真实感。当然也包括,她对另类爱情的浓厚憧憬。
本来这一切都在三点一线的枯燥乏味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她压根没想过要改变,甚至她偏执的认定,自己的余生必定晚景凄凉,要么便是在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当然了,她还有一个可以改变下半辈子的必杀技——接受相亲。
可惜这个字眼让她倍感难受,犹如傍晚菜市场上的剩菜,甩卖贱卖还嫌不够,老板还硬生卖一把再多抓一把给顾客当附送。
所以她立志要存钱,免得日后入尼姑庵因为没有入会费而被撵出来。
直到有一天,她的生活忽然多了一股生机。
不能算是巨变,仅仅只是一次刻意的转折。
因为,她完全可以避过的。
※刻意的邂逅※
小说中的奇遇比比皆是,哪怕女主人公掉进粪池里,也必定是个男厕,还有个英俊潇洒威武多金的公子哥正好蹲坑上。
颜思嘉的奇遇也算是俗套中的俗套。
那天她去书城买了一堆打发时间的恐怖小说,按照平常的路线,她一早准搭公车直接回家。
不知那天脑袋是不是被上帝敲过,她居然稀里糊涂去钻胡同。因为想起有位网友说过某条街的某家店,有间非常不错的书屋。许多香港版的小说,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颜思嘉去了,也找了许多店,唯独没见到传说中的那家‘走私书屋’。
虽然书是没找到,不过却让她目睹了一场真人版追杀大戏。
遇到这种杀气腾腾的场面,是个正常人都会慌忙逃命,颜思嘉当然也想啊!可惜她那五寸高跟鞋偏偏卡在下水道的铁栏中。眼见那一群队伍越来越近,她急得蹲下身子,两手拼命去拔鞋子,见来不及,干脆丢了鞋子就这么跑。
如果这样的话,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偏偏她要那么一回头,向后面望了一眼。
小胡同里没有路灯,依靠着住户家里透出来的微亮,她看见十来个提刀的混混正在围攻一个人。那个被追杀的男人单膝跪地,显然是被砍伤了。只是他们的围剿计划并不算胜利,那个男人仍然以一敌十的气势,奋力和他们械斗,手上拿把长刀尽可能切断向他拢过来的敌人。
尽管他身手不错,可对方人多势众,他死在他们的乱刀之下,不过是早晚的事。
突然一柄刀向颜思嘉这个方向飞过来,也许是被那些混混发现,连她也要一起灭口,吓得颜思嘉另一只鞋子也不要了,光着脚飞速往对面大街上奔。远远见到公路旁有两名巡警正慢悠悠地走着,她急忙呼救,以求自保。
奈何公路呼啸而过的车辆太多,警察哪里听得清从远处小胡同里传来的求助,只不过他们没赶来,那群混混却对于警察这个天生对头,有一种老鼠见到猫的心理劣势,尽管他们胜利在望,但得知警察就在附近,谁也不愿意当炮灰。
最终他们只好悻悻收兵,骂骂咧咧的向四处流窜。
一时间,小胡同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除了,靠在墙根那个男人微弱的呻吟。
颜思嘉本不想折回去,但她的脚踩到了路边的垃圾,所幸里面没有碎玻璃,可还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脚板。
见那群混混都一窝散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跑回去找鞋。
不巧,有人盯住了她。
“喂,帮我个忙。”是那个负伤的男人。看来,他伤得不轻。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颜思嘉犹豫着,举步为艰。可见那男人吃力想站起身的模样,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多少也害怕他会死在这儿。
于是她靠过去,战战兢兢。
“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男人一扬脸,挖苦她,“咳,等到那个时候,恐怕你帮我叫殡仪馆的黑车更实在。”
颜思嘉一想,也对。
“那你想?”
“扶我去附近一家诊所,现在。”
※他是谁※
颜思嘉这个时候才算看清楚他的样貌。
尽管医师给他缝合伤口时,他会不自主的皱禁眉头,杀气十足。但仔细观察,他有一张深邃且立体感强的五官,介于清雅俊秀的小白脸与浓眉大眼的男子汉之间。
颜思嘉最喜欢的,还是他眼尾微翘的内双眼。尤其当他疼得无意识眯眼的那一刹,格外吸引人。
不可否认,颜思嘉肯陪他到诊所就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皮相好。
只不过看到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痕,莫名产生一股怜悯。
地痞流氓总归还是个人,没有谁在见到一个人遭受各种伤害而能无动于衷的。
但颜思嘉也清楚,同情是有底线的。他始终是个危险份子。
等他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掉输液时,颜思嘉起身告辞。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先走了。”她压低着嗓门,因为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
男人瞟了她一眼,伸出手来,
“手机借我。”
颜思嘉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他熟练的按过一串号码,应该是他的朋友。只是他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就连自己被伏击的事情,经由他嘴里一出,也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没说几句,他就挂断了电话。看得出,他是个讨厌麻烦,也不喜欢罗嗦的人。
“你走吧,我朋友要来了。欠你的医药费我会还的。”他将手机还给她,不打算再多说一句,哪怕是声‘谢谢’。
颜思嘉果然是个好色主义,明知有种好心遭雷劈的不平心态,但鉴于他的外在条件,她只好自行消化心理上的失衡。至于还钱不还钱,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抱希望的事。好在她垫付的钱,不过一两百。
临走前,她在诊所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牛奶和饼干,是给他的。
其实她完全没这么好心,除了因为他是帅哥,也因为她觉得一个人在医院等待的感觉,很是凄凉。
曾经她就有幸尝试过这种滋味,当看着隔壁左右的病人都有家人围绕身旁,那份失落愈发张扬。最可恨的是,当时的男友居然以太晚为由,拒绝来陪她,结果还是她自己吊了一晚输液,第二天从医院回来,立马和那个贱男人分了手。
眼前这个男人自然是不会明白她的心思,在接过她送来的牛奶和饼干时,一脸狐疑。但他没问,仍是沉默不语,颜思嘉尴尬的笑了笑,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观察室。
在她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极轻的一声:
“我不想让那些朋友看到你。”
那些朋友,恐怕和他是一类人,这也就是他‘赶’她走的原因。尽管他们不过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他们同时出现在一起,折射到其他人眼里,自然会有不寻常的关系。
世界上很多的麻烦,正是因此应运而生。
现在,颜思嘉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或许,本该如此。
“你好好休息吧。虽然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权力,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一定要比那些人活得更久。”
她知道他一定会懂,从他沉思的表情中,她更加确定。
※第一餐饭※
之后的几天,颜思嘉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才想到,他们互相连姓名都不知道,何况联系方式?
