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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活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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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未闪现一缕晚霞就走向了黑暗，整个城市这里那里相继亮起了灯火，很快点成了片，将夜色染紫，气氛比起白昼来也不遑多让的热烈。
奈奈子在阿茉的陪伴下为夕颜公主的家宴梳妆打扮去了。佐助倚着月光独自而坐，水之国都城的夜与宁静搭不上边，窗外不时传来人群的喧哗声，公主的生日也变成了寻常人家的节日，随着艺班的到来而日益热闹。
博兰芳今天以如此高调的姿态进入都城，艺人们落脚的地点毫无秘密可言。佐助抬头看向窗外就能看到他们所在的丁字番，那一区的五柳街上，灯光简直盖过了公主所住的宫殿。据说今夜那里会有一场面向普通民众的表演，几乎整个都城的老老少少都被吸引而去了。
不由自主按在自己受伤的肩膀。
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温和的脸庞。
她应该就在博兰芳暂时居住的五柳街上吧，和那个诡异的男人一起……
视线又落在屋外灯火阑珊处，他抚在窗棂上的手掌慢慢握紧。
一阵晚风掠过，屋内疏影一纵，窗边的少年转眼已不见。
与此同时，五柳街上的□□——
明亮的灯火点亮屋内某个愁容满面的人，此人正耷拉着脑袋，盯着手中的两截雪白锦缎，无所适从。
艺人的衣服果然和暗部是不一样的。卓越然暗叹一声，思量这华美又繁琐的衣服要怎样才能恰当的包裹在身上呢？据她目测，这衣服是一边开襟，从后罩在身上没有错，但这多出来得衣料要如何操作？反复尝试了几次，她仍然不得要领。终于一边的由里看不下去，从她手中接过了衣料，温婉一笑：“还是我来帮你吧。”
“谢谢！”她点了点头，同时对自己说，还是暗部的衣服好，简单宜穿。
抬头对上了镜中的自己，乌发雪肤，红唇皓齿，一双被灯火照得莹亮的眸子。她突然联想到穿越前网上看到的那些妆前妆后照片，人果然多少要靠些衣冠装扮，这样一来伊贺钦这家伙也算是挺上眼的了——可惜造型是少年。
是弱不胜衣的少年啊！
啪嗒一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轻微响动让她不由从发愣中回神，左右四顾，她问道：“由里，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少年正在为她仔细的整理衣摆，低着头道：“可能是夜风吧。据说水之国的冬夜，风有时候会很大。”
“哦……”
屋外低矮的窗台下，佐助皱了皱眉头。
他原本也不指望能那么快找到她，却不想转眼间的事情，他就瞥见她临窗而立。更没想到的是她的窗棂会如此低矮，要不是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镜子上，那样闪身而过的他，还真可能被她瞧个正着。
总之这样撞上她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突然犹豫起来。
现在怎么办？要突然闯入屋内把她带走么？他原本的计划是先随奈奈子入宫见到公主，搞清楚那个冒牌佐助的事情为先，出来找她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个家伙那么轻易地就被他找到了。视线接触到她的一瞬间，某种情绪就在心底蠢蠢欲动起来，计划中的事情一下被心中的浪潮打乱他的脑海里就马上相应的浮现出那张契约，以及那契约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卓越然！
看向面对镜子的女子，他发出一声冷哼！
这个女人之前把他坑成那样，现在要他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这样离去，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正思量间，就听到卓越然在窗的另一头道：“由里。你说，你看我如何都是个女子，为什么千利老板要如此装扮我？真的是因为我是男装比较能入眼么？今晚公主的家宴，我真的要这样出现啊。会不会很奇怪？”
千利老板？是了，就是那个人妖，契约上也有他的名字，看来他确实来到这里了。没想到他也受到了公主的邀请，还要带着这个卑鄙的卓越然。他不免有些糊涂，他带着她去见公主，意欲为何？
“我不知道。”少年细心为她系上腰带，“谁也猜不出千利先生的心思，不过很多伶人会打扮成异性的样子，我想看见你公主也不会太诧异的。另外，我倒是听说不久前店里发生了点事，似是有人打斗闹得动静很大，主厅那里最后还着起了火，储物和放置衣服的处所也被波及，好多上好的衣物都被烧坏，所以选择的衣饰便少了很多。”
卓越然心里沉重了几分，这个话题提醒她一个闷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思量了片刻，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个……闹事的事情我也有听说，最后肇事的人找到没有啊？”
由里摇头露出惋惜表情：“没有呢。所以最近先生心情都不好。”
卓越然咬了咬唇，终于道，“那个，我听说，千利老板之前花重金买下的少年也逃跑了，由里也有听说过吧。”
佐助暗自冷哼。这家伙在回顾卖他的欢快心情？
“嗯。很可惜呢，那么漂亮的少年。”由里点了点头，随即叹息道，“原本说不定会跟着我们一起来都城的呢。见过他的人都说长得很好。对了，那个少年……是你的弟弟吧？”
被这么一问，卓越然忍不住就心情复杂起来。
窗外佐助的拳头渐渐握紧。
一瞬间血液就翻腾了起来——还是这样冲进去算了。他要好好问问这个混蛋女人，当时脑袋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又和那个人妖在一起她究竟在搞些什么！
正当他一手按住窗棂打算翻身而入之时就听到屋内少年满含愧疚的声音——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么，惹你伤心真是抱歉。”
按在窗棂的手松了一松。
“不不，”卓越然小声道，“这都是我的错。我这个姐姐很可怕吧……居然把自己的弟弟……卖了。”
由里叹了一口气：“我看你也受了很多的苦呢。”替她理了理落在鬓边的发，他柔声道，“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也不算太坏的事情。你弟弟受了那么重的伤，除了秀吉老爹谁也救不活。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不过确实也只有千利先生能请得动秀吉老爹，看你那个时候的样子，是没法救他的。”
