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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俄顷风定云墨色 ...

  •   这一清早,传志起得格外晚。

      下人将早点和热水送入房中一一摆好,阿笙叮嘱他再拿几只碗倒扣在饭菜上。那人话很少,手脚麻利,始终低头盯着眼前方寸之地,直到退出门外要离开时方道:“秦姑娘已经吃过了,说要去园中走走,小的不好阻拦。”

      阿笙应声,那人才合上门去了。

      阿笙梳洗罢,也不吃饭,倒了一碗茶,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喝,望着传志发呆。传志将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眼睛很放松地闭着,身体也蜷成一团,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晨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他的脸上裹了一层毛茸茸的浅红色。望着望着,阿笙忽感到很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低头咬着指甲,装作在思考的模样。却连脖子也红了,想是晨光的错。

      茶自然是不喝了。等它彻底凉下来时,传志终于醒了。甫一睁眼,便看见阿笙坐在床边。他还不怎清醒,懒洋洋挪了身体,在阿笙腿上蹭蹭脑袋,笑着说:“阿笙、阿笙。”

      “做什么?”

      “不做什么。”

      “那便起来吃东西。”

      “不要,我困得很,还想睡。”

      阿笙叹息一声,捏捏他的耳垂:“再过一会儿,你叔叔怕要过来。”

      话音未落,传志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又找不到发带,将床上被褥大翻一通方捡了出来。阿笙悠然自得地看着他,难得的没有嘲讽。

      两人吃过早饭,刚刚放下碗筷,房门被猛然推开,付九大步流星迈进房中,喝道:“都这时候了,怎还在磨蹭!”一见他两人颇亲昵地凑在一起,更是怒不可遏,抽刀便向二人之间砍去:“在外边不知羞耻,在落梅庄还敢这样放肆,你可对得起老爷少爷!”

      传志自不会拔刀相向,只侧身避开,阿笙却冷哼一声,以掌相应,五指瞬间便钳住了刀身。刀刃距离他虎口不过一厘,再难前进分毫。昨日付九前来,两人已打过一场,依阿笙性子,若非顾及传志,定要让他尝一尝岑青曾受的苦楚。又想到这人与王雅君合谋,先下毒暗害岑青,又在林中伏击众人,欲置己于死地,害得传志与妹妹身中剧毒受人挟制,更是按捺不住怒气,卸下指力起身,拂袖便去。

      传志料到他心中所想,便没有阻拦,将每日都要喝的药粥一饮而尽,闷声不吭。付九一张黑脸气得涨红,自知理亏,愤愤然坐下道:“快收拾好了,随我去见过老爷少爷……这些时日,王公子可有为难你?”

      传志问:“九叔在京城时,就答应了要为他做事吗?当夜,岑叔叔约你在崇明门外赴约,之后你两个一同赶路,我还当你变了心思,不为那王雅君做事了。”

      付九道:“你我主仆二人势单力薄,需要帮手。姓庄的与地方官府交好,王雅君是朝廷的人,往后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岑青却没什么用处。”

      传志哑然,又追问道:“那为什么要杀岑叔叔?只因王雅君要你杀?他说英雄盟会有问题,是要说王雅君与之有关,要我们小心,是不是?”

      他口吻平静笃定,并不需要回答似的。付九轻咳两声提醒他:“现今我们同王公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岑青才是外人。”

      传志长叹一声:“他们不是好相与的,也不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岑叔叔和阿笙才是真心待我们。九叔报仇心切,才看不清楚。”

      这是在责怪了。身处落梅庄中,付九忽想起一件常常被他忘记的事:他是方家的下人,传志才是少爷。眼下传志的模样倒同老爷有几分相似。他有一瞬间的失落,这失落随即被欣慰取代了,进而又感到惶恐,一时竟有些局促。

      传志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亦不觉得自己是在责怪,遑论摆主人的架子。他只想将大家所知道的事摆在一起,才好看清局面。便又问付九先行前来苏州有何发现。

      付九啐了一口,悻然道:“姓庄的倒有本事,各个分舵都给他换了自己的人,偌大的苏州城,我落梅庄的老部下,竟半个也寻不到!”

