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抉择》死去的作者

20、第 20 章

　　陈以究竟是个什么人？搬弄前世今生、因果循环，将我也安了个前世的名字，看起来着实像江湖骗子的招数。

　　当然，我究竟用没用过赵泽这个名字，以前是个什么人，于如今来说已无意义。关键是陈以到底是不是真的陈以，都是个不好确认的事情。

　　陈将军的儿子流亡已久，无人知道他的样貌。杨靖野何以知晓他的行踪，又是怎样作出他的画像？何况，杨靖野现下生死未卜，如活死人一般，这悬赏令到底是不是他发出来的，还不一定。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人是假的“陈以”，悬赏令也是他自己张贴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我去捉他，然后利用我家和陈将军的渊源，为他所用？

　　正想着，思绪却被打断，我爹推门而进，视线在我身上停留许久。

　　“云川，近来你可有空闲？”

　　“爹，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我在月池城订了一批上好的布匹，我把银票和信都交付给你，你即日启程，把货取回来。”

　　我只把信接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阵信封，欲言又止。

　　此行的真正目的并非取货，而是送信。自从这里被敌国吞并后，周饶国失去防御重地，接连败退，最近又刚失了月池城。如此敏感的时期与地点，何必犯这个险，又何谈早就定好的生意？月池的织布手艺，算不上出类拔萃。

　　不管这个陈以是不是真的，但是他所说的想收复失地倒是不假。

　　关键是，他想，那就该他去卧薪尝胆，为何把我反拉入险境？

　　我爹不仅同意了，竟然还试图瞒住我……

　　“爹，我是你亲生的吧？”

　　“本该是我亲自去的，但现在我在这边还有没有解决的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儿子，家国难两全，人当有大任在肩，不可做鼠雀之辈。”

　　“好，我会把这件事做好的。”我把信按在桌上，“而且，我不会让这一趟亏钱。”

　　我不仅要从月池取来东西，还要载货物，在那里出售。随从七人，货车三辆，我骑马在前。信纸已被拆成多份，藏于各处，保准过得了搜查。

　　“且慢。”

　　我已被审查过的出城令被人一掌按下，杨家老爷杨有奎绿油油的大班指映入眼帘。

　　“杨老爷，你这是何意？”

　　“贤侄，听闻你此行是去月池，我小儿杨靖野也有事要去，你与他从小便情同手足，不如此次同行，相互也有个照应。”

　　“杨靖野？”

　　人都死了，难道雇个轿子抬着尸体去吗？

　　情同手足？我和他根本不熟，如果真是好友，怎么可能他死去一年半载了我都毫不知情？杨老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难道是他已看穿我此行的目的，与我同行的人，是来取我性命的？

　　“是啊，犬子身体有恙，不能受风寒，所以坐在轿中没下来。待到客栈，你们可以一叙。”

　　“那我前去打个招呼。”我绕开杨老爷，直奔向后面那个富丽堂皇的轿子，掀开锦缎制成的帷帐。轿中人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向我颌首。

　　杨靖野，诈尸了。

　　我问道：“杨公子只带了两三人出城，未带什么货物，不知出行有何目的？”

　　“探路。”杨靖野从容不迫地回答道，“从此地到月池的商路，若有险阻，商帮有责任畅通。”

　　“说得也是，两地贸易往来，我们谢家捷足先登是有些不妥。”

　　“言重了。”杨靖野微笑，让我不必介怀，然后移开与我对视的视线，显露出想结束对话的意思。

　　说实话，我很想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脉搏，向上次一样按住他的脖颈，探查他是否活着。如果他一直没死，那我凑近闻他的脸这件事，是不是太失礼了……

　　“贤侄，那靖野就拜托给你了。”杨老爷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从马车上退了下来，应道：那是当然。

　　一路途中，杨靖野寡言少语，连吃饭都是单独回房，未曾与我同桌。与他同行的三人中，有一人是马夫，一人为侍从，还有一人执画笔，记录路线、标注客栈。杨靖野只是做指挥，多数时候连个响动都没有。

　　我对杨靖野死而不腐、尸能言行生了兴趣，从最初的引路前行到后来御马在他轿旁，就想与他多说些话，他变得愈发冷淡，有时候直接不理。夜晚我也曾想进他房间与他交谈，他未睡之时婉言拒绝，熄灯之后侍从也不出来，似是有所提防。

　　“杨靖野……”

　　“少爷，你还没醒吗？怎么嘴中嘟囔着杨公子的名字？”随从用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见我看向他，把沾了水的帕子递过来，让我擦一擦。

　　天还未亮，我从床上下来后仍觉有些困顿：“我近日总觉得胸上有大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是正常，你与杨公子决裂过后，也曾有过一段时间郁郁不振，如今许久未见，说是同行，但又关系寡淡，如陌路人，心里终究是不好受的。”

