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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十四章:往事怎堪回眸 ...


  •   入夜。

      月光洒在沙子上,显出一种奇异的灰白色,看起来像是某种色泽特别却又光滑的缎子。

      空气中弥漫着牛羊肉和葱姜、胡椒的气味,不断从火堆上的大铁锅中“咕嘟咕嘟”翻滚上来,在蒸腾的热气中嗅起来格外诱人。外围的骆驼遮挡住了火光,显得小小圈子中更加温暖、安静。

      木藜愉快地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她放松全身舒展了一下,伴随着一阵细小的“嘎嘣”声,像是有骨头和关节在小声地尖叫——那些白天受的伤虽然已经愈合,但伤处无法忽视的酸疼和僵硬还是执着地宣示着它们的存在。

      不过有了食物和温暖的安抚,木藜觉得,这些疼痛她完全可以忍受。仰头喝下小皮袋中的最后一口酒,木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心满意足地斜靠在展昭身上,上眼皮开始偷偷和下眼皮打架,耳朵里除了火堆偶尔发出的“剥啄”之声,似乎都在变得渐渐模糊。

      展昭低下头,看到木藜长长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像是努力要睁开,又像是已经沉入了梦乡。展昭的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他用空着的一条胳膊捞过来一条毯子,轻轻盖在了木藜身上,又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木藜靠得更舒服些。

      小小的一方夜色,温柔得像是要融化在火光里。

      胡文素的目光中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虽然隔着火堆,展昭嘴角温柔的笑容和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切和满足还是重重地刺痛了她。她见过展昭各种各样的笑容,开怀的笑、调侃的笑、促狭的笑、漫不经心的笑……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笑,仿佛笑容也是有声音的,而他怕笑容太大吵醒了怀里的姑娘。

      更因为他从未这样对她笑过。

      胡文素明知此时开口并不合适,但她就是忍不住,甚至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那种刺耳的情绪:“所以你来沙漠,是为了找到能够让她头发变黑的法子?”

      展昭抬起眼睛。

      胡文素抿了抿嘴,尽量让声音不显得那么冷酷,但却并不是很成功:“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你也知道,她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展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仍旧没有开口。

      胡文素的目光落在木藜散落的白头发上,压低了声音:“我见过娑婆仙子用活人试毒,大部分人会在眨眼的功夫里变成一具白骨。‘娑婆罗一出,生人化白骨’的说法确实半点不假。虽然还有人的‘过程’要慢一些,但那种在一个时辰里从一个生龙活虎的汉子变成老态龙钟的老翁最后再化成白骨的,还不如痛快点死了的好。”她顿了顿,目光对着展昭的眸子,故意说的很慢,“只有少部分人,很少的一部分,能够在药物的作用下实现转变,变得强壮有力,甚至钢筋铁骨,刀砍不入,就是什么所谓的‘花灵入体’。但是,这些人会变成彻底的疯子,脑子里除了死亡和血腥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他们会疯狂地破坏和杀戮,直到弱化了的毒性吸干他们的最后一丝力气。”

      展昭平静地和胡文素对视,声音很低,却很稳:“木藜和他们不一样。”

      “哦,是吗?”胡文素失笑,“展昭,她闯进地宫的时候我就跟在后面,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有一次她转身回头,我看到她的眼睛,血红血红的,那已经不是人的眼睛了。你要是不信的话,我打赌,等她醒了你问她,她都不会记得自己是怎么闯进地宫的,她……”

      展昭紧紧咬住牙,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你最好把嘴闭上。”

      胡文素愣住,半天才透出一口气,努力笑得若无其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是听不进去也无所谓,反正……”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

      反正总有一天你会亲眼看到结果。

      展昭没有再理会她,他小心翼翼的把垂到木藜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仿佛这是世上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事情。

      胡文素轻轻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被另一声噪音打断。

      是展鹰打起了呼噜。

      这一声响起的时机倒是拿捏得正好。

      胡文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飞快地喝完自己的那一份热汤,起身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了。”说完俯身钻进了身后的帐篷。

      这一次大漠之鹰的准备显然相当充分,清水粮食,骆驼帐篷一应俱全,晚上的时候,他们甚至能搭起两个帐篷,避免种种不必要的尴尬。

      展昭看了看怀里沉沉睡去的木藜,又看了看兀自在打呼噜的展鹰,轻轻叹了口气,尽量轻手轻脚地把木藜打横抱起,送进了胡文素钻进的那个帐篷里。

      胡文素已经翻身躺下,展昭将木藜放在另一侧,又在她身上加了一条厚毯子,这才起身。弯腰出帐篷的时候,展昭余光瞟到胡文素一身火红的衣衫,在寒夜中显得格外单薄,想了想还是出去取了一条毯子,回来给她盖上,这才离开。

      待得走出帐篷,展鹰已经不见了。展昭微微笑起来,他俯身钻进另一个帐篷,展鹰果然已经在里面睡得四仰八叉,依旧鼾声如雷。

      展昭伸足踢了踢展鹰的小腿,道:“别装了,我活这么多年就没听你打过呼噜。”

      呼噜声戛然而止。

      展鹰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丝毫不像是刚刚睡醒的人,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意:“这不是怕搅了你的艳福吗?”展昭也不理他,躺下的时候才回了他一句:“往边上挪挪,压着我毯子了。”