正当她渐渐淡忘此事,手机却在某一个无聊的夜里骤响。
非常陌生的号码。
“哪位?”
“散财童子。”号码虽陌生,声音却不是。
这种特别的磁性嗓音,颜思嘉只听过一次。这种意外,让她有些束手无措,但多少也夹杂着欣喜。
“你怎么会知道我号码的?”
“我曾借过你的电话打给我朋友,从他那里记下的。我说过,欠你的钱一定会还的。”他很守信用,真的找上了她。
最后他们约在一家麦当劳见面。
本来他是准备请她下馆子的,颜思嘉出于客套,外加也不想让人破费,就挑了麦当劳,准备吃一个便宜的套餐了事。
往常她出来办事时,都会去麦当劳呆好半天才回公司。这是她偷懒的绝佳场所,直觉上第一个想起的地方。
相较颜思嘉的习以为常,他却显得格外不自在,几次想掏烟出来,结果一看到悬在头顶的告示牌,只能憋屈的将手缩了回来。
“我好像挑错了地点。”颜思嘉抱歉的说。
“无所谓,可能我来正经场所的次数太少。”他释然一笑,轻扬的唇角稀释了彼此间的局促。
颜思嘉心想,他真的很适合这身清爽的打扮:短发,体恤,板鞋。简简单单的行头,能够被他穿得离奇出彩,只是眉宇间崭露的一丝戾气,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个人并非善类。
颜思嘉撕开番茄酱,一点点挤在托盘上,捏着薯条来回蘸取酱汁,却并不急于放入嘴里,而是若有似无的继续蘸,好一会儿才想起新的话题。
“你怎么都不吃的?”
“我是请你吃饭,自己吃不吃无所谓。”可能看出她的窘迫,他象征性的取出一根薯条,直接往嘴里丢。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几张大钞搁在她手边。算是还清了债。
颜思嘉不用数都知道他给多了,连忙将剩下的挑出来,退还给他。
“你给多了,难道你没看清楚吗?”
他一耸肩,不以为然。
“钱对我来说没有实质上的概念。如果我觉得一样东西值这个价钱,多给也乐意。但如果不合我的心意,我非但一毛不给,还要把它砸个稀烂。”
“可这确实太多了,我不能要。”颜思嘉坚持己见,决不多占人便宜。
偏巧他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颜思嘉只好三缄其口,耐心等待他通话完毕。
结果他匆匆应和几句,便收了线。抢在颜思嘉之前,终结了这场聚餐。
“我有事先走了。”他作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离座,多余的钞票仍留在桌上,根本就没打算收回。
“等一等……”颜思嘉拿起桌面的钱,追了出去。然而等她追出来时,他已钻入一辆蓝色的轿车,扬长而去。
这一次,颜思嘉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夜店※
在GZ,最好玩的地方都在晚上。
可能也与一年四季的热气候有关,那些人气商场和游乐场,通常都会营业到晚上10点左右,甚至更夜。
颜思嘉一直听说GZ的PUB很是出名,不但帅哥美女云集,那些钢管表演也是顶级的,当然软性毒品在这里也是大行其道。
她有个女朋友上次去玩时,被其他的朋友陷害,喝了一杯含有□□的饮料,结果一晚上满脑子都是开火车的幻觉。好在没有乱性,作出更荒唐的事情来。不过对于夜店的印象,多少因为这件事而在颜思嘉的脑海里打了个折扣。
她一直固执的以为,夜店就是个□□的声色场所。
但是这一切在她进入最火的PUB后,来了个思想上的大逆转。
今天作为寿星公的女朋友,很豪爽的点了几瓶威士忌,又要了一些昂贵的小吃,便贪玩的和几个男同事拼起色子。颜思嘉也凑热闹玩了几把,结果次次被人盯死,气得寿星公把她三振出局。
后面有个男友人想和她说些悄悄话,基本只得靠吼,可惜贴着她的耳朵喊叫,她也装作听不清,气得男友人抓狂的拼命灌酒,那个气急败坏的神情,颜思嘉真的觉得很逗。
其实抛开那些藏在暗处的肮脏勾当,她还是很适应这种流光溢彩的另类世界。闹哄哄的音效,将每个人的灵魂都调动起来。甚至她感觉到紧握酒杯的手,都会在无形中微颤。
这时坐她旁边的女同事尿急,拉着她作伴。可见洗手间排满人,颜思嘉提议在外面等她。
这间PUB有好几个小型舞台,每个台上都有一位性感的钢管舞娘,不时还会有男舞伴站上去同她一起跳。
颜思嘉正好站在其中一个舞台左侧,一边等同事,一边欣赏激情洋溢的钢管表演。这些,她可只有在综艺节目或视频里才能看到,真人的,这还是第一次。
当有位舞娘被另外一位替换下来时,邻近一张大台有个男人忽然将她拦了下来,硬是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周围的保安看见了,上前和他交涉,结果没说几句就灰溜溜的走开了。本来还反抗的舞娘也顺从的坐在了他腿上,并且笑脸相迎。