　　“我和杨靖野决裂？”我将手浸入水中，揉搓手帕，“我和他只不过泛泛之交，因何决裂？”

　　“怎么会是泛泛之交呢？少爷你和杨公子自小便是玩伴，关系甚好，至于为何会产生矛盾我们做下人的，并不知情。”

　　杨老爷说我们两个情同手足，还真不是信口胡诌？

　　“奇怪，我竟不记得这件事了。”

　　杨靖野应该还记得，所以对我爱答不理的。既然关系紧张，与我同行不是如鲠在喉？他连这都悉数忍下，一定是有目的。

　　“晓秋，无论杨家谁来探你们的话，都不可泄露一词。”

　　“那是自然，为了月池，我们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怎会在口舌上生非？”

　　我提起桌上的利剑，向外看去。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送命的，我会赚得盆满钵满，把谢家的人都安全送回。必要的时候，我会毁了那封信，让我自己成为活着的密件，把消息传给月池城。

　　半月过后，月池城门终于展现在我们一行面前，此地有重兵把守，没有入城令，谁都不准进去。我与看守士兵周旋许久，一个小头目走过来，问我车上装的是什么。

　　“是草药与酒。”

　　他走过去，松开绳索，掀开遮布，提出一坛酒来，闻过之后说道：“好酒！”

　　“一半的酒都可赠予将军。”

　　“这里所有的，全部充做军需。”他大手一挥，“这些都是紧缺的东西，我们受伤的将士需要医治，这里干冷又荒凉，连喝酒暖个身都困难。”

　　“再向前，金溪非常富饶。”

　　“都是些弹丸之地，我还瞧不上眼呢。”

　　“那是，将军骁勇善战，攻无不克，周饶国哪是我们的对手。”我屈身向前，“这些货物我可以命人直接送到府中，只是这车我们得留下，因为还想采购些东西运回去做生意，还望将军能放我们出入。”

　　“你小子倒是精明。”

　　我这是能屈能伸，我进不去那才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发横财果然没那么容易，一个小头领就能把我的东西都搜刮殆尽，真是狮子大开口。

　　“是将军英明。”

　　他满意地点点头，挺起肚子：“后面这四辆车都是你的吗？”

　　我往后望去，最后一辆中，载着杨靖野。不放他进城，我交付信件将会更加保险，可回家之后，这也会成一个大麻烦。杨靖野会把我的所作所为告诉杨有奎的，那等于是得罪了整个商帮。

　　“都是我的。”

　　“多谢。”杨靖野甚至没下轿子，只是经过我身旁时轻飘飘地道了一声谢。

　　“杨靖野，你的感谢可不可以有点实质性的东西。”

　　“你开个价。”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不。”

　　好，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刚才就该开个价钱减少损失。

　　月池城中有些安静，多数商铺未开，经人指引，把货物悉数送出后，一行人费了些时间才找到旅店，怕城中有耳目已盯上我们这一大群人，更怕身边之人存有祸心，当晚，我们早早地歇下，按兵不动。

　　“晓秋，恐怕我们要在这里多留几日，到处吃喝、游玩，到多家采购货物，装作货比三家的样子。最后不一定要买‘商记布行’的布运回，只要能把计划传给他们的人即可，免得我们走后，突生变故，倒陷人家于险境。”我与晓秋耳语，声音微不可查，晓秋不时点头，按了按自己袖中短箭。

　　他所携带的那部分信纸就藏于剑柄之中。

　　“还有，轮流着来，留四人，一人盯一个杨家的人，别让他们坏了我们的计划。”

　　“明白。”

　　即便是到了月池城，杨靖野也不外出，仅仅是采路线图的人走街窜巷，在谋其事。杨靖野像个见不了阳光、受不了风吹的病人，终日坐于屋内。我有时买些稀奇的玩意儿回来给他，他只会瞥一眼，点点头，眼中不见半点神采。

　　我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与他对坐：“你来这里究竟是想干什么？”

　　“探路。”

　　“并不需要你亲自来呀，你很少看路。”

　　“我乏了，想要歇息，若谢公子出去时能将门掩上，不胜感激。”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么不待见我。”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他面上仍无表情，“月见，送客。”

　　他的侍从向我靠近，用手把我往外推，边使劲边说：“谢公子，见谅啊。”

　　我还就不谅解了，我把他往旁一推，盯着杨靖野的脸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不苟言笑的脸十分苍白，皮肤细腻绒毛可见，衬得脸颊近耳处的痣格外醒目。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有些疑惑地坐于铜镜前，问晓秋：“我耳朵前面这颗痣是一直都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