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楼》晕想衣裳

16、第十五章

　　前一回且说林海外放巡盐御史，携一家老小赴任扬州，三月启程，五月下旬至扬州地界，至七月中旬，方才将阖府上下安置妥当。
　　林海这里本担心幼子心性不定，不论文武，只怕学不过几日便要偷奸耍滑糊弄了事。不想这顽童倒是心有成算，平日里虽无法无天看似顽劣，然于正途上却无半点懈怠之处，兼之天资聪颖，因而只不上一年，其进度便已远远越过黛玉了。
　　更可喜这顽童生来便心似比干多一窍，如此竟还犹记得他当初叮嘱，“不可人前显盛”之语，以至于阖府上下只除他这亲父以外，竟是无人知晓这顽童次次与嫡姊比试时皆故意藏拙，连其嫡母贾氏亦被蒙在鼓里。
　　然而林海却也知道这并非全是因着幼子藏拙的结果。贾氏自到扬州以来便一直病着，前前后后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换了多少方子，却总不见大好。前几日冬去春来，扬州又接连下了两场春雨，适逢节度使邱大人家老夫人寿诞，贾敏前去贺寿，回来时又因感染时气而引出旧疾，病上加病，看起来便更是不好了。如今贾氏不但早已无力关心两小儿功课如何，且只每日昏昏噩噩，便连家事都已经又全交予了梅氏、莫氏两个姨娘打理，更不论其他了。

　　教主此时自然也早看出贾氏不好来。他自入世以来便时时提防嫡母暗害，如今眼见着贾敏油尽灯枯现出下世的光景，这方才稍稍放下心来，只道一个弱女子寿终正寝前也必翻不出什么大浪。
　　只唯一可恼，此方世界朝廷以孝治天下，敦孝悌以重人伦，懵懂幼童时，一般其家长便以《仪礼》教之，因而教主前世虽系邪魔外道，能止小儿夜哭，但如今身在这诗礼簪缨之家，功法未成时亦不知要在这凡世流连多久，此时亦不得不装出些至真至孝的样子来。
　　好在如今这肉身将将不过五岁，这富贵人家里仆妇亦多，所以教主之所谓“侍疾”，亦不过是每日同贾氏亲女黛玉一起在贾氏榻前端端汤碗、逗逗趣罢了，虽因此而耽误了些工夫，不过阴脉之人修炼却是更喜欢夜晚灵气纯净充裕，是以教主虽不耐烦，然而倒也忍住了没出手提前送这嫡母去见阎王。
　　熬到四月中旬，教主再看贾敏面相时，已是只剩不过两月左右寿元罢了。
　　只俗语说“尽人事听天命”，林海虽也知发妻这一回恐怕凶多吉少，不过还是写信托旧友从都中请来御医为发妻诊治。只可惜此时贾敏已经清醒日少，昏迷时多，太医也回天无力，只开了两张方子，见无甚起色便启程回京了，扬州当地的大夫更是束手无策。林海无法，只能悄悄为其备好后事，每日在妻子床前多陪伴一些罢了。

　　教主这里本以为只待过两月贾敏过世，自己披麻戴孝清苦些时日也就罢了，以后再不用提防那些后宅阴私女子手段，修炼亦能更顺遂些。
　　不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自己临死前算计了任我行一回，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这里竟也被一将死之人算计了！
　　原来这几日贾氏虽病重，然而也不知道这贾氏是否也是如他前世一般梦里亦不忘算计于人，难得几时清醒且又还要喝药进食，饶是忙成这样，竟还有工夫逼得林海点头答应要将教主记在她的名下！
　　教主可不愿意做这便宜儿子！
　　只可惜他这肉身年纪尚幼，凡事做不得主，再加上孝字当头，因而即使教主明知自己被算计了，明面儿上亦无计可施。
　　本打算费点儿力气神不知鬼不觉地一针戳死这贾氏，然而没过两日，当教主听闻林海特意为此事往都中快马加鞭上了陈情则子以后，便又将这念头压下去了，心道，“只无论贾氏如何盘算，想必这肉身亲父总不会害他，况且若按这方朝廷律例，嫡妻无子五十方可记嫡，贾敏今岁不过三十过五，以林海之精明世故，若是存心拖延，想必贾氏便是熬到入土亦不能将此事坐实——看来此事背后还是大有好处，如此倒不如留她性命，本座也好见识见识这些官家手段。”
　　于是主意打定，教主便不再多此一举。半月后，圣上御笔朱批，称念在贾氏乃功臣之后，恩准林海夫妻所请，林海接到圣旨，跪拜谢恩之后，方才修书一封送至祖籍苏州，改记族谱。
　　此时贾氏已经甚少有清醒之时，幸而苏州与扬州两地相隔不远，几日后，家人便带着单独抄录的一份族谱回到了扬州。
　　署衙之中并不允许私设祠堂，且贾敏病入膏肓亦不可妄动，是以凡事就简。内宅之中，林海便只令教主换了一身衣裳在贾敏床前磕了三个响头便算是全了礼数，外面亦只宴请了几位至交好友及同僚，亦不甚热闹。
　　又过了几日，都中贾府亦派人送了礼来。教主原以为会有一两位贾府男女亲眷随船而来，谁知却是没有，单只有礼到；再看林海，也仿佛早料到贾府会如此行事，收下礼单，未说什么便令来人退下了。
　　于此，记嫡一事便算完了，而贾敏心事一除，便如同朽屋一般，只支撑不过半月便再也支撑不过，破砖碎瓦呼啦啦倾倒一片，却是再也扶不起了。
　　彼时已是半夜，万籁俱静，教主本正在房中修炼，却忽然听得外面脚步杂乱，当下心中一动。果然，不一时，便被人轻声唤起，匆匆穿了衣裳便被抱到了贾氏正房。
　　因之前早有大夫明示，知晓不过便是这三两日，因而诸事早已交派明白，如今事到临头府中却也井井有条，不甚慌乱。教主到时，大夫已然退下，而婆子们也已将床安设停当，装裹衣服也预备好了。

