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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一、寻仇 ...

  •   沈青辞与同来的一众短工在赵宅提供的大通铺挤了一宿。

      第二日,张成龙洗漱时还问他习不习惯,沈青辞想了想,不知道屋里一整晚此起彼伏的鼾声算不算不习惯,他自己自是摒除外邪、沉浸于修行炼气。张成龙却兀自叹气,说赵家的铺盖卷不如自家的舒服,熬得他半宿没睡着,一想到短工还有两天,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足有三天的水陆道场来看,赵员外对姐夫家的横祸还是十分上心的,第二天的席面比起头天居然有增无减。不过有了第一天的经验,此次来的多是熟脸,沈青辞等一众短工也懂了门道,行动间不再战战兢兢。

      ——反正都是重复头天的活计、招待同一批客人,还能出错不成?

      听到张成龙等人私下里得意的话语,沈青辞未置可否。今日其实有两位新来的客人,但他不觉得有出言强调的必要。没有新客人,同样意味着他不能得到外界的新消息。赵宅大办白事,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集中于此,这样想来,他似乎没有再留在镇上的必要。

      此来煌州,他的两个目的,一是替纪尘光打探未央城与流沙盟的消息,二则是为了他自己,要寻到两千多年前使玄灵真人误入夕照海的那座上古传送阵。后者不提,至于前者,他本因被流沙盟通缉的缘故,打算在凡人中混迹一段时日,现在看来未免异想天开——凡人哪里打探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他暗地里向纪尘光传音,思忖是否要冒险去梵光寺一试。未等二人商量出结果,沈青辞蓦地心头一动。

      正值正午时分,一众吊客吃着席面、听着僧人们循环往复的诵经声,许多不甚虔诚的家伙已经昏昏欲睡。就见一位皂衣少年单骑独剑,在赵宅外下了马,管事的打起精神迎上前去,他却神色冷冷,也不答话,只将手里剑鞘向前一递。那剑鞘看起来普普通通,仿佛硬木,谁知触手奇沉无比,管事毫无防备,不禁后退三步,让少年径直牵着马入了大门去。

      “赵仁书,纳命来!”

      院子里吵吵嚷嚷,少年气运丹田,短短一句话居然压过了一众诵经声、说话声、器乐声,清晰地传入赵宅所有人的耳畔。

      正屋里闭目诵经的老和尚睁开双目。推杯换盏的乡绅们停下动作,向上首的赵员外露出质询神色。又迟了几个呼吸,才轮到草庐外的闲汉们陆续反应过来,在突然安静的空气中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子。

      而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少年大步流星,这会儿工夫,居然已经横穿了整个院子,雪亮剑光从鞘中电射而出,他的手很稳,他的步子很快,仿佛眼里只有端坐正堂上首的赵员外。

      从大门至敌人的心口,只有一剑的距离!只有一剑的时间!

      直到此时,沈青辞的目光才随着少年的动作,头一次移动到了赵员外的脸上——那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乡绅,带着中年发福痕迹的脸上,神情甚至称得上平静,不知是因为果真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量,还是因为这一剑突如其来,尚未来得及调动表情。

      而在此之前,沈青辞的灵觉一直停留在少年腰间的玉佩上。此人一身皂衣,唯独腰间悬着白玉,的确引人注目;而结果亦未令人失望,玉佩上书“落英”二字,立刻解释了少年何以有那般鬼魅身手。

      一对散修道侣碧海先生和桃花夫人双双成就元神后,于成州落英山开辟道场,他们的门徒外出行走时,常自称落英门下。不过落英门人传闻中往往洒脱不羁,这位少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倒是令沈青辞颇感讶异。

      对方是一个出窍期修士,而赵员外与他的因果这两日已被他以劳动清偿,因此沈青辞并不打算插手。

      偶然间遇到修士向凡人寻仇已是不可多得之事,更巧的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这草庐中居然又站起一人,一晃眼,便拦向那仿佛避无可避的一剑。

