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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鲜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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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两年没有回国,原本莫依计划着今年圣诞节一定回家省亲,顺便找机会与老同学聚一聚。但她没有想到,这次回来,竟然是因为苏茗的死,如此的突如其来,让莫依觉得这一切都是个玩笑,是苏茗骗她回来参加她婚礼的手段。
下了飞机已是晚上7点,走到出口,远远地,莫依认出了江文君,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们都快成老女人了,而江文君愣了愣,快步迎了上来。将近七年未见,原本该有太多可以寒暄的,然而两个女人互相看着对方,始终没有说话,因为一说话必然要提及苏茗的死。
直到走出机场大门,拦下出租车,江文君突然开口:“我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老公说我发神经,丢着孩子不管大老远跑来管别人的闲事。但只有你明白,苏茗那样恬静淡然的姑娘,居然做用那么决绝的方式了结自己,可想而知她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如果不帮她讨一个公道,我回去觉都睡不着。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莫依……我真是想找人教训教训那女人……但这又能怎么样……”
莫依抬眸看着江文君,七年,即便是同窗四年的好友,时间足以淡化很多东西,包括感情。现在的她们,全然不了解对方如今的生活,比如江文君什么时候结了婚孩子都多大了……
也就是说,她们对于彼此什么都不知道。可江文君从老家跑来,住在宾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莫依可以想象,以江文君的性格,葬礼那天或许经找人将那对男女打了一顿。可她也知道,其实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而莫依自己也是闻讯后立刻放下工作从大洋彼岸飞来。她很清楚,苏茗是自杀,非他杀,然而,她与江文君会聚在这里,想知道的不过是一个真相,因为苏茗的死,实在太突然,太惨烈。
莫依轻轻搂住江文君,拍着她的肩膀,“告诉我事情的始末,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江文君点点头,莫依看见她眼角有泪。两人什么也没说,紧紧抱住。
她们来到江文君现在住的那家酒店,莫依开了她隔壁的房间,放下行李,洗了个澡便坐下来。
“23号我就收到了苏茗的请帖,当时我被吓了一跳,你也晓得,大学里我们关系一直谈不上太好,我没有想到她还没结婚,更没想到她会邀请我参加婚礼。但是我很高兴,真的,立刻就打了电话过去。那时候苏茗的状况听上去不错,心情好象也很好。她说其实毕业前她与常昊就已经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她是那种不喜张扬的个性,因此什么都没透露。你还记得吧,毕业前不久听班长他们议论,说苏茗为了争留校名额经常去办公室拍老师马屁。其实,她找常昊对留校名额管什么用?当时常昊自己也只是个出校门没多久的小老师。可能那时候他们已经是那种关系,苏茗常去办公室,所以被班长他们看见就误会了……”
听江文君这么一说莫依似乎突然想起,大二下开始,苏茗经常说要去教室自习或其他什么事独自行动,弄得莫依想找她一起吃饭都困难。虽然对他们俩的事莫依隐隐有感觉,可她一直以为是苏茗单恋,压根没想到两人会在暗地里发展起来。莫依点点头,示意江文君继续说下去。
“应该说,原本听上去都还行吧,虽然苏茗没说太多她和常昊的事,我记得当初想追常昊的是你,所以我在电话里也稍微跟苏茗提了这事。她当时还笑着说,你和常昊或许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只能说是命,最后他们会走到一起。我想了想也是,你好象毕业之后也没太在意这个,就像当初我们在学校里谈的那些恋爱,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那时苏茗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她说,莫依能回来就好了,可能她会忘记我,她这人总是这样,一头只知道往前冲,但我还记得以前她说过的一些事,即便她不回来,我也想跟她说些事。苏茗说她的朋友不多,因为她性格别扭,而且好象每次只能与一个人交流,你出国以后,她只有常昊了。
虽然有点奇怪吧,不过苏茗那人我也知道,她不喜欢和别人多罗嗦,可能你是那种被她看中的朋友,她舍不得你。你走了之后她就只有常昊,可见常昊在她心目中有多重要。”
江文君说到这里顿了顿,“那天和苏茗通了电话,我发觉大学四年我们朝夕相处说的话加起来好象也就电话里这么多,对苏茗我确实不太了解,那时候一直觉得这姑娘很深奥,好象一般人都不会懂她。可毕竟这么多年,回想起来,大学时代很多事情一辈子都忘不掉。能跟她说这么多话,其实我心里也高兴,毕竟四年同学,还能有这份感情在。27号我定了机票,从老家飞过来。当时……你知道周天兵吧?就是我当年那个男朋友,他也过来了,也说是苏茗邀请了他,还说班上大部分在本地的同学还有周遍一些城市的,苏茗全都请了。这完全像开同学会,大家都说,以前都没看出来,原来苏茗是个这么念旧的姑娘。
那天下午我们找了家酒吧聚在一起,计划怎么好好帮他们闹腾一通。其实我们也通知过周静文,同学几个先小聚一下,周静文以前那些事毕竟过了七年多,再怎么,那时候是她年纪小不懂事,谁也不会太当真。隔壁寝室的张纯燕说周静文就在本地,毕业以后去了一家贸易公司,不过没多久就辞职了,人家现在是畅销小说家,笔名叫什么玉雪清灵,好象是写网络爱情小说红起来的。可我们通知了周静文她却说她不会去,还说她早知道常昊和苏茗要结婚。电话里听了她那腔调大伙就觉得怪异,好象她很受伤很委屈,咋听咋像她和常昊之间有什么。不过周静文的德行大家也清楚,她说的话没几句是真话,谁都不太在意,以为她听到别人结婚心理不平衡又在耍什么小花样。可第二天早上我们才知道,苏茗出事了,喜宴变成了丧宴。当时打死我们也没想到,苏茗出事的时候周静文竟然在现场。
你不知道莫依,常昊站在那一句话不解释,还是那死鱼眼睛,根本就死干净了一样的没点活人该有的反应。周静文那死婆娘好象被吓傻了,一动也不动。当时班里几男生,张辉、刘一发、涛哥还有周天兵扑上去就给了常昊几锭子!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一副心中有愧的模样就是什么也不说。要不是苏茗的妈妈他们在那,估计张辉他们硬是不会放过那两人。可那又怎么样?苏茗死得太惨、太突然了。后来苏茗的妈妈跟我们说,与常昊无关,苏茗毕业后没多久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而且苏茗家有精神病史,苏茗的妈妈没事,只是有点神经衰弱,但苏茗的情况好象就严重得多,很像她外婆当年的状况,她家人都怕这姑娘以后会疯,不过常昊一直很照顾苏茗,苏茗也是在他的照顾下病情才逐渐好转。苏茗的妈妈说,常昊的人品好,是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所以她们不相信他会做出对不起苏茗的事,认为是苏茗发病了才导致这样的惨剧。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常昊为什么不解释?周静文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周天兵说,既然是自杀,可能会有遗书,即便是苏茗真的神志不清,可能最后也会留下点什么,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是不是?
