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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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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山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熹微才徐徐熄灭,那晚的夜空被映得通红,红得足以让整个襄阳为之震撼。
展昭与水月离开山坳,一路跋涉到安全地方落脚。夜半残月升,二人便在这赤色的夜空下观火,他们没有交谈,只安静坐着,谁都不想打破这沉寂。水月紧紧偎依在展昭怀中,这许是展昭与她相伴的最后一个夜晚了罢。
东方既白,展昭试图挪腾身体,却被水月一把按住。
“别走。”水月低低恳求。
展昭慢慢掰开她的手:“终有一别,战争结束,我该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你说谎,你没有容身之地的!”水月揭穿他。
“……这里终究不是亡灵能够久留之地,或许此地曾经属于我们,但现在不是。”展昭笑得释然。“水月,我必须感谢你,你让我获得了成为亡灵以来的第一场胜利,我一直渴望的胜利,你的提醒让我拯救了白兄,我曾遗憾未能与他见上最后一面,未能再与他说上半句话,今日心愿已了。展昭再无遗憾。”
“你无遗憾,所以就要丢下我一个人吗?”水月扯住他衣襟愤愤道。
“我说过,你有你的路,你有未来,而我没有。我是亡灵,亡灵是被召唤来辅佐术师作战的,我的任务已完成,这里不再需要我。”
“可我需要你!转过头,看着我!”水月大叫道,“我要许愿让你留下来。”
展昭看着她苦笑:“你忘了吗,我在船上跟你说的话。别闹了,松开。”
“我宁愿我忘记了。”水月伤感不已,她紧靠在展昭胸前,泪如泉涌。
“我是你的负担,只有放下我,你才能走得更远。”展昭仰面望向东边泛着淡红的云天深深淡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维持契约,你觉得只要契约还在,你我的关系就可以一直存续下去,可事实并非如此。你或许没明白‘亡灵用于参与术法战争’这话的意思,我们不仅仅是术师用来相互争斗的武器,也是取胜之后用来许愿的必要条件。”他定定看着一脸迷茫的水月。“这是个术师界不成文的规矩,所以没必要写在纸上,最后剩下的一方,要消耗掉自己手中的亡灵,六大职介尽数归位,愿望之门方可开启。”展昭黑洞洞的瞳中映着的,是水月惊怒的脸。
“这是什么混蛋规定……”水月圆瞪双眸,握着展昭衣襟的手正颤抖:“什么的叫消耗掉自己手中的亡灵……”
“我消失,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或者与我断开契约让我自灭。如果你下不去手的话,我愿意自杀来成全。”
“啪——”展昭话音刚落,便挨了水月一巴掌,这下并不重,他脸上连道白印都没留下。
“住口!这是什么混账话!”打完展昭,她自己难过地捂脸哭了起来,她讨厌这规则,更讨厌展昭说出这样的话,她水月做不出这种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事情。为什么要用亡灵的性命来铺垫胜利的结局?!这样的战争究竟有何意义?!
“术法战争就是场赌局,亡灵是分给各个赌客的赌资,赌客携赌资各自使尽解数,输光的退场,赢到最后的可以集所有资财来换取奖励。”展昭笃定道来,他扶过水月,让她看向自己:“来吧,来领取奖励。”
水月抽咽着,哭红的眼睛瞪着展昭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我不要奖励,我只要你。”
展昭摇摇头:“恐怕你无法如愿。”他挽起袖子,给水月看自己的双臂。
麦色的肌肤上出现斑斑浅痕,斑痕正不断扩大。
“我的身上应该都是这些痕迹,与血狼一战,我耗尽了所有储备的力气,再无法抵抗和治愈这些被黑泥侵蚀过的地方,等到体内术法之力告罄,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是会消失的。”展昭苍白的脸上划过丝无奈,他本不想说这些,他担心水月听了会更难受,可事已至此,不说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有,我这里有术法之力,我可以传输给你,你要多少,我全给你!”水月如看到救命稻草般急忙拉住展昭,她调集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准备将它们倾囊相授。
展昭按住她:“不必了,没有哪个术师能留得住术法耗尽的亡灵,你不知道维系一个亡灵存在需要多少术法,还是留着它们好好保护自己吧,看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了。”展昭抱歉地笑了笑,拒绝了水月的传输。
此刻,东方已染了红彤彤的一片,天边朝阳即将升起。
“水月,展昭告辞了,你一个人保重。”展昭的身影变得飘忽,连声音都轻了许多,大限将至,创始术法召唤他回去了。
水月再控制不住情绪,扑住展昭失声痛哭,她的泪无法再沾湿展昭的衣衫,而是穿过展昭滴滴答答落在脚下草地。
“往后的路就要靠自己了,多加小心,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好活下去。睡觉时盖好被子、别走太僻静的路、别招惹官军、钱再不够也不许去赌场那类地方……”展昭也如水云离世时那样不住地叮嘱。
水月抽抽嗒嗒地应着,展昭的轮廓开始散出无数颗粒样的光点,光点被清晨第一缕阳光染得橘红。“我一直想对你说句一话……”
“我都知道了。”展昭朝她点头微笑,用最后的力气抱紧她。“谢谢你,水月……”
水月抹去泪水,用一张笑脸对着展昭,听说此时的离别为了他日的再会,不论真伪,她还是不想给展昭留下张哭脸的印象。
朝阳普照,为起伏的山峦披上赤金的光辉,亡灵展昭化身为这绚烂华彩的一部分,清晨的风将他带向远方,带他回到那令他魂牵梦绕的故土。
水月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迎着光怅然阖目,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十几日前,她随兄长奔赴战场,她见到了属于己方的亡灵见到了他,而今日,战争结束,她已失去了身边所有的人,战争让她与展昭相遇,战争也注定使她与展昭离别,战争带给她的不是胜利,而是失落,不是荣耀,而是空虚。“这就是他们抢破头、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夺得的胜利吗,这就是他们宁愿伤天害理、出卖同胞也要夺得的奖励吗……”
六大职介归位,创始术法现身,水月被淡而虚幻的光所笼罩。恍惚中,她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向她询问。
“说出你的愿望,我可以满足你。”
“我确实有愿望,只可惜,我的愿望你满足不了。”
“我无法满足不切实际的愿望。”
“愿望都是不切实际的,你满足不了,说明你不是神,你不过是骗子。”
“我确实不是神,我是天地初始时生成的创始术法,我的任务也不是助尔等如愿。”
“那你现在为何出现于此?既然不愿助术师如愿,又为何以实现愿望为诱饵发起战争,坑害诸多性命?!”