      沈青辞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今日新来的一位新吊客,同样是少年,看起来与那位落英门人相仿的年纪,修为却差了许多——锻体期,甚至算不上入得仙门,额上还包着一层纱布。不知是不是该说他无知者无畏,拼着一口铁剑,居然就这样挺身而出,试图追上先走一步的皂衣少年即将落到赵员外心口的利剑。

      灵堂里一众女眷之中传来一声惊呼——是金小娘子。事发突然,赵姑奶奶想捂住女儿嘴巴的手慢了一步,幸而当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赵员外与那皂衣少年身上,除了她们母女,没人知道赵家的外甥女看的是另一位少年。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

      伴随着一声佛号,不同于利刃入肉的沉闷声音,皂衣少年于最后一刻斜跨一步,刺出的剑光与一颗圆润念珠相撞,后者化为齑粉的同时,剑光亦泯灭无踪。原来少年那一剑声势骇人,目标竟不是众人以为的赵员外,而是赵员外一步远的老和尚。

      已经有人忍不住轻呼出声。他们认了出来,与皂衣少年交手的,正是县城金华寺的住持法宏大师。

      唯独慢了一步挡到赵员外身前的那位少年脚尖一撇、刹住冲劲,转而面对着皂衣少年,将铁剑横举,神色间有些不安。

      落英门人紧紧盯着法宏,如同对神色渐渐鲜活起来的赵员外和少年视而不见:“我记得,当年谋夺田产,逼死我家十一口的恶徒里头,也有你们金华寺的秃驴。”

      “阿弥陀佛。”老和尚法宏慈眉善目,很有些得道高僧的意思,“不知敝寺如何得罪了施主,累施主妄造口业?”

      “杨家村,佛头沟,老槐树下。”见法宏和赵员外均一脸茫然模样,皂衣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渐渐转为阴冷,“是谁说我家的一亩三分地中长出了灵芝,是风水宝地?又是谁强买强卖,我爹爹前去告官,却反被倒打一耙?”

      赵员外富态的脸庞终于露出了然,却只是点点头,神色间丝毫看不出生死一线的紧张。这位大地主生平经历过许多风浪,找他寻仇的,皂衣少年绝不是第一位,且他也认为不会是最后一位。但眼下,他的这份镇定多半来自于身边的法宏和尚。

      只听法宏低声说道:“原来是杨施主。当年之事,几位施主受贪嗔所累,倘若放宽心念,当不至于此。逝者已矣,施主既然入得仙门,又何必执着凡尘牵累?”

      皂衣少年冷笑一声:“哼哼,若不尽早了了牵累,在下道心无法圆满。”

      他语气讥诮,眼角余光却在细细打量屋里以法宏为首的一干僧人。在今日之前,赵员外是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但现在,这位老地主在他看来虽然依旧面目可憎,却与一个死人无甚分别;反倒是法宏,一个开了眼、耳两识的梵光寺外围弟子,相当于道门出窍期,与他修为相当,这才是他此行最大的阻碍。

      同来的金华寺僧人不止法宏一个,尚有七位僧人,其中三人开了眼识,余下四人亦神完气足、筋骨强健,若结成阵势,绝非一时片刻可以拿下。而赵员外身前的那个小子么……

      皂衣少年灵识一掠而过,心中打定主意,就要暴起伤人。他这一停顿,事实上也不过一个呼吸,就在此时却听到那个不起眼的锻体期小子沉声道:“这位前辈,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要报亲人大仇,我却不能让赵家再添一桩白事,前辈挑这个日子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

      他说得大义凛然,皂衣少年却似充耳不闻,天赋小神通发动,转眼剑光又起。锻体期少年心中焦急,不得不狠下心来,一边举剑迎上,一边再次说道:“前辈若要动手,请从耿某尸体上踏过去!”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因他这强行出头的举动,不得不给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分了八分的好奇。赵员外显然是认识这个少年的,但看他神色并不高兴,反而当场一声断喝:“耿河天,你要做什么!”