颜思嘉不知道这个男人有什么来头,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对面坐的人,正是他。
此刻他怀里也搂着一个风骚的辣妹,旁若无人的彼此亲抚,一派春色盎然。
颜思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痛快,尤其当他抬头的瞬间,明明是看见了她,却装作不认识般轻轻俯下身,含住辣妹的红唇,继续他肆意的放荡。
或许,这才是他们之间的定位。
他不认识她。
※危险任务※
他不是没有认出她。
正因为知道是她,所以他必须视若无睹。
他曾告诉她:我不想那些朋友见到你。
想必她也知道,他所结交的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坑蒙拐骗,奸淫掳掠,道上没有哪个没干过。
他想在彼此间划清这道界限,完全是出于一种善意的保护。
如果这些人知道有她这个人,知道她救过他,势必会给她带来许多无妄之灾。
有时候这种远离,并非是件坏事。
他是个随时都可能横尸街头的大流氓,尽管也渴望有一天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毕竟做不到吧!如同在水中存活了一辈子的鱼,突然有天离了岸,要么是被恶劣的环境改造成一种全新的品种,要么只能在岸上干渴而亡。
而他,属于后者。
现在他搂在怀里的女人,才和他是同道中人。他们可以因为身体慰藉睡在一起,自然也可以以同样的理由睡到别人床上。
不存在爱,这种东西他们要不起,也不稀罕。
他要的,只是没有负担的我行我素。
哪怕有天挂掉了,他也不用担心那个会为他流泪的人,该如何生活下去。
特别是今天他接到帮会一个重要任务——暗杀另外一个社团的老大。
从来这种事情都是联系职业杀手来干,可老大对于这种只认钱的杀手并不信任,况且还要支付一笔不小的数目。最后会议决定,让帮里枪法最准,作风最稳,身手最利索的他来完成。
最重要的,他的嘴巴也比任何人都关得紧。
如果这件事办成了,他什么都会有。如果办砸了,他便什么都没了。
这绝对是场风险赌博。
既然没有退路,他很爽快的接了下来。同时要了一只狙击枪。
他踩好点,用望远镜观察窗外对街的一间桑拿中心,同时慢条斯理的组装枪。刚一准备完毕,目标人物便在贴身保镖的簇拥下迈出了桑拿中心。离得不远的地方,停靠着他们的劳斯莱斯。
这段距离他计算过,只要三分钟。
所以他必须在三分钟内,正中红心。
这考验的不仅是枪击,同样是心理战。但他能接下任务,便不会作无用功。
二分五十八秒,目标轰然倒地,当场丧命。
在接过老大重金的犒赏后,他给一个人发了条短信。因为他对自己说过,如果他大难不死,第一时间会找她。
※手机短信※
颜思嘉接到他的信息,已经是PUB事件一个礼拜后。
当时她正在打报表,繁复的金额数字已经够让她眼花缭乱,谁知这封短信的到来,更令她烦乱起来。
“上次请客不够诚意,我愿意再做一次散财童子。”
这条短信让她犹豫不决,尤其他只字不提PUB看见她的情形,这令她潜意识的反感起来。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厌恶,可她还是硬下心,将手机丢进抽屉里,重重关上。
她告诫自己:到此为止。
可惜,到了半夜,她还是回了一条信息。
很不巧,他当时正忙。
可是听到有短信的声音,他还是坐起身,靠在床边紧急‘休战’。
读取信息,果然是她的。因为他的兄弟,从来不会玩SMS,许多人连字都写不来,更不用说打拼音了。
只是这条信息陡然间让他没了面子,碰壁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抱歉,我没空。’
这就是她的答复。他猜,PUB的事情她一定还记得。女人果然是小心眼的动物。
他将讯息删除,干脆连手机电池也拔下,甩到一旁。
趴在他腿上的辣妹,忽然从他腿间抬起头,打趣道:“喂,你接个短信接出岔子了?都软了。”
他不作声,脸上闪过一丝诡笑,同时将她的脑袋又按了下去……
事后,他再也没有找过她,当然她也开始遗忘。
可一个月后,颜思嘉却突然来到了他的家。
这绝对是巧合。
如果不是他下楼想买包烟,如果颜思嘉明天再跑这家银行,或许他们根本不会再见。
见到颜思嘉时,她正好被个飞车党盯梢,虽然他已经及时拉住她,可她的脚还是崴到了,一下子肿得老高。
提到跌打损伤,没人会比他更懂得医治。
尽管颜思嘉有些抗拒,可还是被他扶到了他的家里。趁着他找跌打药的功夫,颜思嘉将他的住处打量了个透。
一个字:乱。
两个字:狗窝。
“看来男人对于房间的标准,还真是惊人的一致。”颜思嘉开起玩笑。
“你应该说,这是单身汉的标准间。”他随口接下的话,立即让颜思嘉想到PUB那个辣妹。
