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赂心》姬二旦

5、花楼

　　晚玉姑娘的琵琶是万花楼的一绝。

　　按照霍兮的秉性，无论是姑娘还是琴曲，都应是请最好的。

　　赵潜与霍兮所在的这个隔间，是楼中的第三层。不受其他丝竹干扰，也听不到浮靡的淫词艳曲。这晚玉姑娘无论是榻上功夫还是手中琴弦，都是一等一的。

　　老鸨秋娘当时听了霍兮的的吩咐，想着赵大人与霍公子竟只叫了一位姑娘，心头讶异但随即面上浮现了然于心的表情，要说这年头，公子哥儿什么样的花头都想得出来，只要能想得到的，自然也就办得到。不过博君一笑，图个乐子。

　　万花楼的脂粉气太重，一派缱绻。赵潜随着秋娘上楼的时候，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被霍兮取笑定是赵府金屋中的娇女思念他们家赵大人了。

　　“府里哪有这样的女子。”赵潜不觉得调侃有趣，还如平素一本正经。

　　霍兮递了快绢帕说自己是闻香而来，而赵潜用来捂着些鼻子。

　　秋娘笑着道：“新来的姑娘不懂礼数，这香气冲撞着了赵大人，上了楼便好了。”

　　晚玉姑娘眼含秋波，唱词婉转，惜惜楚楚惹人怜爱，欲笑还颦，仿佛是曲中人迢迢而至。放下手中琵琶之后却大大方方，应答言语颇有门道。

　　可赵潜不喜欢。

　　只不过是个娼妓，做出这么一副有着过往故事的模样又是为何？好一副洁身自好，看穿红尘的作态，那为何不清修苦做僧。

　　霍兮看起来便是常客，既然出生不错，又是商贾之家，那这样的场所当然也是游刃有余驾轻就熟了。向来四处留情，日夜风流的人儿，赵潜自然知道他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不知是看不惯这两人，还是见不得人在她面前蜜语调情，赵潜之后便没让晚玉姑娘停过嗓子。

　　霍兮知赵潜不悦，但不明白她不愉的原由何在。

　　而五首曲子连着唱，晚玉的口舌有些干哑。赵潜正想着就此让她休息片刻，放她一马之时。秋娘却是急冲冲敲开了房门，面带惊惶。

　　“赵大人，吏部的人来查客了，你可要避一避？”

　　赵潜已经听到楼下巡察的声响了，明白这是每月一次的不定时的严查，和平日与众人在大堂单纯饮酒不同，若是看到有官吏单独待在接客姑娘的房里，则是要被挂上嫖妓的罪名，正想问秋娘何处可走，那头的巡兵已经上了二楼。

　　“恐是来不及了，”晚玉出言，“若大人不在意，不如换上奴家的装束，蒙上面儿，寻常人也觉察不出来。”

　　时间紧迫，由不得赵潜再做寻思捉摸，霍兮闻言速速让晚玉带赵潜换上女子的衣衫。

　　片刻之后，吏部巡兵撞开房门，见到的便是一蒙面女子抚弦琴，另一女子抹挑琵琶，而恩客饮茶闻乐，莫过于雅兴了。

　　被巡兵嘲弄了一番：“来窑子不做正经事儿，要听曲儿出门左转。”赵潜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霍兮抬眼再看向梳着松散发髻女子模样的赵潜，心中似是有什么悬而未决却又恍然大悟一般。

　　低低道了一句：“有趣。”

　　转眼望向赵潜，她一副若有所思的面目，并未没听见他的轻喃。

　　将裙裾换回男子装束后，晚玉丝毫不敢戏笑，临走前私下里却是和霍兮柔着声道：“赵大人打扮起来，竟是比女子都漂亮。”

　　只不过可惜，要做一个男人。

　　阅人无数的晚玉，识人无数的霍兮，又怎会看不出呢。

　　洗开春色无多润，染尽花光不见痕。

　　今儿的月真是亮堂，这酒也是清明，挡着眼前的云翳散了开后，谁都没料到是这样的定论。

　　赵潜心中也是惴惴不安，虽说在晚玉面前仅仅是褪了外袍，但那姑娘却在替她扣衣裙的时候，愣了片刻。晚玉当时想得不过是赵大人这腰身细了些，眼底落在她胸口却又是瞧不出所以然来。但领下平整，却又不似男儿般有喉结。

　　晚玉怎么会看错呢。

　　吝之在外头等着，跟着他俩走在后头。月色柔和如雾，赵潜不知从何处染来了几分女子色，因凭这暖酒脸颊泛了绯红，见霍兮望向赵潜的脸，眼底竟是有些迷离失神，吝之觉得这滋味一点都不妙。

　　“并不妙，”回了赵府后，吝之提醒赵潜，“莫要再和霍兮有所来往，阿潜你应明白自己是个女儿家的身份。”

　　“知道了，”赵潜从不主动与他来往，是他自己硬要上贴，“吝之，你无须担心。”

　　吝之缓了声开口，眼底暗暗沉沉，“若……不是在意，又哪会担心。”

　　赵潜心底一愣怔，听得这“在意”二字，胸口又暖又惊，两种情绪交错糅杂，却又怕是自己多思多虑，而面着吝之硬撑着波澜不惊地道：“你同我十余年，今已二十有五，我赵潜再无如吝之般更亲的亲人了。”

　　“等最近的事儿过去了，我在想，要不要替吝之你娶个亲。”

　　吝之皱眉，默声不言，赵潜见了有些惶惑，而夜色沉静，宛如窒息的长长缄默，最后化为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息。

　　替赵潜关了房门，屋内的人儿却是还在平复方才的慌恐，反反复复规劝自己：“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不要在意，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