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抉择》死去的作者

23、第 23 章

　　“别跟我说笑了。”我似又坠入梦中，像儿时那样去哄他。

　　“谢云川，什么是说笑？你心悦我，才是天大的笑话。我不稀罕。”

　　我咬牙，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我可没说过，我心悦你。”

　　他突然定在原地，眼神轻落在我的脸上，半晌，又挪开，嗤笑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为了救我宁愿当个容器的人，没了记忆之后，原来也只当我是个活死人啊。也是……我算什么人。”

　　“什么意思？”

　　“你可知，我为何会随你去月池城？”他缓步向我走来，“因为我的魂魄和身体，还不能离得太远。”

　　杨靖野的身体在我面前轰然倒地，我想伸出手，却冷静地后退几步，盯着地上的身体，悠悠地开口：“离得太远，剩下那一点儿魂魄撑不了太久，身体会臭掉的。”

　　我问：“刚才……是我在说话？”
　　我答：“不，是我在说话。”

　　自说自话，状似疯癫。但我没疯，杨靖野就在我的体内。

　　是我在让渡。

　　杨靖野濒死之际，我跪下来求那江湖道士，问他续命的办法。那人意有所指：“命定如此，总要有人死的。”

　　我抬起头，望他：“换我去死，可以吗？”

　　“倒也不是不行。”

　　他留下一点魂魄在原来的身体内吊着杨靖野的命。其余的，全移入我的体内，我的身体不仅成为杨靖野灵魂的栖息之处，更成为温养他灵魂的养料场，不停地自我消耗，失去本来面目，慢慢地，连面貌都会逐渐变成他的样子。

　　直到我完全变成他，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我了。

　　杨靖野在我体内醒来后，骂我是疯子，他不愿意也不会以别人的牺牲为代价活着。但最初，他的魂魄太弱，无法操控我的身体。我的脑内总是响起争吵，他说着最绝情的话，用着最残忍的词汇，把我们的关系形容得恶心不堪。当他日渐强大的意志终于能够支使我的身体时，第一件事，是冲回自己家中，想把自己的身体一把火烧掉。移魂结束前，他的身体不能有碍的。

　　我只能将一切和盘托出。我告诉他，为了等这与他重逢的第三世，我辗转数个世界，从生到死饱尝痛苦，但我从不进轮回道，我要带着记忆踏平这永生道的路，我不想忘却，我发过誓，不会忘却。

　　我无法对他的病痛和死亡熟视无睹。我只是请求他在去往下一世时，不要选择忘了我。

　　“我想起来了，想起得比你更多。”听完这一切，他的语调开始变得低沉了起来，“赵泽，你真蠢。我每次选择遗忘，都是因为我想既往不咎，原谅你，也放过自己了。可是，你偏偏要用你愚蠢的深情勾扯出这些前尘往事。我想杀了你，可杀了你，却偏偏又是便宜了你。”

　　杨靖野用强烈的恨意屠杀我的意志，最先被抹除的，便是我们俩之间的前尘往事。

　　他让我忘记了一切，却不知道为何最终选择在我体内蛰伏下来，旁观我的变化。现在，他又把这些记忆丢还给我，想要清算一切。

　　当记忆共享，当灵魂几乎相融，现在的局面根本就不再是一体两魂，杨靖野和我，更像是一个人的两种想法，想法博弈，却同源。

　　我们可以互相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终于也知道了，林风阑究竟为什么会杀我。

　　“我和你，不是双生。我们两个合在一起，刚好是三魂七魄。”

　　一千多年前，我救过两个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正在历劫的神和一个国破家亡的小将军。好巧，我这个恶灵，竟会动恻隐之心，将那位历劫的神从沼泽之中拉了出来。我告诉他我这里已经够臭了，别在我的池子里腐烂。他点点头，向我介绍自己，说自己叫长生。

　　我说：“那就滚去长生，离我这死人的地界儿远点儿。”

　　我那时没有想到，这位是神。

　　更没想到，他还能准我成神，没有历劫的我恶念欲望一样不缺，连情字一劫都难逃。那个国破家亡、一心求死的将军之子，推我坠入了永生道。

　　我和长生打赌，只要我与陈以一同进入永生道，有三世相恋，他就将陈以的灵留到永生道，让他成为引路人，获得不死的生命，能与我长相守。每一世新生的陈以，都没能爱上我。他痛斥我的强硬、冷血和残暴。他不认可我的处事方式，说我毫无悲悯之心。即便我用尽办法，也不能讨得他半点欢心。

　　就好像，当初将亡国亡家的他救起，是唯一能让他与我相爱的契机。我当然也想过，再造一次这样的契机，那一次，背负着满腔痛苦的他，选择了自杀。

　　我想要悔改，想要洗掉我一身的恶臭和肮脏。我也想自己是高山湖泊而非一片沼泽死地，我想彻底除掉我与生俱来的残暴和冷血。

　　我想与我的恶彻底剥离，为此，我不惜剥离神线，用它做引，将我的怒、恶、欲刮除。连肉带骨，失去神线，重伤垂死。而那些魂魄碎屑与神线缠生，在我将要将之彻底毁灭之前，形成了另一个我。

　　自此，灵魂等级为A的神，对半分成了两个C级的人。

　　他恨我，因为他一降生，我便想尽办法杀掉他。但我重伤，根本无法打败他，他赢了我，把我打死，却迎来了自己的灵魂降级。从C到E，他毫无准备地，就成了没有选择权的被抹除记忆的人，走向新生。

　　活过了很多世，也遇见过我。也如同宿命般地，一遇上就以性命相搏，缠斗不休。你死我亡，此消彼长，混乱浑噩，两相遗忘。

　　结果竟然有一世，滋生了情愫。他说：“萧新雨，我想你，我想带你走。”

　　幸好我没有跟他走，幸好这是场无疾而终。因为当他想起一切的时候，他觉得无比恶心。

　　“我恨你，是因为你为了虚无的爱情剥离掉自己的傲骨、与生俱来的特性、残忍却真挚的本性。你抹除的，是自我。”

　　“虚无？”我轻声反对，“爱才不是虚无。”

　　“那爱是什么？”他问我，“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

　　“是能让你我这样的恶鬼都落泪的东西。”

　　是嫉妒，是排他，是沾染上就无法痊愈的病。

　　萧新雨、林风阑、杨靖野，甚至我可以直呼出你原本的姓名：赵泽。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