如果她不是瞎子,恐怕也看得出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而她忽然的沉默,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在找到跌打酒和一些他常用的药膏,他动手脱下她的鞋子,见她忙摆手拒绝,他反而捉住她的脚,怎么也不放。
“喂,你叫什么?”他埋下头,专心替她红肿的部位上药。凭经验判断,只不过是扯了筋,并无大碍。
颜思嘉开始还挺难为情,但在他揉搓下,受伤的脚踝顿觉舒适,便顺从的坐在沙发上。
她拂过遮住眼睛的刘海,说出了她的名字。
“颜思嘉。颜色的颜,思念的思,嘉嘛……嘉奖的嘉。”
“名字挺不错的。就是叫起来拗口,还是最后那个字好记。”
“随你喜欢。”颜思嘉对他没什么要求。
这时她发现所坐的沙发下,有根沾满烟灰的网线。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电脑。
“诶,你家有网线怎么不装电脑啊?”她望向他,疑惑的问。
“没必要,再说也没功夫。”他将药油再涂抹一遍,便站直身子,一边走进厨房,一边问:“只有啤酒,你要喝吗?”
“随便吧。”颜思嘉其实想多问一句:有菠萝啤吗?最近她挺喜欢这种菠萝味道的啤酒,不过他这里肯定没有。
还是回到网线的问题,她似乎觉得这个话题,自己讨论起来更得心应手。
“既然有了网线不如配个电脑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他一挑眉,顺手抛给她一罐喜力,自顾先喝了几口。
然后才说:“文盲是哪个年代都存在的。”
“可人家□□都在互联网上招人,就算是□□也要与时俱进啊。”
颜思嘉说出她的一点看法,结果这句话差点让他的啤酒全喷出来。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你还真以为道上的人都是高材生啊?他们打一个字都可以想半年!”
“为什么?”
“bo po mo fo都还没整明白,你能期望他们可以打多少字出来?了不起‘三字经’!”
颜思嘉噗哧一笑,被这句话逗乐了。
只是当她离开他家之后,才恍然大悟,她居然又忘了问他叫什么。
※支持国货※
公司午休足足有两小时,这对于每天睡眠不足的颜思嘉来说,实在是天大的恩赐。
最不得了的是,她的寝室距离公司不过区区几米。所以她一天最痛快的时候,便是闻着青草味道的凉枕,摆出一个大字,睡得哈喇子满脸留‘香’。
正当她迷迷糊糊差点与周公促膝长谈之际,一段八戒娶媳妇的音乐突然响起,这是她的手机铃声。
“喂……”她有气无力的接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很嘈杂的声响。
“你喜欢什么样的电脑?”是他。
颜思嘉想了想,
“我喜欢笔记本。”
“哦,那什么牌子呢?”
“这个嘛……联想吧!支持国货,人人有责。”她很负责的告诉他,忽然想,如果□□人人都用联想,那国货可就出头了。
“你要买电脑了?”回到正题,她刚听他说成那样,真有种错觉以为是送给自己的。虽然她也知道,纯粹发梦。
他嗯了声,似乎被四围的电脑销售员缠得脱不开身,电话里不停听到有人对他推销其他品牌,不知道是把他说烦了,还是那个销售员太横,突然听到他大吼一声:
“老子就要买联想!就算联想是学习机老子也愿意买!”
听到这话,颜思嘉赶忙合上手机,因为实在忍不住了。
大笑一通后,她愈发觉得这人太逗了,真的很逗。
※□□※
事实上,扫盲工作任重而道远。
他就是有本事将才买一天的电脑,整个系统瘫痪。而他第一时间不是求助‘阳光联想’,是找上她。
颜思嘉一片丹心,对于联想玩‘罢工’非常震惊,她可是本着发扬国货的心态,才鼓动他去购买的。
才一天就歇菜了,无论如何她都要一探究竟。
结果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启动不了。
“你买机后没有让人给你安装系统的啊?”颜思嘉瞪着他,只见他一挑眉,反问道:
“我是买笔记本,又不是买系统。”
这就是病根所在。
颜思嘉哭笑不得,只好让他翻出随机附送的光碟,动手帮他装系统,同时将女孩子都爱玩的聊天工具也装了进去。
开始他还看得饶有兴趣,没过一会儿就没了耐性,转去窗前抽起烟来。
颜思嘉等他一走开,便偷偷给他申请了一个新的□□号码,顺手将她的号码加了进去。
忙完她也凑到窗前,对那架望远镜格外注意。她俯下身,将脸贴过去,双手不停移动镜身,突然定格某一点,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呼:
“你该不是有偷窥癖吧?对面那户人家看得也太清楚了!”