      阿笙不知何时回来了,倚在门口凉凉道:“你庄中发生那样的事,生意倒不见影响,庄老爷端的治家有方。”传志偷偷对他笑,心知他肯定不曾走远。

      “我方家的事,轮得到外人插嘴?”付九斥道,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落梅庄大难,半月之内,姓庄的便拿了老爷手书,在各分舵巡游一圈,恩威并施,将方家余部训得服服帖帖。朝廷也不曾管事,竟由他去了!这些年里,老部下一个个撤职、退隐,现今全都不知所踪。整个方家跟铁桶一般,什么口风也探不到。”

      传志心想,庄先生有十八年的功夫去做这些事,当然滴水不漏。与阿笙对视一眼,又问:“我们昨日听庄主说,落梅庄的管家姓封,九叔查了他的底细?”

      付九沉默片刻,面露犹豫:“封决的模样,我化成灰也认得。这封管家同他身形样貌无一处相似。我在庄里跟踪了这人七天七夜,瞧不出任何破绽。”

      阿笙抿嘴,正想说两句风凉话,察觉传志正瞧着他,那神色分明是求他莫再招惹付九,便作罢了。传志心头一甜,安详之极,起身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咱们总归知道姓庄的不是好人,要从他身上下手。九叔,这便去拜祭父亲爷爷吧。”

      付九抱拳称是,临走,扫一眼阿笙冷道:“少爷要带这小子进方家灵堂?”

      传志不解,拉过阿笙手指紧紧握住,温声道:“我同阿笙讲过,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为何我不能带他去灵堂?”

      他理直气壮,惹得付九怒火攻心,又忘了下人身份,空喊两声“你”、“你”,却“你”不出话来,却看阿笙乖乖巧巧地依在他身边袖手旁观,更是气急——他一把年纪了,对这两人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能“你”了半晌,恶狠狠道:“在庄中逛逛也就罢了,至于灵堂,却万万不可!少爷可要想清楚!”

      传志还想分辩,却听阿笙道:“我去你方家灵堂做甚,又没什么好看好玩的。况且……”他颇有深意地瞧瞧两人紧扣的十指,淡淡道:“是传志要去我家的灵堂拜祭。”

      付九一张老脸红了白、白了青,许久才甩下一声咒骂,先行出去了。阿笙冷笑,拄杖跟上,只听传志在身后认真道:“阿笙说的是,等落梅庄事了,我们便去拜祭你爹娘可好?”

      付九一个踉跄,差点自楼梯上跌下去。

      阿笙春风得意,微微笑了。不能以牙还牙,便让他不痛快。

      方家灵堂设在后园,付九带路,传志两人随后。走得没几步,便见一处临湖水榭中十数个形貌各异的人乒乒乓乓缠斗在一起,打得正热闹。有个少女在旁劝架,却束手无策,急得大汗淋漓,遥见传志三人,忙高声喊着帮忙。付九不予理睬,传志看那少女泫然欲泣,心下不忍,又见榭中有个熟悉的人,便纵身掠入水榭中。

      他轻功甚好,在小小水榭中左移右挪,左手运掌,右手抽刀,先将几个武功低微的拉扯开来,实在分不开的,便拎起衣襟、提起后领甩开丈许抛至道上。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引得远处的英雄们齐声喝彩,都向此处涌来。

      顷刻间榭中便只余四人,俱是高手,传志不敢托大妄拦,站在一侧凝神留意战局。当中一个边打边笑,朗声道:“小传志这收发自如的功夫练得愈发好了!”

      传志无奈,见那劝架的少女目光灼灼瞧着自己,硬着头皮喊道:“常兄弟,你们别打了!再打下去,这、这……要把他惹哭的,这亭子也要给你们打坏了……”

      水榭旁众人轰然大笑,都没了打架的兴致,打量着传志窃窃私语。常不逊亦哈哈大笑,对手那人却阴沉着脸持刀刺来,骂道:“有功夫啰唣,小心脑袋!”这人一张枯瘦面颊,脸色蜡黄,身体颀长干枯,似是半点肉也不曾有,粗布衣裳麻袋似的披在身上,灌满了两人刀间的风,鼓胀起来。他手中一柄宽不过两指的细长尖刀,刀势灵动飘忽,瞧不清来路去处。他的兵刃、功夫皆以轻巧见长,正合常不逊的路子。两人缠斗半晌,常不逊仍有余裕,他的气息却有些乱了。