      展鹰翻了个身,后脑枕着胳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帐篷顶,也不知在想什么。展昭本已经合起眼睛,忽然说了一句:“别看了,眼睛瞪再大看不着星星。”

      展鹰翻了个白眼,却少有地没有回嘴,安静了半晌忽然道:“也不知道老二现在怎么样了。”他叹了口气,“算一算,咱兄弟得有十来年没聚过头了。”

      展昭在黑暗中看着帐篷的顶,忽然低声笑了一下:“我前几年在塞外见过二哥,还是老样子,让家里别担心他,还跟我说他像天边的鹞鹰一样自由。”

      “啊呸,就他还鹞鹰,花尾巴鸡还差不多,就知道四处乱扑棱。”展鹰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咱兄弟里也就你安生些,你这回在京城安定下来,老爷子大概心里也有个安慰。”

      展昭“嗯”了一声,心知展鹰到底是关心家里,又道:“之前白老五来京城的时候还提起过,说老爷子现在精神气儿足得很,骂起咱们来一点都不含糊。”

      展鹰没吭声,半天才道:“等这次的麻烦解决,我要是还活着,就回去看看。”

      “正好,”展昭闷笑一声,“爹想打断你的腿想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展鹰抬腿一脚就蹬了过去,没好气道:“那就趁我腿还好着先管教管教你,没大没小。”

      展昭翻身躲开,顺势伸手一搂,把身上的毯子朝展鹰兜头盖了过去,照着凸出来的地方就是一拳。但他拳头还没碰到毯子,展鹰忽然浑身一缩,整个人往展昭那儿滚过去,伸手抓住展昭的脚踝一使劲把他掀翻在地。

      兄弟俩你一拳我一脚,也不知道打到第几个回合上,忽然一齐住手,同时笑出声来。两人身上各自挨了不少拳脚,却又都笑得畅快得像是捡了三百两银子。

      展鹰压低声音笑起来:“痛快!多少年没这么痛快地打过一架了。”

      展昭揉了揉方才被展鹰打得生疼的肩膀,咧嘴道:“娘说得对,你就是欠打。”

      “那是,不像你,刚才已经挨揍挨饱了。”

      “我这是手下留情,让你打迭精神好回家挨爹娘的揍。”

      展鹰没好气:“也是奇了怪了,娘怎么就看你顺眼,明明是一肚子坏水,也就看着老实点。”

      展昭也像展鹰一样把胳膊枕到脑后,盯着帐篷顶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道:“也不知道娘现在怎么样了。”

      展鹰喃喃道:“肯定是想抱孙子已经想疯了。”

      这句话一出口,帐篷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起了嘴。

      “大哥,”展昭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十年前的事情……”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展鹰不等展昭把话说完就匆匆打断他,目光里却似乎有什么晶亮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都已经十年过去了。木心大概早已转世轮回,一碗孟婆汤下去,什么展鹰,什么约定,都已是前尘往事,咱们还提她作甚。”

      展昭叹了口气,目光中忽然流露出痛苦之色:“当年若不是我意气用事,事情又怎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木心姑娘的死我还可以为自己开脱,但……小遥,到底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展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是咱们两个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她,怨不得你一人。”

      展昭苦笑道:“我若不怨你,当初也不会离开,说什么这辈子不会踏进沙漠一步的话了。”

      展鹰“嘿”了一声:“那你这次回来,是想通了?”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娘跟我说,人各有命,让我不要太自责。但是……”他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只是目光之中的痛苦却更深。

      但是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一旦拨动,就会牵得血肉都翻起,陷在其中的感情,又岂止是“自责”二字能表达的?

      大漠里的风声如同呜咽,帐篷中的空气却似乎都要因悲伤而凝固。

      展鹰忽然翻了个身,看着展昭神色凝重:“熊飞,你回去吧,带着那个姑娘回去吧。沙漠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展昭抿了抿嘴:“不找到解药,我是不会回去的。”

      “如果你根本就找不到解药呢?”

      展昭沉默了半晌,才道:“总有希望的。”

      展鹰叹了口气:“你都听到胡文素说的了,娑婆仙子若是真有什么所谓的解药,她又怎么会养一批死得那么快的死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不是这么个养法儿。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我一位医术精深的朋友讲,当年养殖娑婆罗花的人曾经研制出过解药,两生宫娑婆仙子养这种花数十年,不会毫无收获的。”

      “是,她收获了一批能在死前替她杀人的死士。”展鹰没好气,想了想却又平静下来,“你有没有问过那丫头呢?如果她是一颠大师的高徒,都没有办法制出解药,你这样冒险真的还值得吗?”

      展昭安静了下来,就在展鹰几乎要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道:“我知道木藜不想让我来。她没有办法解清身上的毒,就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想方设法不让我注意到她的头发,每天换各种奇奇怪怪的衣服,钻到厨房里做稀奇古怪的小吃,给我讲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笑得像没心没肺一样。”展昭的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却又很快消失了,“但是我知道她不好,她晚上睡得不好,饭量一直不大,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有精力跑跑跳跳。她跟公孙先生说,她时常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浑身发凉,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一样。”展昭苦笑了一下,“她还让公孙先生一定不要告诉我,但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展鹰屏住呼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良久才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别担心,沙漠上只要有大漠之鹰在,什么他娘的见鬼解药都能找得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十四章:往事怎堪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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