但苏茗自杀的现场……那间新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警察去找过,什么也没发现。
而常昊那头,可无论我们怎么问,就是什么也不肯说,倒是周静文被送进了医院,像疯了一样在那里念什么鸟……”
听到这里,莫依沉眉,突然开口接道:“谁杀了知更鸟?”
江文君一惊,抬眸愣愣看着莫依:“你知道?”
莫依摇摇头,“什么也不知道。”
是啊,她能知道什么?苏茗死了,常昊一言不发,在现场的周静文像疯了一样念《谁杀的知更鸟》?这很明显,目击苏茗的死让周静文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当然,那样的场景可以想象,一个熟悉的人在你面前变成火球……但绝不仅此而已。知道了也等于完全不明白……不,反而更乱。莫依无法继续思考,脑子里的线索像一条条乱麻。
她想起苏茗的种种,她的一颦一笑……可越是去回忆,莫依越是发觉,或许苏茗很了解她,可她对于苏茗的了解却太少,回忆是一片朦胧,似乎最鲜明的记忆就是那时候莫依开玩笑地对苏茗说:“苏苏啊苏苏,你怎么就这么淡哪?高兴也淡淡的,不高兴还是淡淡的,什么都淡淡的,整个就像天上一朵薄云,要不,我做你的蓝天怎么样?”
虽然是玩笑、是调侃,但莫依也是想告诉苏茗,你太神秘太淡了,为什么不深刻一些,再靠近一些呢?
莫依记得苏茗第一次笑得前扑后仰,她说:“我习惯性让自己淡一点,这样我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你不懂,我觉得我有病,有时候,我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人笑啊闹啊,总觉得那些声音不停回荡在脑子里,又好象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听不真切。每次,我和一个人呆在同一屋檐下,我就觉得自己好象只剩下二分之一;和两个人共处一室,我好象只剩下三分之一;和三个人共处一室,我就只剩下四分之一;如果我站在人群里,我就觉得我自己没有了,不存在,只有那些声音。我朋友很少,我也不愿意和别人多接触,所以一次我只能和一个人相处,这样声音才能清晰,我无法像你们那样在不同的圈子里窜来窜去。可能我要考虑的是,什么样的人值得我牺牲掉自己的二分之一。”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次莫依听见了苏茗心里的声音。她突然发觉苏茗不是个“淡淡的人”,也许她比她想象中要极端上几千倍。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苏茗眼中浮现着一抹诡异的警告或许是试探:别接近我。
当时莫依认为或许苏茗的性格是太过内向深沉,她对于主动靠近她或是让她看中的朋友她抱有着一种强烈的独占欲,害怕自己被抛弃。但很快地,莫依觉得自己错了,大二下,曾经整天与她腻在一块的苏茗时常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倒让她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一见到苏茗就死死缠上去。但即便是这样,莫依旺盛的好奇心让她拥有各种各样的爱好,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她去哪也都拉着苏茗,莫依想让自己成为一座桥,帮苏茗接触更多的人,她也无数次告诉苏茗,人不能只活在一个圈子里。可后来莫依发觉,唯一成功渡了过去的,大概只有常昊,有意无意间,她那些话似乎对苏茗造成了影响,让苏茗对常昊产生了兴趣,于是那俩人走到了一起。
出国之后,她们的联系显然越来越少。总是有太多的事分散着莫依的注意力,虽然她也不时找苏苏聊天,但通常都是莫依在说话。但莫依总觉得,苏茗是那种一生难得的真朋友,即便她走得再远,她们之间有着一种砍不断的契机。然而莫依万万想不到的是,苏茗死了。
莫依对江文君说,明天一早,她想一个人去苏茗的坟前看看,然后去探望苏茗的母亲。之后她们再一起去医院看看周静文,接着找常昊谈谈,即便是没有结果,她们也该走了,确实没有理由一直留在这里。
夜里,闭上眼,翻来覆去,莫依脑子里全是苏茗。她想着她给她的留言,苏茗说想她,说希望她来看她……全是疑问,苏茗留给她的,全是疑问。
几度昏昏沉沉睡去,又似乎醒了,听见窗外风雨大作。意识恍惚之中,莫依似乎听见那首童谣……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她看见火苗乱窜,在苏茗的身体上,那色彩刺激着她的眼球,而苏茗笑着,哈哈大笑,如同那时一样前,笑得前扑后仰。
半夜惊醒,此后,莫依再也无法入睡,睁眼看着窗外,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