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长空剑》碧水寒宵

3、一、雪原

　　苍山雪原，冻天坼地。

　　霞影大世界极西之地，因地势极高的缘故，一年中倒有大半时节是飞雪连天。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越往西边，人烟便越是稀少；及至最后一座有凡世人烟的城镇暮云镇，已是坐落在了人称西荒雪原的高原边缘。

　　雪原上人迹罕至，数十种生命力顽强的冰雪生命生活其间，等闲难寻踪迹。除了皮毛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的冰雪兽类偶尔飞奔而过、以及出来辛苦打猎的暮云镇居民，茫茫雪原上的生灵便只剩下谷地、罅隙等寒风稍减的地形中成片成片傲雪凌霜的耐寒树木了。

　　而雪原再往西，则是一座座冰峰雪岭拔地而起，加上本就极高的海拔，终年积雪的顶峰几乎直入云霄。高原上本是常年万里无云的晴空，偏偏那高高的雪峰上却似云山雾罩，光华流转间宛若仙境，叫人无端猜测，那高高在上的顶峰，是否真有仙界天国。

　　刺目的洁白雪原上，一行五个裹着皮毛衣裳的小孩儿跋涉而来，如同白色幕布上五个黑点缓缓移动，分外突兀。

　　“快一点！三叶青琅花有可能出现的那处地方就快到了，你们几个怎么那么慢！”

　　前方不远处，小姑娘不耐烦的声音中气十足。落在队伍最后的沈青辞被这一声唤回心绪，收回了眺望远方雪峰的目光。他无奈地看着身边的同伴：一行五个小孩最大的不过十二，最小的才七岁，在这无垠雪原上一路跋涉，粗粗估计，距离他们出发的暮云镇已是十里开外。若是叫哪家的大人瞧见了，免不了大惊失色之后一通好打。沈青辞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他年纪最长，体力也相对强些，偶尔还能给掉队的人搭把手。

　　“小雯你，你倒是说清楚，我们都走，走了快两个时辰了……到底还有多久？！”到底还是孩子，体力有限，除却一马当先的小姑娘因为目的地“近在眼前”而兴奋不已，其他几个小孩多多少少有些体力不支，尤其是最先嚷嚷起来的小胖子徐让，脸红气喘得连毡帽底下的绳结都解开了，要不是靠他哥哥徐谦扶着，十有八九就直接瘫坐在地了。

　　这几个小孩都住在暮云镇上，平日里因为年纪相仿、父母也熟识，故而玩得颇近。领队的小姑娘蒋秋雯曾听家里大人提起过，在某个雪丘附近发现了喜食青琅果的锦鼠，思及三叶青琅花花期将近，小姑娘喜爱那碧绿花朵晶莹剔透，便撺掇了要好的徐家兄弟和小姐妹谷灵灵一道，瞒着家人想采一两枝三叶青琅花。至于沈青辞，却是今日才无意间看见几人偷偷摸摸出镇子，正逢气候稍暖、镇子里大部分成年男子相约去镇外一处山谷狩猎，一时间竟找不到他们的长辈。他一方面不善言辞、劝不回这几人，一方面又放心不下，一咬牙干脆自己跟了上来。

　　蒋秋雯表面上精气十足，实则内心忐忑不安。她单知道以大人的脚程来算，往那处雪丘来回不过半日，却忘了他们这几个小孩子哪有如此体力。偏偏几个小伙伴都是因她撺掇而来，若是不能按时回去，回家少不得要吃顿挂落。小姑娘又好面子，一时显出恼羞成怒的神色：“就在前面了嘛！徐二胖你别是怕了那几只锦鼠吧？怕了就自家回去，好歹大家也开始锻体了，少你一个照样没差。”

　　她心里盘算着，这么远的路，徐让那胆小鬼肯定不敢一个人回去。就算徐谦也跟着走了，这个临时的队伍里还多了个预期之外的沈青辞——虽然对这个寡言少语的小哥哥不大熟悉，但他可比徐谦还大一岁，他的父母又是雪山上明霞仙宫的仙人派下来常驻暮云镇的使者，想来对付几只锦鼠、让自己有机会采到三叶青琅花，应该……没问题的吧？

　　——本来就是凑热闹的谷灵灵满打满算才七岁，连锻体都还没几天，直接被蒋秋雯忽略了。
　　徐让本来是想打退堂鼓的，他锻体也没几年，自觉去了也无甚大用。可看着自家大哥一言不发的模样，他也不敢先提起这茬。他回头望望拉着快走不动的谷灵灵的沈青辞，对方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徐让只好哭丧着脸继续跟着上路了。

　　领路的蒋秋雯强自镇定，却是越走越心慌。眼见金乌西坠，周遭景物从平坦雪原变成起伏的丘峦，那座标志性的雪丘却根本不见踪影，她心里暗暗有些害怕。前方又是一道不太宽的冰壑，她想着先寻路越过这道冰壑，再找不到目的地就想法子回去，却忽然听到一路上未置一词的沈青辞开口道：

　　“不对，若是我记得不错，这里已经快到冰风谷了。”

