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相医》顾安北

1、深夜来电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秦韬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伸手就抄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喂？”嗓音温润如常，没有任何的惊讶或不耐。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深夜来电。身处海城最顶尖的心理医生之列，他的病患有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需求，半夜骚扰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何况，他还兼着海城警方特聘心理专家一职，半夜找他去命案现场做心理画像之类的事也常常发生。他的手机自然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

　　不过对方的话却让他愣了一愣：“大哥，爸心脏~病犯了，现在正在安和医院抢救。你赶快过来吧！”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是180开头的一串13位数字，他眼前立刻闪过一个年轻男子笑意盎然的脸。

　　顿了顿，他把手机重新拿回耳边，淡淡道：“我半小时后到。”不等对方回话，他便挂断了电话。

　　皱眉看了一眼时间，他扔下手机，掀开薄被，起身下床。

　　房间大而空荡，内里家具全是简洁的黑色，墙壁雪白，什么装饰都没有，画框或墙纸一概欠奉。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睡衣，身高腿长，没迈几步，就进了衣帽间。

　　同样黑色的一排衣柜，男人拉开最近的柜门，一排黑色西服整齐地挂在柜中。他随手拿下一套，又从旁边柜中拿出一件雪白笔挺的衬衣，再仔细挑选了一根领带配上，这才出了衣帽间，随手将衣物扔到床~上。

　　按部就班地洗漱完毕，他将刚刚拿出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又走到镜前正了正领带，这才大步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换上皮鞋，开门上了电梯。

　　地下停车场里几乎没有人，秦韬上了自己那辆路虎，驶出小区。

　　到达安和医院的时候正是凌晨一点半。距离他接电话的一点零五分正好二十五分钟。

　　秦韬停好车，径直走向急救中心。虽然已是深夜，急救中心还是有不少人在等待，脸上满是惶急。

　　抢救室在左手边，他穿过人群，找到值班台：“请问秦和志是不是已经转去了住院区？”

　　值班护士听到男人磁性十足的嗓音，急急抬起头来：“啊，请您稍等，我查一下。”

　　男人气定神闲地点头道：“有劳。”

　　“恩，病人已经转到住院区B区C楼207房间。”小护士按捺住砰砰的心跳，笑道，“您出了急救中心往东走，最靠边第二栋就是。”

　　“谢谢。”秦韬点点头，转身离开。

　　身后小护士捂住发烫的脸，啊啊啊，好帅！

　　还是初春，夜间多少有些寒意。秦韬却好似浑不在意，走得不紧不慢。医院里路灯有些昏暗，映得他的影子很长很长。

　　走到最靠边第二栋，他停了脚步，抬头望了眼楼上。

　　绝大多数房间已是一片漆黑，唯有二楼西侧零星地闪着几点灯光。他牵牵嘴角，低了头拾级而上。

　　“笃笃。”207的房门很有节制地响了两声。满屋子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中年女子朗声道：“进来。”

　　秦韬推门而入，挂着一丝礼貌的微笑，扫了一眼床~上的病人。

　　中年男人有着与秦韬酷肖的容貌，闭目躺着，面容憔悴，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虽然是单间，但这病房并不大，几个家属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加上秦韬，立刻就显得更局促了。

　　中年女子推了把身边的年轻男子，男子尴尬地冲秦韬笑了笑：“大哥，爸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定了明天下午两点做手术。”

　　秦韬也冲他笑了笑：“辛苦了。那我明天下午再过来。”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还很体贴地替他们关好了病房的门。

　　直到脚步声远去，紧绷的气氛才算松弛下来。那中年女子松了口气，冲儿子嗔怪道：“你说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我是怕大哥见不到爸最后一面……”做儿子的红着脸低头道。

　　“呸呸呸！”女人气得要命，“什么最后一面？就不能盼你爸点儿好！”

　　儿子急急解释：“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人摇头叹道：“只盼梁医生能妙手回春，要是你爸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男子忙忙安慰：“妈，您别太担心。听说梁医生手术做得特别好，我爸肯定会没事的。”

　　秦韬从楼梯下去，绕到手术楼看了一眼滚动大屏。安和医院24小时内正在做和将要做的手术都会在这里显示。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秦和志的名字。明天下午两点二十，12号手术室，主刀医生梁潇潇。

　　梁潇潇？

　　秦韬皱眉想，这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他闭上眼，飞速地过了一遍最近的病例，忽然停了下来。是了，是那个冷得像块冰的女人。