她疲惫地在镜旁坐下，苦笑道：“我果然是一点用也没有吧。”
由里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我想，一个人总有做不到和做得到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方法，能让你弟弟活下来，不是比什么都重要么？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很多可能，死了的话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所以，有惜应该松一口气才是。”
卓越然不由自嘲地勉强笑了一笑：“看来我那个时候的处境，由里知道的也很清楚呢。”
“因为当时我就在那个屋里啊。”由里露出温和的笑，“你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吧。我看你一直握着你弟弟的手，非常担心的样子，一定要等他脱离了危险再走，老板都被你弄得没有办法。话说回来，那时真是危险啊，秀吉老爹说再晚一点你弟弟的手臂就不保了呢。虽然暂时不能见面，但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卓越然轻轻点了一点头：“是啊，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反反复复地她呢喃着这句话。
克制了很久的痛从心间泄露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事实本身而松了一口气，还是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愧疚不已，她的心被很多纷乱的情绪折磨着，一旦开了个口子，它们就争先恐后的一涌而上，怎么堵也堵不住，一路哽咽到了她的喉咙口。
然而，无论是愧疚也好，自责也好，伤心也好，屈辱也好——
佐助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能走出那个山谷真是太好了！
没有在半路上把他抛下真是太好了！
能找到救治佐助的医师真是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视野渐渐模糊。
搭在窗棂上的手放下。
他沸腾的心趋于平静。
伸手按向初愈的肩膀，伤口缝合处，还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模糊的记忆中，她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在深秋的谷底，那疲惫的喘息声就在他的耳边，在他模糊的意识里，忽远忽近。
如果你一个人把我留在这里，我一定恨死你！她边哭边说着。
这个没用的家伙总是那么爱哭，一点都没有部长的样子。
像现在这样当着人面哭，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么……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别，别哭好吗？我给你擦擦吧。”窗内传来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
没用的，他背靠窗棂心里暗自道，说什么都没用，她会越哭越凶。
果然窗内的呜咽声渐渐响亮起来。似乎是要将多日来堵在胸口的所有那些纠结情绪一次性的倾倒干净，她完全忽略由里递来的手帕，而是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埋首大哭。
“呃……你……”
“由里……能活下来的话，真的是太好了呢……呜呜……”
“是，是啊……所以，不是应该高兴吗？”少年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衣襟被她脸上早就花了的妆蹭得一塌糊涂。
“是啊……”她边笑边哭着，“就算……就算我是这样的没有用……最后都没把他抛下……这样，也算是做了一件对的事了吧……对吧！”她扯着对方的衣襟，大声哭着：“我是这样，这样的，没有用的人啊！”
你当然是没有用的人，他握紧的拳松开，又握紧。
早知道愧疚为什么要做呢，你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
他头靠窗棂，终于叹出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放松，握紧的手掌缓缓展开。
那个时候，果然是走投无路了吧……
内心翻腾起纠结的浪潮，不出片刻，理智开始占了上风，他的怒意失去了支撑点，不成气候起来，然而——
就这么原谅她，又怎么可能！
难不成她把自己卖了，自己还要不当一回事的默默接受？她那种方法也算是救人？！
一时间，他皱起眉头，倍感憋屈。
突然，毫无预告的，天空“砰”得一声，绽开一朵美丽缤纷的烟花。
接着又是一朵，很快天空被连绵成片的花火占据。一时间五彩缤纷，炫丽耀目。
在人们兴奋的欢闹声中，他抬头看向烟花热烈处。
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窗内的某个人正在哭泣。她的哭声渐渐被人群的欢笑声淹没。
“你看，有惜，外面在放烟花呢。”屋内的少年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却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
那个家伙哭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注意呢。
他记得很多次她以泪洗面的样子，脑袋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偶尔会因为你的话做出一些回应，抬起头的时候褐色的双眸泪光闪烁。
那种瑟缩懦弱的样子，很像某种受伤温顺的小动物。
让人很有冲动要去摸摸脑袋的小动物。
这个时候看见他，她会作何反应呢？自己又会作何反应呢？
要进去，还是不要进去呢？
他左右摇摆，拿捏不定。
而屋中的少年还在绝望地安抚着：“别哭了，有惜，别哭了……”
屋外的烟火又一次窜上了天空，这一次它轰轰烈烈的爆开，幻化成一条蓝色的飞龙，众人呼喊出的赞叹一时间盖过了她的哭声。
窗边的少年终于摇了摇头，随着飞龙的消失，乘风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