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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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与金的离别就同我与他的初见一样发生地毫无征兆。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17岁，穿着高中制服，坐在人头攒动的学校礼堂里，手心紧紧攥着裙子的一角。
我还记得那日自己久违地整整齐齐穿戴了一身：白色衬衫，绀色领结，离膝盖上方一寸的百褶短裙，白色的长筒棉袜和黑色的皮鞋。我甚至早早起床，花了一个小时把头发编成记忆中母亲曾经每日为我对着镜子梳妆的模样——父亲对母亲留下的一切印记都表现出了无所保留的留恋。这种偏执让我在感伤的同时也隐隐产生了奇异的喜悦——或许用喜悦来形容并不准确，那更接近于“松了一口气”。
大多数时间里，父亲是沉默的、稳重的、包容的、宠溺我的，是让我憧憬的、尊重的。然而只有在流露出激烈情绪的时刻，我才感受到他是真的。
周围的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左手边的团体在八卦校草的新恋情，右手边的圈子在猜测即将开始的毕业典礼。只有我在座位上挺直了身子，不住地朝四周张望。
可直到我听到校长喊到了我的名字，我还是没能看到那个应当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我想起距离毕业还有两个多月的那一天，父亲突然把刚放学回家的我叫到他面前，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他要离家一段时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爸爸马上要出一趟远门。朋友那里出了点紧急状况，需要爸爸帮忙。格洛，照顾好自己，爸爸知道你可以的，对不对？”
记忆里父亲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如此焦急的表情了。我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恍惚间想起了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日里父亲的模样，一时开不了口说些责难的话，只得点点头，仰头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两个月后就是我的毕业典礼了。”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解释：“老师说这次安排了照相环节，需要家长出席。爸爸你……还能赶回来参加吗？”
闻言，父亲忽然静了下来。我看向他，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疲倦和伤感，但他还是伸出手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爸爸一定赶回来参加小南瓜的毕业典礼。”
说完，他捧起我的脸，像往常那样给了我一个额头吻。硬硬的胡渣触到我的鼻尖，有一点痛也有一点痒。最后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和我道别离开。
——爸爸这个大骗子！
我怒气冲冲地起身向主席台走去，努力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埋怨，父亲不会无故失约的……但眼眶还是禁不住开始泛红。
明明说了会来的！明明答应了我的！明明我都告诉了他，主席台前第三排左数第八个位置是专门留给他的……
……等等。第三排左数第八个位置……竟然有人？
我瞬间睁大了眼睛，看向那里。
但只一瞬间我便失望了——那不是爸爸。
看身形，这人远没有爸爸那么高大挺拔，才堪堪比我高个十公分的模样。而且看得出来，他比父亲要年轻许多，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此时正有些不耐烦地拉扯着身上的白色西装，似乎很是不适应这种装扮，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这家伙谁啊！竟然敢抢我留给爸爸的座位！
“格莱雅·麦加！”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陡然回神。收回了视线，定神走上了主席台。
胖墩墩的普林斯校长站在长桌后，隔着长桌把毕业证书递给我，对我笑眯眯地说：“麦加小姐，恭喜毕业。”
这个慈祥的老头即将退休，听说这是他留任的最后一年。想到这里我不经有些伤感，微微低头向他行了个礼，双手接过证书，然后转身面向观礼席。
父亲没有来，那么我就只能一个人拍照了……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正这么想着，目光一扫，却突然对上了那个霸占了父亲席位的男人的视线。
——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明亮、坚定、沉着、睿智，棕色的双眼里像是流动着汩汩的生命力，衬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我望着那双眼睛，一时怔在了原地。