      常不逊笑道:“久闻燕山派飞燕刀的名号,今日一见,确实不同凡响!万掌门,既然小生的朋友来劝,咱们点到为止,如何?”手下饮血刀却越舞越快,招式变换莫测。

      姓万的尚未回答,另两人中的一个青年便怒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趁机偷袭,这时候装什么大度!”这青年剑眉星目,手持长剑与对手缠斗,脚步腾挪转移,在水榭中倏忽来往,潇洒至极。

      他用剑,对手赤手空拳却丝毫不落下风。此人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相貌衣着皆如平常农夫,身法却举重若轻,但见他双目全神贯注盯着青年动作,口中喃喃低语,每每在长剑将至时,或矮身或纵跃,自诡异方位出拳攻击。传志瞧得出奇,听身后阿笙道:“这是湘江铁手帮的功夫。”他来不及拦下传志,便跟上前来。“他口中念诀,是在计算对手武器方位,一旦算准,便可凭着极快的身法后发制人。对手虽用剑,却敌不过他。若非手下留情,这人早就丧命了。”

      传志看去,果见每当此人拳头要碰上那青年衣衫时,便会放缓去势,不曾当真伤他。青年早已察觉,然有武器傍身,又拼尽全力相斗,才能坚持到此时,旁人看来他二人打成平手,他却暗自叫苦:不管如何躲闪,总逃不出此人攻势,想要反击却是不能。他心生胆怯,便不怎专注,听到阿笙所言,一时羞愤难当,竟不管那人拳头,暴喝一声,挺剑刺向阿笙。

      阿笙眼疾手快,抬杖便格,竹杖中灌满真气,便如铁棒一般拦下剑身,青年哪想到他小小年纪有这等内力,一时讶然,手下剑势一缓,却见传志运掌如风当胸拍来,已躲闪不及,生生受下。传志见他要伤害阿笙,心急之下哪里顾及其它,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竟将他身子一掌拍开,撞破窗子飞了出去,听得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众人哗然,常不逊仰头大笑,喊道:“袁帮主,小传志一掌便将人打飞了,你怎花了恁久?”

      万掌门同那青年本就交好,见常不逊与传志相识,传志又打伤了朋友,当即怒道:“大家比武,点到为止!何必下此毒手!”

      袁帮主被常不逊当众嘲笑,怒火中烧,亦大喝一声“无耻”,挥动双拳朝传志袭来。他手下不再留情,一出拳便将传志通身罩在拳风之下,眼盯着他身上几大要穴,念起口诀来。他来势汹汹,传志顿觉身上一股莫大压力,再难开口,只好提起真气向一侧翻身闪过,哪知袁帮主已算到此节,脚步急纵,倏然到他面前,双拳齐出,攻他两处太阳穴。传志抬臂要挡,袁帮主双腕齐转,拳头竟绕开了他的胳膊落在这两处要穴上,砸得他眼前一黑,连退两步方勉强站稳。

      阿笙见状正要上前,忽听背后风声微动,不及转身,手腕便给人以擒拿手制住,那人两指按上他脉门,温声道:“怎能一言不合便打架?打伤了人怎么办,已经够乱了,你可莫添乱啦!”

      阿笙一愣,听出这人是那劝架的少女。他武功不俗,江湖同辈中已是顶尖,被此人抓住竟不能动弹一分,脑中思绪急转,想不出她是谁。先前看她气息浑浊、脚步虚浮,不像习武之人,便不曾防备,哪想会受制于人。这人在他背后动手,挡住了二人手臂,旁人眼里,只当他俩站得近些,瞧不出异样。阿笙举目看去,传志在袁帮主拳下勉力支撑,左支右绌,躲闪时背心已受了一拳。他先前伤人已是意外,心生犹豫,平时绝少与使拳的高手过招,又生怯意,想全力反击已是不能。袁帮主拳下越打越重,招招击他要处,传志只能尽力躲闪,换个不要紧的地方给他打。片刻间又受了七八拳。另两人中,万掌门一时奋起,同常不逊打得难舍难分,便是常不逊有心救人,也绝无办法。水榭外袁帮主、万掌门那些弟子们冷眼旁观,付九力不能及,围观的众英雄听闻传志在切磋武艺时下了杀招,都心生不屑,哪肯帮忙?在场的怕有百余人,却都眼睁睁瞧着传志被袁帮主渐渐逼到绝境,无一人做声。