      赵员外当然不高兴。他对金华寺的“高僧”十分信赖,可耿河天横插一杠,反倒令僧人们疑惑起来。但纵使这间屋子的主人再愤怒,屋里除却耿河天回了他一句“我是有本事的”,居然再没人愿意留给他一个眼神。

      这不由得令赵员外愈发地生气。

      他一介凡人见识浅薄,只是下意识觉得耿河天是在胡搅蛮缠。可屋里的修士们却心思各异,因为就在皂衣少年剑光劈落的同时,耿河天锻体期的气息忽然猛涨,举起的铁剑上传来澎湃巨力,金铁交鸣之声轰然作响,不仅架住了劈下的剑光,甚至余力未消、震得剑光主人倒退了七八步。

      “养气壮魂?再加上爆发秘术,难怪敢动手。”皂衣少年终于正眼打量他,寒霜般的脸上出现一丝讶异,“不过就算加上爆发秘术,你支撑不了多久,无关大局。”

      耿河天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浑不在意,心里却来不及泛起因受到轻视而产生的不满。除了应对局面,他还要分出心神,应对半年前捡到的青玉扳指里寄宿的那位“真人”。他自作主张挺身而出的举动并未被真人视作勇于任事,反倒被后者数落得狗血淋头:

      “隐匿修为、爆发秘术,本座教你的底牌,为了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你就要主动暴露出来?知道对面是什么人么,落英山出窍期的弟子,你就是手段全出也未必能赢!”

      “有几位大师在,我觉得胜算还是挺大的……”耿河天无奈地解释。

      他不说还好,一听这话,“真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闷声发财、闷声发财,你都当是耳旁风!别以为本座看不出来,你就是想在那丫头面前出风头而已。原本交给那几个老和尚就好,就算事有不谐,赵家被灭了满门又如何?等你修道有成、长生久视,美女侍妾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我只想要芸儿一人!”

      “你——”玉扳指里传来的声音停了一瞬,“竖子不足与谋!”

      最初捡到扳指时,耿河天只觉得真人神通广大,不仅只靠心念就能与他沟通,甚至连修炼中遇到的关隘都解释得十分清楚。耿河天家中原是维州的书香门第,幼时与金家小姐定亲,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知后来耿家家道中落,金家便渐渐冷淡下来。耿河天变卖家中藏书时偶然发现了一卷道经,便跟着修炼,倒也将筋骨打熬得十分健壮,可以卖力气养活家人。只是苦于没有师长指点,仅靠肚里一点墨水,无论如何无法突破境界。

      真人区区几句指点,令他茅塞顿开,当晚便在入定中突破至养气壮魂境界。后来更是蒙真人传授隐匿气息、隐藏修为的法门,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锻体有成的凡人,不过过去身边并无修道之人,到了今日,才总算蒙骗到了在场几位修士——满打满算几个呼吸的时间。

      耿河天又呼唤了几声。真人不理会他,他也没办法。但皂衣少年的话,他还得硬着头皮、破釜沉舟般的回答:“在下耿河天,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前辈只管动手便是。”

      话音方落,出乎他的意料,皂衣少年居然放下了手中那口薄如蝉翼的细剑,郑重打了个稽首:“想不到赵家也有这样有骨气的义士。在下杨季玉,师承落英山桃源洞,愿与道友公平赌斗,生死不论。”说到这里,他盯着法宏和尚一眼,“待胜过耿道友,再来与大师说道说道。”

      杨季玉言语中透出十二分的自信,在场的许多人则更愿意将之解读为狂妄。沈青辞藏在人群里,心下暗自称奇,此人千里迢迢孤身来取仇人性命,已是奇事,更于群敌环伺之间,不恃强而愿与一名低阶修士赌斗,果然是落英门下的行事。

      要知道,若是金华寺的和尚们抹下脸皮,非要在赌斗期间出手偷袭,杨季玉也毫无办法。敢出此狂言,既是他本人磊落洒脱,也意味着他对自己的实力极有把握,压根不在意同阶修士的暗箭。

      果不其然,金华寺的一众僧人面色均露出异样。耿河天却愣了愣:“公平赌斗?”

      “在下生平从不恃强凌弱,”杨季玉道,“文斗还是武斗,请阁下自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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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七一、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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