“你想知道?”
“当然!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我受够了术法战争!”
“好吧,我告诉你,术法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削减各家术师的实力。创世以来,术师界慢慢形成五家族并存局面,术师术法造诣迅速提高,意欲掌控创始术法的企图也暗中生长,为了压制各家实力,制止其不轨之图,这场战争便应运而生。每到各家实力大振有所积累的时候,这场战事便会打响,为了欲望,各家皆派出最强的术师拿出最得意的术法相互厮杀,他们因战争而元气大伤,但却没有一家中途放弃,即便是弃权,也是短暂的休整,只要战事再开,他们依旧会义无反顾地投身争斗。千百年来,一切就是这样过来的,术法家族既同盟又敌对、既合作又猜疑,如日月盈昃般此消彼长存续至今日,从未有人能掌控创始术法,也从未有哪家能逃得过兴衰存亡。”
“所以金仲圭的失败是必然?他的种种术法触怒了你。”
“对,或许他觉得他只差一步,可惜,这不过是他的错觉。妄图接近太阳的人,其下场只有灰飞烟灭。”
“呵,原来如此,我们这些术师被你耍得团团转却全然不知,想不到术师们撞破脑袋、拼得家破人亡,最后得到的竟是一场空,真是悲哀。”
“或许有人彻底看透,但只要人们有欲望,结果就一定如此。”
“最能看透这些的恐怕是无权选择命运而只能被迫参战的亡灵吧。”
“哼,正是如此。怎么样,要把这些告知世人吗?让他们不再上当受骗。”
“没必要,即使你让我活着从这离开,也没人会相信我的说辞吧。”
“那就说说你的愿望吧,可爱的小姑娘。”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与展昭再次相见。”
“展昭?是那个刚刚归位的亡灵圣剑吗?”
“对,我想见他。”
“没有。即使你几十年后再次参战,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世间亡灵百千万,那六个席位中有他的机率何其低微,恐怕你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再遇到他罢。”
“好,我知道了。”
“……”
“创始术法,我水月在此许愿……”
“愿望既出,不得悔改。”
“绝不后悔。”
……
星移斗转,桑田沧海,千年过尽,战事依旧。
当年的荆子关口已更名为荆紫关镇,原本绵延的山峦和紫色花朵早不复存在,湖泽广布的大地上,术师间的对峙未因烈风划割而休止,为家族、为欲望、为胜利,双方遣出亡灵一决雄雌。
绯红矫健的身影持剑长身而立,他一身银甲熠熠生辉,他一道长剑放出七彩斑斓。
在他对面,轻灵而柔韧的身姿自半空徐徐飘落,她亦不甘示弱地亮出武器。八只雕工精致的人形石像立时围绕在其身边,那石人的面貌分外熟悉。
“展师父,你我总算又相见了,为了这天,小女子我等了千年。”面白如月的亡灵柔声说道。
“你何必如此……”赤色的剑侠露出些许惊讶,但内心更多徘徊的是悲伤,她为何非得走到这一步。
“不为什么,仅此而已。”月白色的战狂释然微笑。
剑侠望着对面年轻的脸、水嫩的笑,“这就是你的愿望……”
双方的主人各自催促,寒暄已毕,再多的言语只显苍白。
“八阵联防。巽震,益!”八只石像刷啦展开阵势,虎视眈眈对着敌人。
“剑雨飞虹第四式,飞空斩!”利剑随主人腾上半空,直指对手。
风雷呼啸,飞虹满天,亡灵的招式往来于黑色的大地,相互熟知的术法将周围湖沼轰得水花四起,大地亦随之震动,空中滴落的清凉水珠令昔日的主仆又看到了千年前丹水旁戏水捉鱼、修习术法、对抗劫匪的一幕幕,那时的他们何曾想到彼此会有今日一决……
短兵相接,星火四射,水月抬眼凝视,那墨瞳依旧深邃,那俊脸依旧英武,那人儿依旧可爱。
故人相见,心愿得偿,创始术法,终不负我。
亡灵之叹——终——【BEST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