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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新发 ...

  •   “劳两位爷在这里候着。”

      屋后头的帘子一欻开,一个褐沉沉的药箱子先伸了出来,提着它手白皙却骨节分明,再看脸面,堆着笑一口白牙,细皮嫩肉,不见半分男儿粗糙,靑布厚袍,瞧着怎么也不像个整日同药末子打交道的大夫。

      “下官给两位爷请安。”猫着腰走了两步,撩起袍边就要跪下。

      “寿方兄,如何使得啊?大哥还罢了,我这个白丁儿如何受得起。”齐斯跨过去,很是自然地将他扯了过来。

      那抠着的身略直了些,两个眼睛乍然闪出光芒,如同见着了真佛一般,“瞧着两位爷的尊范……啧啧……自惭形秽,自惭形秽啊……”这虽然是恭惟,但齐家两兄弟一个背手笑立,一个端坐自适,即便是长袍马褂的寻常便服,也是一番派头。

      “朝廷体制所关,上下之间,要做规矩,在这里,寿方就不必多礼了。”齐靳是坐着说话,话虽漂亮,尊卑之间却也明白。

      “承情承情,多谢齐大人。”荆寿方立马拱拱手,又转对齐斯道,“二老爷的课业我也是听闻的,就等一张龙虎榜的光景,等闲是瞧不上的。”

      “哪里哪里。”两人相扶着落了座,齐斯接入正题,“寿方兄,家慈这病症今年可有缓和?”

      荆寿方拧紧了眉头,他白皙的面皮一绷起来像紮牢了一般,好一会儿开口,“要说有缓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同两位老爷不好‘吹牛皮’,讲得没有边际是大罪过。”

      “寿方兄是实在人。”

      泯了一口茶,那白面一松,继道,“令堂自己也说了,自从南面儿到了京里,冬日就再没觉得锥骨里头发潮,故而觉得松泛些。这原是南边湿,阴气重,钻入腠理的缘故。这症据我所知,等闲是不能复原的,当然,我医道上浅,见识不广也是有的。既不能往好处去,就只有让它损得慢些,汤药之类能为辅,却不能倚靠,关键还是要暖和,寒气不侵,湿气不入,人如何不舒坦?”

      “对,对,寿方兄的话当真干脆。”齐斯是很会捧场的人,荆寿方一下子面上有了光辉。

      “现在外头有些人,动辄人参当归,只拿富贵人家做冤大头,动机不善啊。”

      齐靳这时也点了点头,“寿方心存仁厚,手底下有功夫,府上还要你多照应。”

      “哦呦呦,这话我怎么担待得起,只请齐大人吩咐。大人放心有什么我随叫随到,冬苑里头那位我也一定尽心竭力啊。”

      这真是受宠若惊,一下子得意忘形,失了口。齐靳没有接话,他坐在旁边的兄弟却是明白人,他眼风略抬,见兄长面不改色,低头呷了一口毛尖,再往边上一斜,那说话的面上起了一阵潮红,估摸着是皮白的缘故,凡事容易上脸,缄默半晌,他扯开话题:

      “白白耽搁了一早晨,寿方兄实在辛苦。”

      “哪里哪里,家中还有些琐事,二位爷留步,留步。”

      荆寿方见台阶给他摆好了,很识色的站起身,拱了拱手便告辞,是丁祥亲自送了出去。齐靳合上盖碗,瞥了一眼在旁似笑非笑的兄弟,不动声色地道,“走,进去瞧瞧母亲。”

      里面服侍的丫头刚刚将一座小插屏腾挪开,齐老夫人见两个儿子进来,先就抱怨:“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有什么好瞧的,倒是一番折腾。”

      “这是大哥的孝顺,他也就这几日得空,先顾着母亲呢。”齐斯同齐母亲昵,搀住了笑哄着。

      齐老夫人睇了一眼儿子,“三月初十就要殿试,你功课可有荒废?”

      “家风甚严,儿子怎敢浑浑度日?”

      老夫人笑了,对远远立着的齐靳道,“你如今做官辛苦,家里虽有媳妇照顾,但弟妹之事也不好怠慢。”

      “上一科文赋金题《投石赋》便是斯弟如今的业师,监试定郡王载英所拟,虽不能时时提点课业,七日一会,斯弟也颇有所得。”

      “是,是。”齐斯一叠连声地应着。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上次跟你提过睿儿的事,可有什么眉目?”