　　那还是年前的事。他刚刚参加完国际心理学年会回国，桌上堆满了各种积压的病例，大多数都是从别的心理医生那儿转介过来的疑难杂症。他正在忙着理顺这些病例，忽然助理挂了个内线电话进来：“秦医生，有位叫梁潇潇的小姐说和您有预约，我让她进来吗？”

　　他头也没抬地回道：“我刚回来，哪来什么预约。让她直接和你约时间，按预约表来。”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想插队，这个助理也来了快一年了，怎么还是搞不清状况。

　　助理似乎有些犹豫的样子：“哦……那好。”

　　他不耐地蹙眉，但还是温声问道：“怎么了？”

　　助理小小声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很肯定的样子。”

　　听起来好像她倒是比较相信这个梁潇潇，就差补一句秦医生你要不要再想想看，多半是你忘了吧？

　　秦韬简直要被她打败了，正要挂电话，心头却微微一动。他回道：“你问问她病人是谁？是她自己么？”

　　助理连连应了，电话里传出一阵模糊的话语，想来是她捂着话筒问过了那个女人。随即助理回复秦韬：“她说病人叫梁晓，是诺伊斯博士引荐给您的。”

　　脑中电光闪过，秦韬应道：“让她进来吧。”

　　年会时，他的导师诺伊斯博士确实转给了他一个病例。鼠标轻点，他又一次打开了这份档案。

　　梁晓，8岁，华裔，2岁半遇飞机失事，父母亲双双遇难，梁晓则被成功解救。因惊吓过度一度失语，接受心理治疗半年后恢复。虽然目前一切正常，但因当时出事时年纪幼小，且冲击过大，一直被美国心理学会列为追踪对象，随时进行心理干预。

　　因为监护人带着她回国，诺伊斯博士特意将这份档案转给了他，要求他务必坚持对梁晓的心理监护。当时，诺伊斯博士确实提过一句，梁晓目前的监护人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

　　档案里的照片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小女孩，眉目舒展，眼瞳里并无任何阴霾。小女孩很漂亮，虽然稚气十足，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秦韬已经来回看过几次她的档案和接诊记录。从记录上来看，梁晓目前状态很稳定，没有什么心理残留问题的迹象。

　　门被轻轻敲响，秦韬扬声道：“请进。”

　　进来的女人出人意料的年轻，目测不过是二十来岁，身形窈窕，五官精致，眉眼间与梁晓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看上去有些冷冷淡淡，不怎么能让人亲近的样子。明明套了件纯黑色大衣，整个人却像是一朵晶莹雪花，远远的，就能觉出几分凉意。

　　“秦医生吗？”她淡淡道，“我是梁潇潇，梁晓的姑姑。”声音冷冽如水，透着几分冰寒。

　　秦韬站起来，伸出手：“你好，我是秦韬。”

　　梁潇潇视线扫过他的手，并未伸手回应，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关门去了。秦韬收回手，心中对这美女医生的评价又下降了一分。他索性也不再说话，端看这女人到底要干些什么。

　　梁潇潇关好门，毫不扭捏地迈步走过来，迎着他的视线坐在了他面前：“秦医生，在你对梁晓做治疗之前，我想跟你先确认几件事情。”

　　“请讲。”秦韬回答得很礼貌。

　　“第一，梁晓中文不是太好，为保证治疗效果，前半年我希望你能使用英文对她进行心理评估和监测。”她说得很快，语气十分笃定。

　　“没问题。”秦韬颔首道。他英文很好，也经常提供英语咨询或治疗服务，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难度。而且对方的要求也算合理。

　　“第二，刚到新环境，她会需要适应。我希望你能把见面的频率从之前的两周一次暂时提升到一周一次，三个月后视情况看是否需要调整。”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先看下预约情况再定。”

　　梁潇潇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呃，你可以继续说了。”秦韬好心地示意。

　　那女人竟然很认真地道：“我在等你查预约情况。”她这意思居然是让他现在就查？要是不查或者查了没时间，她是打算直接扭头走人么？

　　秦韬觉得有丝久违的火气从心底慢慢升起来：“梁小姐，你是说我必须满足你的要求吗？”

　　梁潇潇不动声色，只静静说道：“我只是需要你确认下见面的频率。早点定下来大家都省事。当然，你要是打算事后再通知我也可以。”

　　秦韬被她噎了一下，皱眉道：“我的助手会事后再通知你。”

　　女人耸耸肩，不置可否：“第三，我想知道你不在的时候由谁接手？我需要对方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