就在我晃神间，那人突然一个跃身跳上了主席台，落在了我的身边。台下传来了一阵惊呼，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了我的脑袋，像父亲多年来习惯的那样，轻轻地拍了两下。
“哟，你就是小南瓜吧。”
——哈？！pumpkin是父亲对我的昵称没错（虽然我很不喜欢），但是……你谁啊！
“你父亲有事脱不开身，拜托我代他出席。”男人这么说着，手底稍稍用力，将我试图扭过去瞪他的脑袋重新转向了正前方。“嘿，别乱动，看前面，要拍照了，笑一笑——”
喀嚓。
……
后来我总是庆幸，与金的初见如此突如其来，才使它得以阴差阳错地被定格成我人生中的重要瞬间。
就连与他的离别也不例外。
那天一早他久违地带着我去了附近的小镇，找了间干净的旅店要了一个房间，让我在周围随便逛逛，自己则出了一趟门，归来时竟然拎回一盒生日蛋糕。
白色的奶油，红色的草莓，还有褐色的巧克力写就的“20岁生日快乐”。
不过一看就是店员小姐写的字。娟秀可爱，句末还加了一颗心。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嘛。我抬眼看看金，简直想大笑出声。
他对上我的视线，果然有些炸毛，但还是一脸别扭对我道，恭喜成年。然后侧过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礼盒递给我：“礼物。”
我还没能从眼前的反常现象中回过神来，只顺应着应下，接过来打开瞥了一眼，结果蓦地顿在原地。
那盒子里竟然是一只戒指。
它显然不是什么世俗意义上男性会赠送给女性的戒指——银色的戒指表面刻着许多凹凸不平的奇怪图形，内侧则密密麻麻写满了从未见过的文字。戒指的正中央还嵌了三颗松绿色的宝石——我认出它们是可以存贮念力的艾莫罗德石，虽然不算顶级珍稀，但因为年开采量低的缘故也十分昂贵。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给女性送宝石的那种人吧？
我狐疑地看看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果然，他开始说明：“这戒指是在我和我的伙伴们一起做的游戏里用的，你记得戴着它进去。”他抓了抓头发，“我猜你会喜欢它的。那个游戏叫Greed Island。噢，对了，你父亲也有参与制作，他现在应该还在游戏里呢。”
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静默了两秒后才继续开口：“所以你接下来可以去游戏里找他，三年不见了，你应该很想他吧——”
“——等等。”我察觉到了他话中的不对劲，急忙打断他：“你刚才说的是，‘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
“我要离开了。”他直截了当地向我表明，像是在谈论一件早已定下且无关紧要的事，而且，“就在今天。”
“……”这种强硬的态度令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看向他，张了张口，勉强挤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他微微皱起了眉，迎向我的目光，语气里带着三分不解和一分不耐，“我答应你父亲，如果他没有从游戏里出来，就替他在你成年前照顾你一段时间。现在你成年了，我相信你也完全有能力独立生活了，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
他的语气和神情是如此冷静且现实，语句中的疑惑真实得令我刺痛，逼着我不得不从过去三年间的自我欺骗中清醒过来。
彻头彻尾地。
是啊。对他而言，我不过是受朋友之托需要照顾的小姑娘，完成当初的约定后便从此陌路的无关的人。三年间，他带着我走过那么多神奇的地方，不过是顺便。他教会了我生存技能和处世之道，启发了我的念能力，甚至让我掌握了几门将近失传的语言。作为一个受人之托为人行事的朋友，他做得已经够好，甚至远超预期。
可我喜欢他。
即使因为自己的迟钝领悟得不算早，但在意识到之后我便放弃了自欺欺人。尽管如此，我依旧缺乏挑明的勇气。我想我甚至没有表白的资格——他长我六岁，年纪轻轻已经成了一星猎人，是传说中屈指可数的念能力强者；他曾对我说过，他所追求的是“眼前所没有的一切”；他是永不停歇的风，是经流不息的川河，是发光发热的太阳……更何况，我知道他20岁时就已经有了一个叫做“冈”的孩子——他有自己的家庭。
……他一定觉得面前这个情绪激动的我无法理解吧？
可笑吗？
我对他勉强咧了咧嘴，没说什么，只把手中的戒指连同盒子一道扔回给他。
“我不要。”
这么说着，我抬起头望向他。
对，就是这个眼神。
依旧那么坚定而明亮。
就是这个让我最初喜欢上的眼神。就是这个过去三年间在许多令我俩屏息的景色前我侧过脸偷偷注视过的眼神。就是这个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的眼神。这么想着，心里的难过就一波一波涌上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再见，金。我会忘了你的。”我听到自己这么轻声说。
他蹙着眉注视着我，神色复杂，大概还是不理解我这么剧烈的反应缘何而来。我甚至一时以为他有话要说，垂下眼静静等待他的质问或解释。
然而直到他离开，我都没有等到。
我所做的，只有呆呆地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远处与地平线交接的橙红色夕阳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