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床争 ...
-
这一夜,尽管她已经叹了很多次,不过她还会叹得更多。
她实在是太累了,站起的时候双腿发软,身子不由自主跪坐在地上。竟是站不起来。
佐助伸手将她拉起,动作比较恶劣,她没心情跟他计较,摇摇晃晃拽了他的衣袖站起,抬头去看。
她还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部长寓所原来是这么大的。
且不说从居室到藏了鼬的密所有多远,之后的那些坎坷过后,绕了远路到军备库就走了一个多小时,月色从明到暗,从暗到明都变了好几次,间或有柳树、樟树、梧桐,夹杂了一路,个别地方还十分相似,有走迷宫的感觉。她摇了摇头,觉得要再走回去实在过于艰巨了。
“我还要坐一会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他解释,拽住他衣袖的手放下,就要坐下去了。忽而被他一把拉住,她一呆,继而一惊,本能大喊:“你不是答应不杀我!”
他冷哼,实在懒得理她。身子一轻,她表情还定格在困惑上,身子就被他轻而易举横抱起。他顺手拨开磕在她腰上的太刀,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哦。”
她有点无言以对。
这一路上她不敢抬头看月光,不敢四处张望,更不敢乱动。他反而表现得比她自然很多,流畅的穿梭在巨大宅邸之中,矫健仿若雨燕,一会儿轻踏在柳枝,一会儿飞纵于屋宇。而时间化成能被双眼证实的流光,一道一道向后略去,渐渐清明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世界变得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他们两人清晰地身影——想来这样的情景要是彼此相爱的恋人真不知道是何等的浪漫!
好吧,不妨就这么想象好啦。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自娱精神。
他推开她卧房的门,用一种最自然地姿态将她抱进屋子。她不由胡思乱想,哎呀,不会就是这样把我抱上床吧,这个,就算是美少年,也太突然了点吧……不禁脸上一热。
她还没完整自己的幻想身体已经接触到了冰冷地面。
咦?
还是自然而然的,他将她放在床边的地上,顺手一挥,敞开的门扉被带起的气流冲击,啪地一声关上,她怔怔坐在地上,一时间无法反应。
他边走近自己的床,一边取下面具。闻到女孩子床铺上散发的香气他顿了顿,又看了看金丝淡雅罗兰丝被,蹙起了眉头。伸手将被子抓起向后一抛,一床的丝被就这么兜头罩在地上的部长大人脑袋上。紧接着佐助拉开一切床上华丽而女性气息甚浓的装饰,将它们弃之一边,而枕头被精准无误抛到空中再度丢中部长大人的脑袋,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床上。
“你……你可以走了。”她显然看出他没有这个意思,捡起身边的枕头一边揉着备受委屈的额头。
“我是你的护卫长,理应日夜守护。”他答,口气不无戏谑。
“谁规定的?”她很想用行动表示抗议,然而理智告诉她还是要采取温和态度。
“暗部手册上这么写。”从怀里取出扔给她。
她一翻,神色一黯。
“这谁编的啊……”喃喃自语。
“你的老师,团藏。”简洁有力。
她寒,又一个不认识的。
然而就算如此……
“那是我的床。”她不满指出。
“以前是。”他没有兴趣跟她交流,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什么意思?难道要让我一个弱质女流睡地板?
她累极,实在不想和他计较,但床铺问题是大事,她不打算让步,于是勉力站起,抱起乱成一团的被子,态度坚决:“我要睡床上。”
“你试试看。”这一句说得很轻、很柔。
然而这“轻”是充满威胁的举重若轻,这“柔”是能破金刚的以柔克刚。她一瞬间被震慑住,立在原地看他侧脸微抬,一张棱角分明也冷漠分明的俊脸面对着她。不怒自威。
她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脸庞也是能演绎出这么高水准且某种角度看来还蛮唯美的神态。
她还不想放弃。
“你怎么可以让女孩子睡地板!”