      沉吟片刻,齐靳显得很慎重,“有个后生,如今虽有些意思,但没有个确切的表示,还不敢来禀告母亲。”

      老夫人摆了摆手,捶腿的丫头退开了,她踩着底下的托泥,靠着五福捧寿的围子坐了起来,显得很有兴致的模样,“先说来听听。”

      “是尤大哥的族弟,科甲出身,人品相貌同大哥倒有些相仿,十六进的殿试,如今是在江苏督粮道的任上,放眼年轻早达,又有些见识的,这个尤嗣泽算是佼佼。”

      老夫人腰里头一沉,蹙拢眉头,“又是尤家……走得这样近,倒让人闲话。”

      齐靳略思量,这样道,“我想睿儿的脾气是从小纵惯了的,这大哥家里头一来知根知底,二来有什么不顺心的我们可以帮衬,三则母亲念想时可接过来,不必有那些规矩。”

      老夫人心内一动,显然是听住了,不自觉地改了语调,“嗯,你虑的倒也不无道理。”

      两兄弟从齐母房里出来已是近晌午,两人住的院子都在西面,并道上一起走正好谈论些诗文策论,出了篆字的廊端,前头就是一个海棠空门,正要拐个弯出廊子,一双绣着红花的梁青步步莲踏上了硬邦邦的灰白廊砖。

      那菱角似的两头翘靠着廊柱缩了又缩,待两位爷靠近了,只听一声极腻的请安:

      “老爷。”

      顾盼之间别有一番风姿,虽低着头,长睫里头含着情,但那声调酥酥麻麻,脚下轻轻飘飘,腰段扭扭捏捏,不是寻常的造作。

      “恩。”是齐斯带着笑敷衍了,他打量着这个婢女,眼里倒有十分的好奇。

      见齐靳步子丝毫没有停顿,那丫头忙不迭地跟了两步,依旧是那个声调,却似乎下了点决心:

      “老爷,奴婢是姨奶奶房里的萱香,今儿闻梅轩里备了些老爷爱吃的酒菜,还请老爷晚上过来。”

      齐斯面上已然憋不住了,他是大家公子,虽然外头是见过的,但如此盛情相邀的场面在府里还是头一遭见识。

      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行径,别说是在仲弟面前扫了他做长兄的威严,就是在四下无人处也显得轻佻。齐靳这个人,最厌恶娼门里头的做作,寻常庸脂俗粉劝酒狎闹是一概不理会,外头应酬叫局,实在推不过去,也只叫和声署里头两个知情识趣的乐伎坐陪,这下里风情洋溢,着实是白费了心绪。

      不置可否,齐靳大步过了海棠门。

      常言“无所不能言”,今日两桩事情不敬不检,以致仲弟面有谐谑之色,他这个做哥哥难免有些不自在。到了怡墨院里头,从靠西的廊下经过,一声从从容容的音调从耳边飘了进来,如涓涓细水,颇耐寻味。

      他停住了脚步,一条红彤彤的挂副幌子遮着眼风,边上是平日里头仆妇派差的小厅。

      斜跨了一步,挨着嵌方棂格的隔扇,中宕是花卉镂空的雕刻,从那雕纹的空隙里头望去,是一干垂着手听吩咐的仆妇,虽望不见其他,却能勾出女主人坐在厅上的样子,齐靳面上松散开,似乎有些兴致,不自觉的驻足静听。

      王溪此刻是如何也没想到自家老爷在外头“听壁脚”,旧年的事了得差不多,这新开年得重新吩咐,加着府里添了新人,免不得要有一番布置。今日人到的齐,丁瑞家的,丁祥家的,汪妈妈,李妈妈,还有厨房的马婆子,管粗使婆子的房妈妈等人都在下头听吩咐。

      房妈妈一来就先诉苦,“夫人恁有所不知,那新院里的两个丫头和四个仆妇,一应支使不动他们,两个丫头就罢了,那四个婆子供着他们,比奶妈子们还金贵,还一个劲儿地薅恼我们这边儿的人,除掉那四个,那院只剩三个,整天抱怨天抱怨地,我这碗水也端不平了。”

      “哦?”王溪应了一声,对着另一侧候着的丁瑞家的问道,“这各人的差事没有分派?”

      “这……”丁瑞家的先是暼了房妈妈一眼,嗫嚅两下,笑着对上道,“这些个仆妇丫头都是姨奶奶娘家买的,初来乍到的,还没有定规。”

      “那就从年头说定规了,婆子们的月例银子一概分派,不论她娘家给了多少银子,到这里是一样做事。我们这样的人家,向来不强人所难,她若不惯在这儿应卯的,让她仍旧回娘家去,我们再挑好的给古姨奶奶送去。”

      丁瑞家的面上有些难色,但王溪的话是绵里藏针,听着漂亮,里头却是顶厉害的,她有些心虚,点点头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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