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坚持爱》橘子微蓝

2、第二章 何为亲？

　　随风几乎没有很明显的性格，似乎逆来顺受惯了，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拒绝，也不会有很特别的想法，江大刚把她送到玩具厂上班，她一做就是三年多，直到这家玩具厂转行歇业了为止。
　　玩具厂工资不高，但是实行多劳多得，随风自小做事利索，得的工资自然也是女工们当中最高的，随风吃住都在厂里，除了必要的日用品花费，其余的钱一分不少全部都带回了家里。
　　玩具厂转行了，随风只得提着行李揣着大半年的工资回了村里。她已经20周岁了，卢桂花托了媒人在乡里给她寻摸婆家，既要相亲，随风就不能再出门打工，但她在家也不闲着，这几年跟其他女工学会了织毛衣、勾花、做衣服，在家也能做这些。
　　随风印象里也是相看了几回的，不过不是被江大刚狮子大开口的彩礼钱吓走，就是对她脖子上莫名其妙的胎记迷信的，最后倒是有一家什么都不挑，但随风吓着了，那人已经快三十了，还是个有病的，随风不歧视有病的，但那人是羊癫疯，随风见他发过一回，口吐白沫要死了的模样。
　　江大刚并不在意随风怎么想，柱子已经十四了，马上初中就毕业了，成绩不好，想要继续读书，考不上只能高价买，江大刚当然是希望儿子能脱离农门、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可这一切都要钱，而且柱子渐渐大了，别人家娶媳妇都得盖楼，他们家也得盖。
　　五万块彩礼，是江大刚冥思苦想的结果，媒人都被吓住了，但对方第二天就派人来说同意了，江大刚自然满口答应婚事，五万块加上随风三年的工资，还有三丫打工的工资，将来三丫还有聘礼，大致是够了。