“你让我睡地牢。”他一句话将她噎得半死。
她一咬牙:“我不记得了!”一切全赖“阅读”。
“我没有忘记。”他语气低沉,看着她的双眸已经流露不友好的情绪。
可恶!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啦!她很想大喊,但是没有办法。站在他面前,她盘算了一下,终于泄气:“算你狠!”
她伸手将枕头举过头顶欲扔在眼前的床上发泄,对视上他好整以暇的双眸几秒,她的手颤抖一下,很不英雄的转身,才用尽全身力气将枕头往地上扔,外加踩了几脚泄愤。死小孩!我让你再瞪眼!在心里狠骂一番,她极不利索的抱起拖拖拉拉的被子向他为她指定的地方走去。原来是十足的气势汹汹,却因为脚下虚软不小心给拖在地上的丝被极其难看的绊上,又没有马上倒下,先是向前冲去了几步,终于维持不住平衡一头狠狠磕在了梳妆台一角,几秒后,她就觉额角一热,有液体缓缓留下。
她原本也不是坚强的人。
于是很“卓越然性子”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哭,为什么不呢?她做错了什么?她害过什么人吗?明明今天救了人是好事,却还是招人恨,讨人嫌,大家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难道她是怪兽吗?会吃人吗!
为什么她非得面对这种青春叛逆期的美少年?!
“喂……”
背后的声音才刚刚响起就被她扼杀在萌芽。
“不要对我说话!”背对着他,她的口气也终于凶狠了起来,“我现在没有情绪挨你骂,我哭我的不行嘛!”
卓越然啊卓越然!她哀叹地对自己说,你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居然被一个高中生惹哭!惹哭也算了!连哭的时候也那么憋屈!
她一边哭,一边用丝被擦眼睛,消瘦双肩微微颤抖,看上去还真有那么点可怜……只是一点点,佐助向自己更正,或者说,她受报应的时候到底来了。他稍稍别过头不再看她,脑海却止不住的回想这一晚她的样子。
他从来没想过暗部部长的表情会有那么生动。
简直是活在另一个世界,连说话的口气也不阴毒、傲然,有时候还直截了当的让人招架不住。
比如说现在。
“吵死了,你要哭到什么时候?”他再也忍不住。
“管你什么事了!我……我要再哭一会儿……”
“作为暗部的你也会有泪?就这点小事……”
她迅疾打断他的话,猛然间回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
“你也会有感情吗?你连人都不算。”他口气冷酷。
“你为什么说话总是那么刻薄!难道你不考虑一下听的人的心情!”她的声音渐渐大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的从地上站起。
“我不需要理解你。”他冷然,起身与她面对面,低头看她,“你不配!”
“你……你太过分!”她觉得从胸腔到喉咙都因为愤怒而颤抖,“就是你这样的人才真的不会谅解任何人!”
视线与她相交,而她这次却毫无退意,这挑衅的眼神好像在他心中点了一把火,瞬间烧得很旺。他逼近她几步狠狠道:“那我的家人呢?你的几句话下就是那么多条人命!我的痛苦你能理解!你能明白孤独的感觉!那一夜你夺去了我的一切!我放弃了所有成为一个复仇者,没有将来,只有长满荆棘的过去!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你说的那该死的几句话!”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力气大到几乎能将她提起来。双眼的怒火烈焰一般,似要将眼前人灼烧成灰烬。
“人本来就不能互相理解彼此的痛苦!”她头脑发热再度失去理智,奋起身倾力将他推开,泪眼朦胧以对,“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是谁,你能体会我的痛苦吗!你为什么不来理解下我的痛苦!你哥哥都快死了,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救他是真心诚意,也没有要你感谢!你凭什么来要求我那么多!恨我也好,什么都好,一开始都是你一个人的想法!我哭我的有什么不对!我又没要求你来安慰!”