　　蒋秋雯被唬了一跳，差点一脚踩进冰壑里，幸亏徐谦往回扯了她一把。沈青辞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冰雪山谷，在锻体后比常人提升不少的目力所及之处，那里反射出冰冷寒光的高大冰山影影绰绰。普通镇民也许不了解，但沈青辞却知道，冰风谷其实是明霞仙宫掌握的一处盛产寒光冰魄的矿脉入口。即便蒋秋雯并不太清楚暮云镇附近的具体地形，也知道此时与原本的目的地南辕北辙。几个小伙伴闻言都皱起眉头，明白是她这个带路的人走差了路。

　　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当即泫然欲泣：“真的？都是我不好，现在迷路了可怎么办……”

　　在茫茫雪原上迷了路，可不仅仅是不能按时回家、被父母责骂这么简单了——倘若天黑之前回不去镇子，天黑之后雪原上各种潜伏的危险都将冒出来，若是找不到藏身之处，即便是成年人也有丧命的可能，遑论这几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几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都不知所措。沈青辞年纪大些，平日里又受父母熏陶，对这危机思虑更甚，想了想正要开口，前方却遽然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未曾说出的话语的同时，甚至令他连念头都无法转动：

　　“轰隆——”

　　几个小孩刹那间面色一滞。一股迫人的压力从不远处席卷而来，惊得几人只能瞪大双眼、不由自主地或跪或趴倒在地。

　　冰风谷的方向，不早不晚居然有前辈在空中斗法，半空中火光翻腾、雷声殷殷。

　　“出窍期？还是引气期高手？”

　　出身距离极西之地雪山上的大宗门明霞仙宫不远的暮云镇、名义上明霞仙宫招收弟子的前哨，镇民们本身大多都经历过仙家锻体训练，镇上还有一个引气期、一个神魂期高手坐镇，比起远东“仙凡之别”甚大的凡人国度，这些小孩子对修仙的最初几个境界也有所耳闻。然而有所耳闻归有所耳闻，他们终归才仅仅锻体修为而已，甚至称不上仙家入门，而不远处天空中五彩斑斓、煞是好看的斗法景象距离他们估计已是十里开外，散发出的气机却令几人气血翻腾、好一会儿都不能动弹！

　　修仙境界分炼气、元神两阶段，其中第一层次的炼气阶段自锻体养魂始，经养气壮魂、灵魂出窍、引气煅魂、神魂合一、金丹培神、阴神凝练六个大境界后，方至元神层次。至于元神以后长生久视，再具体的境界就不是这些凡人小孩子能弄清楚的了。他们不是第一次听闻自家长辈形容修仙各境界之间实力以几十上百倍计量，往往不以为然，直至今日才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壤之别。

　　至于为何不猜测养气修为的前辈？却是因为自出窍期，修士灵魂上出现天赋小神通，方可凌空飞度、支持稍持久的斗法。养气期的修士却是造不出这般浩大声势，甚至连凌空斗法也难以做到。

　　沈青辞同样在前辈斗法余波压力下苦苦支撑，也因修仙之后神通广大而心情激荡。与这些凡人出身的小孩不同，他的父母便是这镇上唯二的修仙者——其母邱月白正是明霞仙宫派来暮云镇负责与凡间交接事宜的引气期长老，其父沈烈则是此方大世界另一大宗门九霄剑派的神魂期真传弟子。他二人虽然不常在人前展露仙家手段，但耳濡目染之下，沈青辞也算见多识广，在这番气机压迫下很快回过神来。然而他细细思忖片刻后却是脸色一变：“糟糕！那个方向是冰风谷，若是斗法威势太大的话……”

　　重重压力之下，他竟是率先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下脱离出来，咬牙喝一声：“雪崩了！快跑！”另外四人这才如梦初醒，欲要逃命，但冰风谷距离此处不远，方才又耗了不少时间，直通冰风谷的冰壑下方暗流涌动、冰雪崩塌的轰隆声已是清晰可闻！

　　这时候再看那半空中光华璀璨的法力神通，哪还顾得上心醉神迷，分明是催命符！

　　几人跑出没几步，汹涌的冰雪已经顺着冰壑滚滚而来，恍若白色的巨兽咆哮着择人而噬。一帮锻体期小孩儿哪里抵得过天地伟力，眼见这一场寻宝就要演变成人间惨剧，还是沈青辞当机立断一先一后激发了父母留下的两道符箓——

　　一道“寒冰盾”激发的寒气眨眼间凝成一道厚厚的冰墙，险之又险地将冰雪洪流拦在冰墙之后；另一道“千里传音”符篆呼啸着自他手中飞回暮云镇方向，如无意外，留在镇子里坐镇的邱月白，凭她引气期的修为，不消片刻便可飞遁而至。之后沈青辞并不停歇，一边领着其余几人一道奔跑，一边又连连激发几道“寒冰盾”和“厚土诀”，以期阻挡片刻。

　　仅仅锻体的修为，沈青辞还不能凭借气机或是灵魂的力量激发符箓，用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滴血激发。好在“寒冰盾”是邱月白的天赋小神通之一，“厚土诀”则来自于沈烈，这两道已经分别修炼到第七阶、第九阶的术法符箓化成的冰墙、土墙苦苦支撑又堪堪碎裂，好歹为几人留下了逃命的机会。

　　然而奔涌而至的天地伟力何其浩瀚！几道术法极力阻挡之下仍是接二连三地破碎，邱月白仍未赶到，符箓却已告罄，爆发之下本就体力不支的几个孩子更是强弩之末，几人听着汹涌而来的轰隆声不由得心胆惧丧——莫非今日当真要丧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