      阿笙到底年幼,关心则乱,一时竟也无措,只能喊道:“你怕他作甚!他能比谢大侠厉害?”传志就地一滚,颇狼狈地躲过一招,袁帮主砂锅大的铁拳已追至面前,他双臂交叉挡下这拳,只觉肩膀都要被卸下来,听闻阿笙所言,心思急转,忆起谢慎山和宋琳在舟上使出的掌法。阿笙见袁帮主要打他喉头,他却动也不动,急道“小心”。传志回神,却觉来人拳上威压减弱,忙翻身跃起,退开两步缓了口气。

      原来这湘江铁手帮帮主袁昭玉向来是个武痴,打起架来全心投入,性起时便不管不顾没了轻重,曾与徒弟喂招时失手杀人,后悔不已,此后与人打架,每到将要杀掉对手时,都会心中一震,骤然停下,问一句此人该不该杀。将才那拳若打上传志喉头,他便有金刚不坏之身也当即毙命,袁昭玉这才停手,放传志在鬼门关口打了个滚。他看向传志,心道这少年并非坏人,不该死了,便想就此作罢,口中念起那可怜徒儿的名字,闭目提醒自己平心静气,莫再酿成大错。

      阿笙不知此节,见他闭目沉吟,以为是凝神提气,又要有什么杀招,当即对传志道:“趁这时候!”传志与他想到一处,扎马步站稳,疏导内力聚至掌心。见袁掌门双目一睁,猛然推出双掌,攻他胸腹。袁昭玉甫一睁眼,便见他双掌已到,不容易放下的杀气骤然鼓荡在胸,怒想:我已放了你,为何趁此时偷袭!他不及反击,身体向后纵去,想要借后退之势缓下传志掌上力道,再趁机了结传志性命。不料传志掌风中一发真气稍竭,另一发力道又连绵而至,竟似涛水一般不绝。传志适才绝处逢生,临死之际脑中百转千回,宋琳、谢慎山那日使出的功夫似走马灯般在眼前走过,连气息都纤毫毕现,这一招实属他平生所学之极致,更是破釜沉舟的打法——他不知谢慎山的内功心法是何,只能凭感觉出招,若模仿不成,又或袁昭玉躲了过去,便再难追击,怕是当即要力竭栽倒在地。

      袁昭玉见多识广,知非有绝顶深厚的内力而不能如此,万万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内力已到如此地步,又震惊又恐惧,竟忘了出招,胸口大痛,支撑不住瘫软倒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刹那间何曾想到这是传志的极限?

      在场众人瞧得一清二楚,铁手帮众人当即破口大骂,一人喝道:“帮主数次有机会杀你,都不肯动手,只点到为止,你竟趁其不备下此狠手!无耻之徒!”至于袁昭玉如何频频将传志逼至绝境、那青年如何偷袭阿笙在先,旁人一时都忘了,又忌讳传志功夫,不敢上前,只好骂得更响。

      常不逊与万掌门见袁昭玉受伤也是大惊,各自停手,万掌门抢上前去查探他伤势,好在传志已是强弩之末,虽拍断他两只肋骨,不致伤及根本。方放下心来。今日会打起来,全因他听到袁昭玉骂北武林武道衰颓,侠义废弛,没什么好汉,将燕山派也骂了进去,自然大怒,同袁昭玉叫板比武。两人打斗时,常不逊恰巧经过,见他使一手飞燕刀,认出是那有名的燕山刀客万向天,便不问青红皂白提刀加入,三人缠斗时,万向天的朋友,那青年宋斐怕他吃亏,也提剑冲上,四人越打越酣,门下弟子也打成一团,才有了现在的局面。若袁昭玉就此丧命,燕山派可脱不了干系。人不致死,便转对传志怒道:“小小年纪怎如此歹毒!你姓甚名谁,师父是谁?”