“放心,里面就两个GAY佬。没有一日数场的夫妻档。”
闻言,颜思嘉嗤之以鼻,“感情你还不满足呢?当今社会歧视同性恋是要遭万人唾骂的。”
“好好的前门不入,非得走后门,本来就他妈的有病!”他猛吐一口烟,很是瞧不起那些异类。
其实颜思嘉也不待见,只是表面摆出中立的伪姿态。
他这句直肠子的话说得痛快,听的人,也有股出了恶气的感觉。
“哇,枪呀?”颜思嘉的视线被另一边的黑色长枪吸引,她还真没见过这么似模似样的模型。
用手掂量,比市面卖的那种沉多了。手感也有天渊之别。
“这个枪仿得也太神似了!”
“那是真枪。”他偏过头,语不惊人誓不休。
“啊?!”颜思嘉一松手,好像捧在怀里的是枚手榴弹。
结果他哈哈大笑,才知道上当了。
“你唬我是吧?”她重新抓过枪,故意向他瞄准以示报复,“子弹无情,杀人有理!不想死的——快报上名来!”
“玩真的?”他配合的高举双手,玩味的笑道:“善男凌啸。凌厉的凌,呼啸的啸。今年二八,未婚,户头零蛋,老婆未有,混混一名。”
“算你老实!”颜思嘉满意的一笑。总算知道了他的名字。
后来她还从他那里得知,这种仿真狙击枪市面是没有卖的,除非有特殊的门路,并且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出于贪玩,颜思嘉绕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胸膛。
“有枪吗?电视上的□□火拼,都是从这里掏出来的,还一掏两把呢!让我也见识下,我保证不告密!”
他也拍拍胸膛,一脸无奈,“手枪没有,西瓜刀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吧!□□就这么穷吗?”
“咳,你电视看多了。在社团里除非有一定的江湖地位和功绩,否则一般的都用刀,棍那些。上次你也看到了,如果都用手枪,我早没命了!”
提到这事,颜思嘉仍是心有余悸,她点点头,“没错!那天幸亏我跑得远,不然差点被人用飞刀灭口了!唉,还好我命大!”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那个人是自己手不稳把刀给抛了出去,根本不是追杀你。”
难怪都说真相与尴尬是一丘之貉。
颜思嘉此刻除了瞪大眼,已经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她现下的心情。
※盲点※
渐渐地,颜思嘉和他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
只是他不习惯用□□约谈,总固执的拨打她的手机,不分昼夜。虽然她不下百次的告诉他□□的便捷与实用性,可惜他置若罔闻,依旧在电话里叫她出来。
颜思嘉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他家了,更不记得是第几次给他修电脑了,她真怀疑他是存心的。
因为他总是有办法让电脑的系统变蓝屏,并且总是求助她,压根忘了还有售后服务这个项目。
问题是,他既不网上冲浪,也不聊天,更不爱玩游戏,这电脑怎么就瘫痪了!确实匪夷所思,所以她良心的建议他,退货吧。
要么送给她也是好的呀!她保证联想的寿命会长许多!
在她喋喋不休的炮轰下,他习惯性的左顾右盼,一派泰然。
“得了,我怕你了!”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决定教她玩枪。
第一天看到他的狙击枪后,她只要有机会就提议想学习,只是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
今天,他是真的顶不住了。
女人的嘴巴,绝对可以把一个活人说死。
他将狙击枪搁到窗口,招她过来,让她盯紧瞄准器,注意力要一百分集中,这样才能指拿打拿。
“那我可以真的开枪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没有那种特殊子弹。再说了,这里射出去,什么都打不中。”他的双臂圈住她的身子,一只手握住她扣住扳机的食指,教得异常认真。
颜思嘉不敢回头,这种亲密让她呼吸急促,面上一阵燥热。她羞怯的将头埋得很低,快要忘了此刻的身份是名‘狙击手’。
“集中精神!”他发觉她在开小差,把她乱窜的思维又扯了回来。
“要知道狙击手成功与否只有几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你稍有不注意,目标就会离开你的射程范围。所以狙击手们都要花许多心思挑选伏击地点,既要隐蔽性高,还得命中目标。像我们现在所处的方位,虽然可以打中对面街的目标,但是也会将自己充分暴露,这是极不利于狙击手袭击的。假如你的目标是那家大排档,那么你一定要找出最利于隐匿的盲点。那么一定是在那个方位。”他探出半边身子,指向某个顶楼。
颜思嘉尽管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对这段实战理论很感兴趣,也垫着脚去张望,虽然她还是没看出来什么是盲点。
显然她的低智商他也发觉了,叹口气,收回了枪。
他动手拆装,转眼便将笨重的狙击枪卸成一件件,分别装好。颜思嘉目睹了全过程,激动得鼓掌叫好,
“哇!你真是个天才!太帅了!”她的仰慕之情一览无遗。
谁知他却挂着一抹坏笑,调戏地说:“我可是靠这招来泡妞的,百发百中。”
“这么厉害?!她们就为此爱上你了?”
“是不是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自愿爬上了我的床。”他像道出光荣史一般有意在她面前显摆。
颜思嘉撅起嘴,很刻薄的回应:“我看是你威逼利诱吧!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人跟你是天生绝配的——”
‘狗男女’这话她没敢说。
“你该不会想说狗男女吧?那也无所谓。反正上了我家不干那事,纯是清谈节目的,唯独你一个。”他不再调笑,渡化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颜思嘉很好奇,究竟是她太没魅力呢?还是,他不行?