她怒极,终于完成了一开始想做又没勇气做的事,抓起地上的枕头向他扔去。出乎意料他竟然没能反应过来,被枕头砸在脸上。这一下真的激怒了他,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可怕起来,伸手按在了刀柄就要去拔。而愤怒让卓越然大了胆子,见他要拔剑,怒极喊道:“你又要砍我脖子对吧!你就这点本事!说不过我就拔刀!你这个野蛮人!咳咳咳……”突然喉咙一甜,一股腥气上涌,她捂着胸口,大声喘气。咳咳咳!好难受!她咬着牙,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落在嘴里咸咸涩涩,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头很沉,胸口很痛,她只觉得自己再咳下去一定会将肺都一并咳出来。也好!她冲动的想到,反正本来就要死了,就死好了!谁怕谁!我还可以再穿一次!这一次一定要是好人!
她一把将他往后推,力气大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别来碰我!”她尽管很少发脾气,但是一旦发作起来倒是不会被轻易摆平。“咳咳!”血液从嘴角慢慢流淌下来,她竟没有了惧意,也无视自己的病痛——她再熟悉也不过的东西——就在佐助以为她要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的时候,她忽而在梳妆台上坐下,重重趴在上面,边咳边嚎啕大哭。
他愣在原地。
他看着她伏在梳妆台上的背影,颤抖,微缩,好像在寻找庇护而又无处可去。月光冷得能将她凝成霜,反衬衣襟上若隐若现的血迹更加浓重,他突然有了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是他自筹划刺杀她以来从来没有料想过的事——他想过她会设下陷阱,她可能收买自己的手下,她可能拿鸣人他们威胁他,她可能用真相来与他做交易,她可能……他想到了一切,就是没有想到,现在,她会为了一张床跟他据理力争,而后嚎啕大哭。
按在刀柄上的手放松,这一刻他确定无疑,她没有在演戏。
这一层认识实在有点不堪……
又一次他想到了鼬,他们曾经是伙伴,或许……这个疑惑他自从今晚见到鼬以后就渐渐萌生……或许,她也像鼬一样,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得不自己背负罪孽——然而他实在不愿是这么想!
很乱,一切都很乱,再一次他感到困惑了,大脑混乱至极。伊贺钦,伊贺钦究竟是什么人?可恶!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动他缓慢移动。她竟然在咳血。他想起鼬的话——“心脏也变得更差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她的身体的确是很弱。不仅仅是鼬的原因,他也用写轮眼确认过。
原本不用如此防她。
是心理抵触的原因吧。
他搜遍了整间屋子,弄到一个急救用的小药箱,打开,都是治外伤的药物,于是推到一边,原本冷淡的视线在面对她瘦弱背影的时候不由自主客气了几分,他问:“你的药呢?”
她不理他,继续抽泣。
“增血丸你有吧,把那个吃了。”
没有回答。
他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按在她肩膀,强迫她抬头面对他,不由一呆。只见她双眼红肿,唇色发白,嘴角边的血迹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脸色很是惨淡。
“不想死的话把增血丸吃了。”他皱眉。
“你要么吐出来还给我,否则没有了。”她口气冷淡。
“我看见你还有一颗药丸。”
她从怀里取出塞给他:“拿去!”
是军粮丸?
他一愣,抓着她肩膀的手减了点力道。他才仔细打量她,原来她的双手早就受伤,尚自淌着血,他想起她之前曾经空手接住白刃,一定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只是这一路变异太多,他并未曾注意。她也不曾提过一句。
她把增血丸留给了自己。
人本来就不能互相理解彼此的痛苦!
他忽而想起她刚才喊出的话,现在看来真像是对他的讽刺。
“之前你被我严重伤过。”他没头没脑的开口。
“那一击我击中你右侧第三根肋骨下部,斜刺穿你的肺,想必现在旧伤复发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取出一截白色绷带,消毒的药物,镊子,棉花等物品。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会惊讶,因为我埋伏的很好,你绝对不会想到会遭到偷袭。”她挣扎了几下还是无法挣脱他的钳制,手法很娴熟却也很不留情,他为她消毒伤口。
“但是,在刺杀你的那一刻,我看到你的表情。”他顿了一顿,看着面前憔悴的脸庞,“你笑了。”
现在她也笑了,笑得很是可怜。
“你现在回顾刺杀我的欢乐回忆?”