      传志这一掌,原是要迎袁掌门的“杀招”,岂知他毫无防备?见他受伤倒地,心中愧疚不已,耳听得水榭外咒骂不懈,体内又无半分力气,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他先前已受了数拳,伤势实比袁昭玉更重,只是强撑着不肯倒下罢了,遑论有力气为自己辩解一句。阿笙身后那少女见状,松手道:“你瞧,这便不打了吧?”

      阿笙一得自由便扑向传志,将他搀起查探伤势。传志站立不得,倒向阿笙怀中,昏了过去。付九也挤进水榭中,立在二人身旁。常不逊在传志脉上一探,拧起眉头正想反唇相讥,却听水榭外有人大声喊道:“宋公子死了!”

      众人无不惊诧,循声望去,宋斐已被人从水中救起放在岸上,面色苍白,双目突出,口鼻边一团白色泡沫。在场的多是见过世面的豪杰,看到那英俊青年顷刻间变成了这副可怖死相,也不禁骇然,连连退开几步。万向天顾不上审问传志,一面急声命令众弟子看好传志,莫让他逃了,一面跃出水榭,众人纷纷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他俯身将宋斐抱起,手指在他鼻间探了又探,又去摸他脖颈,再三摇晃宋斐身体,喊他名字。众人心想:万掌门伤心过度,不肯相信他已死了。又想:宋斐是蜀中宋家的公子,死在这里,宋家岂肯罢休?那少年怕要被索命了。转念再想:这少年一掌之力便将宋斐打死,功夫如此可怖,宋家可有人杀得了他?

      再看传志,他已昏迷不醒,全然不知自己杀了人。阿笙将传志交给付九,站起身来,正待上前,燕山派一众弟子已拔出兵刃将他围了起来,为首的喝道:“你要做什么!杀了人,还想逃吗!”

      阿笙向他冷冷一瞥,道:“这人分明是被溺死的。你们若早些将他捞起来,一代少侠也不至于落到淹死的下场。”

      余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宋斐一落水,万向天和袁昭玉大怒,二人下手便凌厉起来,水榭中打得难舍难分,煞是好看。二来宋家只有宋斐一人到了落梅庄,燕山派、铁手帮乃至其它凑热闹的英雄与他非亲非故,便无一人想起要救他。何况庄中池水不过四五尺之深,宋斐又非等闲之辈,传志一掌也不致将他拍死,谁能想到他这就死了?便是此刻,也不知是谁将他捞到岸上的。

      袁昭玉也轻咳一声道:“不错,依这少年武功,一掌杀死宋少侠,怕是不能。”他胸中仍隐隐作痛,好在自知无碍,回想起二人打斗时种种,自己一代帮主将小孩子逼至绝境,心中有愧,方有此言。

      万向天放下宋斐尸身,冷笑道:“他武功低微,却将袁帮主打伤了,敢为天下间有几人能赤手空拳与你袁帮主过招?”

      铁手帮中人也喝道:“大伙都瞧见了,分明是帮主让他小子一招,他趁帮主不备,趁机偷袭!还有你!”那人指向阿笙:“你那声’趁这时候’,当人听不见吗?你俩都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帮主宽厚仁义,不与他计较,我们却咽不下这口气,何必要替这种人说话!”余人纷纷附和,称赞袁帮主品行,再一想,传志打伤了这样的豪杰君子,更是罪无可恕,一时义愤填膺,只愿杀之而后快。

      万向天又道:“便是他武功低微,一掌打不死宋兄弟,难道宋兄弟的死,不是因他而起吗?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想抵赖不成!”

      袁昭玉本就讷于言辞,被他这一问,更是无话可说。

      如今群情激愤,多说无益。阿笙朗声道:“万掌门想要如何?”

      万向天迟疑未答,身旁人已替他高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阿笙微微一笑,站在传志身前,将竹杖在地上奋力一拍,竟将它嵌入地下寸余,道:“那便来吧!”