不过他们都没有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也许这不是他们唯一可以讨论的。
※狙击手※
之后两个礼拜他又失踪了。
不再半夜打电话骚扰她,也没有挂着□□让她知道他在,尽管他的好友里,只有她。
曾经习以为常的疏远,今天竟让颜思嘉变得难以妥协。
上班的时候,逛街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她都会无意识的想: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她好几次都给他发了信息,但一直没有回音。
而他的手机,那天后就再没打通过。
转念一想,她都要朝九晚五的工作,何况他。
只是她尽可能不去想他具体所干的事情,那样她才能继续保持这种和平相处的朋友关系。
再去某家银行办理转帐业务时,她也一直以为会相安无事。
然而她刚出银行,经过隔壁一家公司的大门口时,突然看见前方有个正欲上车的老头栽倒在地,他四周的保镖慌手慌脚的按住他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有几名则环顾四周,找寻射击人所在的位置。
一名保镖见颜思嘉愣在原地,挡住去路,非常粗鲁的将她推开。
颜思嘉跌得很重,可是她感觉不出痛。因为那名保镖先她一步倒在了地上,太阳穴上的小洞,不停涌出鲜血。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死人了,并且死在她面前,她居然还傻乎乎的仰起头,望向对面的高楼大厦。
她到底在望什么,她也不知道。
只是她真的走不动了,像是被人下了咒,钉在了那里。
直到警察赶来,她还坐在尸体旁边,全身瘫软。
有一种感觉,让她很绝望。
这个狙击手,会是他吗?
或者说,迟早也会是他?
※探监※
很长一段时间,颜思嘉晚上都不敢熄灯。
因为只要一关上灯,她就会神经质的以为,有人正一步步靠近她的床沿,企图捏碎她的脖子。
那天的现场,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钻进她的脑海,犹如幻灯片般,总要强迫她一遍复一遍的重温。
安眠药成了她的救命仙丹,否则她无法熬过最难熬的日子。
而他,则彻底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颜思嘉的恐惧症,终于有所好转。至少,她不再需要安眠药也能够入睡。
只是那家银行,她再也不敢去。
她换了另外一家银行,离原来那家很远很远。
尽管来回要转两道车,可她甘愿多费事,只因银行附近有法院和公安局,这让她有种安全感。
车站就在法院前面,她昂首阔步的走过法院大楼,一张大字报的庭审公告,陡然使她停了下来。
前段时间,广州公安破获一起黑社团自建兵工厂,造成手枪、狙击枪等等武器大量流入黑市的恶性事件。在围捕时双方展开激烈枪战,最后虽擒获主要犯罪份子,但多名警员也因此殉职。
在一串犯罪人员的名单中,她看到了他的名字。
原来,他收监了。
一直以来,他费尽心思只在她面前表露良善的一面。但这次,他无所遁形,背后那张极力被遮掩的狰狞面目,最终还是暴露出来。
莫名的,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许因为,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后来她托人打探到他所在的监狱,抽了一个周末去看他。
当他被狱警带出来时,那一刻的愕然,是她不曾见过的。
其实她也不想以这种方式碰面。但如果她不来一趟的话,她会更难受。
拿起话筒,她没有吭声,因为想不到该说什么。
他也配合着她的沉默,眼神飘忽。
“你还好吗?”话一出口,颜思嘉就发现自己说了个史上最滥的开场白。
幸好,他并不介意。
“谢谢你能来看我。”
他释怀的笑了笑,又是一阵沉默,彼此都找不出更多的话题,可时间却一秒秒的照算不误。
他抬起头,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望了许久。
“如果我说这个案子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这是个是非题,也是人情题。
颜思嘉当然选择后者。
“我相信。”她是真的想相信。
得到她信任的一票,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笑,透着令人心碎的哀伤。
颜思嘉原以为,他一定会回头望。
结果等到他的背影被一道道铁门湮没,他都没有回过头。
后来她再去探监,狱警却告诉她,他不见任何人,包括她。
※凌啸,再见※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更不会因为少了谁,生活就再也过不下去。
况且,他不是她的谁,无非是带点暧昧的朋友。
有网友给她总结了一句话:别在空虚时做任何欠考虑的事,因为你一定会后悔。
想一想,这话不无道理。
于是她重新回归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没心没肺的在网上调侃,偶尔码码字。
渐渐地,颜思嘉开始变得越来越会遗忘。
这样平平淡淡过了数月,一通电话的到来,却再次搅乱了她难得恢复的安宁。
他要见她。
在狱警的通融下,他们又一次面对面坐了下来。
隔着厚厚的玻璃板,他看起来瘦了些,可能是狱服太宽松的缘故。不过他的精神看起来比上次好得多,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颜思嘉不忍苛责,但实在忍不住。
“为什么之前都拒绝探监?现在怎么又肯了?”这份埋怨她憋了几个月,一直耿耿于怀。
他浅笑,有些抱歉,
“今天我睁开眼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你。反正,我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可见。”
他的语气轻柔得不像话,偏偏说得如此辛酸。
颜思嘉心底倏地升腾出的一股热潮,化成了面上不自觉滑落的液体。
她死死捏着话筒,深埋下头。
她忽然很害怕,那种即将失去的撕裂感。
“没什么好难过的。”他笑,吊儿郎当,“我这叫罪有应得,上次跟你说的话是为了保留最后一点好印象,以后你就别来了。”
“凌啸……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说一句实话吗?你说不是你干的,我相信你,为什么你却不相信我!”颜思嘉猛地扬起脸,恨他不够坦白,也恨他当初的不自爱,造就了这么狼狈的收场。
他还要故作潇洒,让她情何以堪!