这次轮到他被她的话噎住,手里的动作也停下,继而完全停止了手头的动作。
“罢了,我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她喃喃自语。
“你是谁?为什么你跟之前变得那么不一样!”他忽然问皱起眉头,将她拉近,双眼变得红艳,眼中勾玉浮现,连同着困惑。她陡然觉得头一沉,一阵晕眩几乎无法维持坐姿。他才惊觉自己的动作太过粗鲁完全超出她能承受,将她扶正,打消用幻术的念头。
“你想知道吗?我也想知道我要不要做我自己。”看着他,她的情绪渐渐平复,只是仍然咳嗽不断,“可是你是那么恨我,我要怎么做呢?无论我做什么,在只是想向我泄愤的你眼里都是丑陋不堪。”她最终也只能叹气而已。这一晚上,大概是把她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我不像你,在你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黑白分明,可是有些东西……”她顿了顿,不指望自己的话能被他理解,却还是决定说下去,“有些东西啊,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是灰色的;是觉得它是黑的,其实却比黑色浅一点,你觉得它是白的,它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白。”
心渐渐平静,之前求死而不考虑结果的想法也变得淡了。我果然还是怕死的人,勇敢也不过一刹那,她这么想着,动手开始他没有完成的工作,自己给自己消毒。
她累极,无力点了点头,想起鼬的话,心情无比沉重。放弃自我治疗,拨开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她转身扑在梳妆台上,好像逃避什么一样的将脸庞埋在胳膊下。
她还穿着暗部的衣服,沉黑的护腕上就算仔细看也看不出渗在上面的血迹,她的手此刻露出来,伤到的皮肉翻开,没有他肩上的伤口惨烈,却比他伤得深,隐隐还能看到暴露在空气中的白骨。
这么瘦弱的家伙居然能挡住那样的雷霆一击,那时他是何等的意外,现在还能清晰回忆。在她身后他能听见骨骼受到冲击后的震响。她的背脊向后微弯抵抗着猛烈的刀气。他原本以为她是如何都无法挡下那么暴烈的体术。
他忽而想到那一晚。
星辰都被黑暗湮没的那一晚,他从天而降,草雉的光芒划破不见尽头的夜,刹那间剑气的寒意充盈了整个世界。
冲破所有的护卫,他看见幢幢人影后的她,顷刻已到她面前,对上她的冰蓝眸子,那一刻仿若时间静止,黑暗扩得无限的大,大到将一切都吞噬,所有的纷扰和景物统统换成了黑色的背景,无穷而无尽……
这一刻他们终于面对面。
一剑刺出,他毫不犹豫仿若本能,她没有躲,在她深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颤动,很快就寂灭,她望着他,什么也没有做,仅仅是看着他。
然后,她笑了。
不是微笑,没有亲切;不是嘲笑,没有讥诮;不是冷笑,没有恨意;不是诡笑,并非歇斯底里。那只是一个笑,好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无声,超脱于一切之外,不顾生死,无牵无挂。
随后她身子渐渐软下,她不再看他,抬起头,她似乎在寻找月光的方向,眼里的莹然冰蓝变得很暗很暗,终于暗成褐色……那个刹那,他真的以为她就要死去。
他们是如此不同。
他怎么能相信,那个夜晚放弃一切抵抗的人,在另一个夜晚却为了生存拼死抗争?
他怎么能相信,那双冰蓝仿佛连黑暗也能吞噬的双眸,却在几天之后变作了清亮的褐色,亮到刺眼?
他怎么能相信,原本沉默无言,冰冷彻骨寒的她,却在这个晚上先后两次潸然泪下,竟连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坦然而直白。
这居然都是她吗?
她的伤口看来很刺眼……
轻轻,他将她伤得严重的右手从她的脸庞下拉出。
她没有理会也没有挣扎,伏在阴影里的脸庞不知喜怒。
他继续为她完成没有完成的工作,而她很安静,有点像某种受了伤的动物幼仔,温顺的接受来自外界的援助而毫无防备。
“你现在不能死。”他一边为她擦药,一边喃喃地说,“你要找人照顾鼬。”
“那就对我好点。”她冷哼,不无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