      他泰然自若,神色傲慢,似乎丝毫不将在场各人瞧在眼中。原本沸反盈天的园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皆想:我与那姓宋的素不相识,何必为了他与人结仇?何况他确实是淹死的。适才听那少年名叫传志,若真是方家后人,就此死了,岂还能见到那天下至宝?想到此处,皆垂下眼睛,偷偷瞥一眼旁人,生怕给人瞧出心思。

      万向天冷哼一声,提刀上前道:“你这是要替他一死?”

      阿笙道:“等万掌门杀了我之后,再说这话吧。”

      “那便来吧!”万向天暴喝一声,飞燕刀直奔他喉头砍去。阿笙一手握紧竹杖,以其为支点翻身避开。万向天一刀又至,他掌心一松,身形后仰自杖上滑下,另一手在地上一拍,借势翻滚,又避开此招。众人瞧出他双腿不便,没有依仗则躲闪不及,若削了他的竹杖便可取胜,然万向天自诩一派掌门,不屑出此阴招,待他用另一根竹杖站定了,方横劈一刀,刀至中途又急转刀身,当胸刺来。燕山派的祖师爷当年模仿燕子的飞行姿态创制飞燕刀法,来往飘忽,变幻莫测,对手猜不出刀势来路去向,待察觉上当,已躲闪不及。好在阿笙无心应战,纵身跃开跳回原处,倚着地上那支竹杖。适才若是抬杖相隔,恐怕再难躲开。

      万向天大怒,喝道:“你瞧不起人吗!”

      阿笙道:“晚辈不敢。”他向来傲慢无礼,常不逊从未瞧见他这番恭谨姿态,心下诧异,暗暗盘算若是出了差错,便当机立断,带两人逃走。只见阿笙拱手行礼道:“飞燕刀之名江湖遐迩,晚辈自知不敌,躲避已是竭尽全力,岂敢托大还手。看今日形势,万前辈是一定要传志的命了。晚辈有一事相求,还请前辈成全。”

      这少年人既不敢还手,又一口一个“前辈”,倒像是被他欺侮了,万向天面上自感挂不住,道:“你说。”

      阿笙望着传志微微一笑,道:“传志失手伤了宋公子,害他被淹死了,杀人偿命,万前辈要他的命是理所应当。晚辈不敢擅自替传志抵命,前辈恐怕也不肯答应,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我,有损您燕山派的英名。然在座的前辈们也都瞧见了,传志伤人全因我而起。没有我,传志岂会伤了宋公子?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前辈要给宋公子报仇,该杀的是晚辈才对。晚辈所求的,便是此事。”

      常不逊偷笑,当即道:“小阿笙这话不对,若不是姓宋的先偷袭你,传志岂会出手?瞧你这样说,宋公子的死,岂不是咎由自取?”

      阿笙面不改色,摇头道:“此言差矣,是晚辈先同传志讲,宋公子功夫不及袁帮主,宋公子才出手的。终归是晚辈的错。前辈莫要说了。”

      众人瞧瞧袁昭玉,又面面相觑,心道:宋公子功夫本就不及袁帮主,这少年何错之有?

      万向天无言以对,阿笙同常不逊讲双簧似的瞎说一通,若再下杀手,岂不惹人嘲笑?阿笙说的是,杀了他,当真有损燕山派的名声。然而朋友的尸身尚躺在岸边,岂能善罢甘休。一时踌躇,竟拿不下主意。

      僵持间,遥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而至。为首的是个矮壮身形的中年人。与他同行的,还有庄敬亭、郑竟成、周玉明等人。阿笙还认出了青石山掌门人陆荣。他们身后,是南华剑、青石山、南方盟的弟子,郑家兄妹也在,当中还有先前在酒肆偶遇的薛风薛雷兄弟。想那为首之人,便是南方盟盟主周审川。周玉明身旁,另有一相貌平平、矮小瘦弱的少年人,和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样貌同付九有几分相似。少年人一瞧见阿笙,便低头回避,又忍不住再望过来。

      阿笙昨日也见过他,他是那另一个“方传志”。

      常不逊嘻嘻一笑,低声道:“这英雄盟会要提前开咯,热闹热闹。”再看传志,这热闹最当中的人,仍昏迷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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