许是为了平息她的怨气,他终于第一次说了实话。
“虽然我是咎由自取,但这个案子确实不是我干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认罪?!”
“因为义气。还有日后可以成为兄弟们一提起来就肃然起敬的功勋人物,所以我全扛了下来。”他说得云淡风清,可颜思嘉分明听出了他话外的无奈。
她不知道他在帮里有哪些丰功伟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威胁,更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当他是兄弟!但这么愚昧的顶罪,他居然肯照办!
他疯了吗?!
“你这个混蛋!”她激动的从座位上弹起来,恨不能敲碎这块玻璃,敲醒他!“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枪毙的!要枪毙的!你真的无所谓嘛!”
“我杀过人,这样你还觉得我是无辜的吗?”他一句话,瞬间将她打回原位,哑口无言。
“虽然我这辈子不知做错了多少事,又做对过哪些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我至少有过一次选择是完全正确的。这就够了。”
有过一次无悔的选择,他觉得够了。
这种信念,是否就是他甘愿认罪的诱因?而他没有明说的正确选择,究竟是什么,颜思嘉不敢猜。
她只是流着泪,默默的望着他——看他一味的笑——仿佛将下辈子的欢快都付诸今朝,一笑了之。
现在,她成了老老实实的听众,只能听他说。
“颜思嘉,这个名字真拗口,还是嘉字好记。”他喃喃自语,不时露出嫌弃的神色。
却,一遍遍重复。
“随你喜欢……”当初她就是这么回应他的,今天,却让她倍感沉重。一种揪心的疼。
真的,她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有些话是不是应该说。
她只能望着他,一动不动。
这样的气氛,终于消磨了他本来就不强的耐性。
他站起身,对着外面的她,说:
“颜思嘉,再见。”极温柔的道别,像哄孩子般,哄着她。
这句首次出现的结束语,陡然使颜思嘉神经紧绷起来。
她很害怕他挂电话,很怕他转身走——感觉她将要永远永远失去他——这个把她看作唯一亲人的朋友。
她无法再沉默了,几乎是蹦了起来!
“等一下!”她及时在他放下话筒的一刹,唤住了他。
他困惑的看着她,只见她伸出手,将左掌紧紧贴在玻璃上,朝向他握着话筒的手。
“可不可以……握个手再走?”她请求,不容拒绝。
他意外的愣了几秒,不知道迟疑什么,甚至想笑她的幼稚。但最后,还是伸出了手,紧紧与她贴合。
掌心的温度,慢慢渗透玻璃阻隔,传达给彼此。
这样的牵手,他们谁也没有过,以后绝不会有。
就像他说的,够了。
“凌啸,再见……”这次,是她说再见。
他爽快的点头,笑声清朗。
回牢房的时候,他特意转回头,看她还在不在。
果然,她还在。含着泪,手掌仍贴紧玻璃,舍不得收。
所谓的无憾,或许就在这一回眸,一个牵念中,便烙了下来。
颜思嘉虽然看不清他眼里闪动的不定的光,究竟是不是眼泪,但他回头时的微笑,她毕生难忘。
因为,那是他的满足。
然而,也是最后一次。
不久,凌啸作为主要案犯,被执行了枪决。
※右胸的纹身※
有人说,世界每天都在变。
上天给了颜思嘉一年,无疑让她变得更适应环境,更懂得生活。
起初对于相亲的抵触,也由抗拒过渡为最终的接受。
无论你先前多么的任性,末了,仍要回归大环境的边框里。
好在老天赏脸,让她在无聊的相亲宴上,结识了一位风度翩翩,博学多才的男士。
这位男士,如今成了她的未婚夫。
对她的宠爱,令旁人嫉妒,也让她未来小姑很是忿慨。
说起这个小姑,颜思嘉的头痛程度不亚于准老公。
其实小姑为人很不错,就是有时太活泼,到了胆大妄为的地步。
每次要求在哥哥那里得不到满足时,她总会缠上未来嫂子。
就好比今天,小姑从报纸上看到有人体标本展览,作为医学院一年级生的她,理所当然要去捧场。
最主要原因,她想见一见上面所说的那具,价值近百万的完美标本。
“哎呀!一定要去看一定要去!百万的标本哦!皮肤,肌肉,脏器,连神经血管的分布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太考究手艺了!未来大嫂,陪我去吧?”小姑子死乞白赖的一再要求,颜思嘉为了日后的融洽相处,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约好星期天的下午一块去。
人头攒动的会场,绝不会让人想到,这里正举办一场人体标本的展览会。因为门票十分低廉,许多市民也掏腰包光顾一番,主要是想看看那些医学界乐此不疲制作的人体标本,究竟是何等尊容。而那具最贵的标本展台四围,早已被凑热闹的市民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争先恐后的伸脖子窥探,不知报纸上宣传的百万标本,究竟神奇在何处。
小姑子落了一步,被人挡到了外面。她不死心的拼命往里蹿,生气的嘟囔,“这些门外汉看得懂什么啊!真是的!”