　　却说贾氏此时虽寿元将尽，油尽灯枯，未想身陷弥留之际神智却还清醒，见教主深夜前来，还待挣扎起来。林海见状，赶忙将其按住，说道，“且躺着说话吧，起来做什么。”贾敏却是不听，只要起来，林海无法，只得将其轻轻扶起，使其靠坐在床上。
　　待丫头们放好靠枕，贾敏坐得稳了，又重重喘了几息，方低声嗔道，“半夜三更的，唤这么小的孩子来做什么！看一眼便抱回去罢，仔细吓着他，将黛玉也送回去罢，都见着了，就好了。”说罢摆摆手便让出去，只是一双眼睛却还痴痴望着，面带不舍。
　　林海暗中向众人摇摇头，低声劝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不过是见你难得醒着，将他们姐弟唤来陪你说说话儿，一会儿我便让他们回去，不妨事的。”黛玉闻言亦在一旁哭道，“母亲便让女儿多陪伴一会儿吧，母亲这两日一直病着，女儿还有好多话没和母亲说呢。”
　　闻言，贾敏勉强一笑，说道，“你们以为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病么？也罢，但放纵一回，使我贪心多看两眼吧。”说着伸出手来拉住一双儿女，慢慢说道，“多招人疼的孩子，不知长大后多么漂亮呢？可惜我是见不到了。”说罢叹了口气，又支使人从顶箱柜中取出两个花梨木匣子来，捧至林海面前。
　　众人莫名，只听贾敏说道，“这是我自己历年攒下的一点儿体己，老爷暂代他们姐弟两个收下吧，待他们大些再交予他们。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原不差这些，但这却是我的一点心意，只留给两个孩子做个念想吧；还有些笨重东西，我也都让人收拾好了，一样分作两份，老爷也一并收着。
　　可叹我是个没福的人，生于公府人家，又得当年老圣人赐婚，十里红妆嫁入你家，老太太待我如亲女儿一般疼爱，老爷也是万里挑一的人品，展眼二十几年，本当是再好也没有了的，谁知竟让我生就这样一副身子……”说着，又喘了起来，闭眼歇了半晌方又缓过一口气儿来，使劲儿说道，“人命天定，我亦不怨！只我此时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求老爷念在我们夫妻一场，应了我，我便是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
　　林海因问何事，贾敏说道，“我平生只得一女，虽不似别家那么娇惯，却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爷如今已是三品，按我朝典例，四品以上人家的女儿便需入部登记待选，虽说进宫服侍皇亲贵胄是我们的福分，可是老爷知道，我们黛玉生来便是体弱，七八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尚且多灾多病，怎能进宫去伺候贵人？所以我求老爷日后一定想想法子，赶早儿使人撂了她的牌子，寻个正经人家安安稳稳便好了。”
　　此事并不难办，林海亦无意将女儿送入宫去，因而贾氏话音一落，林海便点头应了。贾氏方心下一松，长叹口气，看了一眼黛玉，又看了一眼教主，喉间咕隆两声，却是忽然间红涨了脸色，便又昏了过去。
　　这时府中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悄悄走近林海，在耳边说了几句。林海微微颔首，便亲自携了一双儿女避到旁边暖阁里来。不一时，婆子进来回说已经换好了衣服。林海又亲自去看了一番，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便又回来。
　　此时外面管家早已传齐了一干家人并杂役皂隶，皆在二门处候着，莫、梅两位姨娘也将门内之事打点齐备。等了半晚，五更时分，里面忽然哭声一片，教主睁眼一望，见两鬼差拘了一缕幽魂飘然而去，便知贾敏已去，于是同黛玉一同跪倒，一齐举起哀来。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生病，每天大部分时间处于睡眠状态，更得慢了，见谅。有不通顺的地方也……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