“就那么好看吗?挺难理解这些自愿捐赠尸体的人。”颜思嘉小心拉住她,生怕她被人给挤倒了。
对于她的孤若寡闻,小姑子很是不屑。
“这你就不懂了!大半制作标本的材料,可都不是人家自愿捐赠的。而是用合法的手段,征用的。可别小瞧这些标本,特考技术!我们学校有个教授制作过一个很棒的标本,牛得跟什么似的。不过你要是让他为了医学事业,贡献出自己的身体,他保证给你一耳刮子!”
颜思嘉叹了口气,
“唉,只要他们善加对待这些‘标本’就行了。”
“哈哈……你这话要对我们学校的男同学说,他们准要笑死。前些时候有个男同学还把骷髅标本上的尾指非法‘没收’了,说是要做真正的人骨项链,打击市面上的牛骨首饰。上学期老师领一箱骨标本给我们课余时间多熟悉,结果回收的时候还不到半箱,谁也不知道那些骨头去哪里了!说白了,人体标本就是医生们的高级玩具,见多不怪了!”小姑全当是笑话,继续卖弄她的内幕消息:“告诉你,弄这些材料门路多得很。听说死刑犯的尸体最好!枪决的时候,法警们都会特别留心,一解决马上送我们院里。只是大伙都不明说,反正死刑犯多半是没人认领的,就算有也不知道怎么领,难道把标本罐子搬回去?”
这话犹如一记闷棍,击中她隐忍多时的怒火。而小姑的麻木,更让她毛骨悚然。
她决定离场,不愿意再陪小姑一同欣赏他们眼里的高级玩具。
可小姑却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一起拉进了包围圈中,重心不稳,她差点碰动了面前的真空玻璃柜。
里面可是近百万的1号标本。
听着小姑和其他人咋舌的赞叹,颜思嘉反而更加不想观看。
下意识的,她有些害怕。
究竟是怕面对标本,还是怕面对死刑犯这三个字,她自己也说不清。
感觉到小姑掐疼她的胳膊,怂恿她快往上看,颜思嘉迫不得已,只得仰望。
真的,这完全就像个活生生的人,赤裸的站立在他们面前。
孤独而无奈的接受着观众们的欣赏与指手画脚,缺少一个跳动的心脏,标本只能尽忠职守的伫立在玻璃柜里,忍受一波又一波的评点。
古铜色的皮肤,犹如生前,只是多了些青白。那清晰可见的血管,神经,脏器,肌肉,暴露无遗,一如他胸膛被挖开的巨洞,早已没有秘密。
顺着往上看,颜思嘉的心突然一紧。
在胸膛所剩无几的皮肤上,有个特殊的纹身,刻在标本的右胸。
这决不是标本编号,而是生前最后一点的记忆。
‘嘉’。
很小很小,几乎将要被原先的药水溶掉,透出一丝惨白的文字。
离奇的,和她名字一样。
小姑揪住她的手,为这个发现而兴奋不已,一股脑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胡话。
小姑眼里的酷,成为颜思嘉最怕面对的现实。
她很想抬起头,看清标本的脸,却畏惧的将头压得更低,耳边不住回荡着那句:颜思嘉,再见。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
当情感已成为过去,但记忆却能让时间学会缅怀,并且越久越烈。
终于,她决定抬头,迎上那张未知的脸。
不得不说,这具标本拥有一张立体感十足的五官。
因为他死前的从容,使得遭受药水浸泡却还能存留几许鲜活,不致像周围那些支离破碎的标本一般僵化。
微翘的眼尾,紧紧闭合,看不出一丝死气,似乎随时都可能张开。
如果他睁眼,最想看见的是什么?
颜思嘉希望,是她。
这就是所谓的再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
胸前那个纹身,是她吧!因为知道心脏会被子弹打穿,所以纹在右边,那样纵使心脏停止运转,他的字还完好,他的寄托还在,死了也能随之轮回!
但为什么生前他只字不提,偏要以这样的表达方式,让她省悟!
现在她才懂得,有些情感,是一种可怕的执念,也是一种懦弱的成全。
而他生前的不承诺,到死也绝口不提的话,竟然全刻在胸前,钻进肉里,与血脉相连。
他活着,记忆在。死了,字在。
蓦然间,她胸口像爆裂一般,克制不住的情绪几乎将体内所有血液都催化成泪水,疯狂汹涌。
在这数千双充满诧异,厌恶,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放声痛哭。
本想重新伸出手,去牵住他几乎成为骨架的手掌,奈何,连触碰他玻璃柜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不再只属于她,而是医学界共同的财富。
从此他将永远禁锢在医学界的橱窗中,继续完成一个标本所必须执行的任务。
也许哪天他不再具备医学价值,便如糟粕,抛之不及。
可是谁又关心,他的名字?他的身世?
他,不叫1号标本,他叫凌啸。
是一名渴望得到安息的
——死刑犯。
写这个文的初衷,完全是可怜那些被做了标本的死刑犯。
或许我妇人之仁吧,我觉得如果出于他们自愿,并且能够得到主刀人或者一些学生们的尊重,我也不会这么感伤。
曾经看过只有半边脑袋的标本,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
据说,就是一名死刑犯。
因为没有亲人认领,或者根本不知道死讯,最终被送达医学院,做了标本。
至于百万标本,确实有一具,也曾在广州展览过。
后来如何,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右胸的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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