　　随风跪了两天两夜也没能扭转江大刚的决定，那两天两夜甚至没人给她送口饭吃送口水喝，随风过后回想，大概她就是从那两天两夜开始改变的吧？
　　哦不，也是有人来看她的，三丫，那时三丫已经叫玉珍了，玉珍劝她别跪了，再跪她爸也不会改变主意的，而且她不同意，玉珍就得倒霉，所以她作为大姐还是听话点好。柱子也来了，不过不是劝她的，柱子踢了她一脚，骂她不识好歹，生她养她给她吃给她穿，现在不过嫁个人，竟然还敢绝食抗议，只要她不死就必须得给嫁出去，否则谁给他钱读高中读大学，谁给他盖小楼？
　　随风最后是在医院醒过来的，醒来后江大刚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结婚的新衣服钱买药花了，你就穿着旧衣服出嫁吧。”
　　大概是随风一直以来都没有反抗过，所以家里人并没有怎么看着她，该做的事情还得照样做，随风沉默了很多天，看似认命妥协的样子，议亲的程序也走了大半，五万块拿到手，江大刚也就放了心。
　　可就在离婚礼就差一个月的时候，随风逃了，只留了一张字条“五万块我会还你们的”，连称呼和落款都没有。路费是从凤娇那借来的，只有两百块，却足以让随风感谢涕零。
　　自那之后的四五年，随风的生活可谓颠沛流离，她给饭店端过盘子，也去过夜店酒吧推销过酒水，给奶茶铺当过小妹，还发过传单，做过足疗按摩师，也给人当过保姆，有时候甚至连打三份工，都是不要文凭学历就可以做的工作。她去过很多城市，受过很多白眼和无理的骚扰，最后她来到了上海，因为有医院护工经验，经中介介绍去给一个退休老教师当保姆。
　　那是她那几年做的最久的一份工作，也是最感恩的一份工作，退休老教师已很年迈，老伴已去世多年，孩子们都很忙没空照顾她，只能给她寻保姆，可老太太挑剔的很，来的保姆不是忍受不了，就是老太太不愿意要，前后已经换了好十来个，最后随风来了。
　　刚开始当然被各种挑剔，这里没弄干净，那里还有灰尘，地板要跪着擦，马桶要一点点刷，油烟机都有油污、电视机又好几天没擦了，花儿不能这么浇水，绿叶需要轻擦，衣服不能逮着就搓，衣领怎么熨，褶皱怎么烫，等等等等，事无巨细，随风来之前也做过一番岗前培训的，但被老太太一指，全部都不对了。到后来她吃饭吧唧嘴，走路踢踏鞋、肩不平，背不直，洗脸太粗鲁、洗澡速度太快、甚至她上厕所有声音都要一一拿来被批评，大概她平日里言行举止，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能入老太太眼的。
　　唯一令老太太满意的就是随风认错态度非常好，知错就改，说了马上就做。随风这般逆来顺受，渐渐的老太太自己也不好意思老是这么训人。
　　殊不知，随风以往在家也是这般，所以别人不能忍受的，她早已习惯了。
　　倒是老太太让她挺感动，天冷了会给她添衣服，虽然是她女儿的旧衣，偶尔脾气上来骂过人了，觉得不好，有时候还会跟她道歉。这已经很好了，何况她的儿女们给的薪水不错，家里书房更有许许多多书籍，没事的时候，老太太允她进去打发时间。
　　随风其实很多知识都忘了，即便没忘，初中的文化也没什么高深的。老太太退休前是高级教师，教的是英语，据说年轻时留过洋，当年是有名的才女，会三国外语，家里藏书五花八门，不少都是外文的，随风连封面都看不懂。
　　随风对书本怀有莫名的崇敬心理，可她只能找些能看懂的看，老太太也由着她去，偶尔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也会指点她一下，但大多数是不管她的。
　　老太太还有个让随风仰视的习惯，就是每日必听外文广播，叽里呱啦的，随风听不懂却仍喜欢在那时蹭在老太太身边不走。
　　时间久了，老太太也跟随风处出感情来了，不再把她当做一个保姆，倒更像是一个学生，规定她工作和做功课的时间。
　　作为雇主，老太太无疑是挑剔的，作为老师，也是严厉的存在，随风刚开始很不适应，比初来的时候还不适应，毕竟要做好家事还不能让老太太有挑剔的地方已经很不容易，看书原本只是她放松的时候，现在却成了任务，而且在她看来是遥不可及的任务，但她想留住这份工作，只能更加努力，渐渐的她能和老太太用简单的英语沟通，不会再对老太太说出的话题感到茫然，老太太对她也越来越慈祥。
　　然而老太太毕竟年迈，身体看着硬朗，其实每日都要吃药，随风是看着老太太衰败下去的，觉得很难过却无能为力，她对父母都没有这样的感情，却对这样一个老太太产生了孺慕之情。然而老太太一直很乐观，即便卧床不起也不忘监督她做功课，说她是她最后一个学生，不能毁了名声。
　　随风在老太太家做了三年多，日夜陪伴，即便年节也不曾离开，老太太的儿女对随风也颇为感激。老太太最终弥留之际，留下遗嘱，固定财产自然不会留给随风，但老太太将一屋子书籍全部给了随风，也知晓随风无处安放这些书本，老房子也留给她暂时居住，想什么时候搬走再搬，同时还嘱咐儿女，给随风找一份好工作，好好待她，别断了往来。
　　老太太走后，随风泣不成声，老太太是她这些年唯一能感受亲情关爱的人，临死还不忘给她安排后路，她无以为报，只能将老太太时时记在心间，常常缅怀。
　　老太太生有三儿两女，却只活下来两儿一女，常年都在国外，大儿子在英国一个大学做教授，看起来跟老太太颇像，小儿子却是做生意的，经常满世界乱跑，也最不定性，经常讨老太太骂，唯一的女儿最小，也是老太太最疼爱的，是驻英大使馆的。
　　老太太在时，随风见他们的次数并不多，并且每次见都很拘谨，他们和老太太不同，随风显然更怕他们一些，即便是那个漂亮爱说爱笑的小女儿，随风也是不敢轻易在她面前说笑的。
　　老太太过了七七之后，随风本想搬走，他们却找随风谈话了，老房子肯定是要保留的，更不会出租，若随风不介意，可以住在这里，也好帮忙打扫打扫，防止屋子太久没人住衰败了，同时还给了她一份工作的机会。
　　随风知他们好意，也明白自己无处可去，感激应下。

　　工作的公司是老太太小儿子找的关系，据说是好朋友的公司，随风没有打听太多，只想尽快融入新工作，不负别人的好意。
　　新公司叫欧宝是做外贸的，那时候随风还不知道，欧宝只是欧林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只知道办公室看起来好大好气派，经营的项目很多，接触的国家也很多。
　　随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是仓皇，生怕做错什么。还好，给她安排的只是客服工作，因为老太太的关系，英语对她来说已经很熟练，法语、俄语也都会一些，但不如英语熟练，可语言上已没有太大问题，随风又在心中感念老太太给予她的恩情。
　　客服是一个很繁杂的工作，经常面对客户的各种责难，吃力还不讨好，不容易出成绩也没有很高的薪水，部门内有一名经理七个职员，是整个公司，员工流动性是最大的，随风来之前，刚好又一名员工辞职不干，随风补上了她的缺。
　　据说营销部那边争单子争的很厉害，明争暗斗各种手段齐飞，客服却截然相反，遇到棘手的，各个恨不能变成透明人，当然新人这时候就成了炮灰。随风一进去就面临这样的情况，她甚至还没摸清客服的历来工作流程，就已被推上了工作岗位。
　　这样的情况下，出错是必然的，刚开始一两个月，随风简直就像毫无头绪的苍蝇，频频出错，频频被骂，这些都还不是最坏的，因为随风谨记着老太太曾经的教导：“越紧急的时候，越要放慢脚步，让头脑可以思考”。
　　所以随风慢慢的静下心来，放慢速度，更多的思考，更多的了解对方的真正需求，更多的寻找方法去沟通处理，即便处理不了的也渐渐知道可以找经理帮忙。
　　最坏的是，随风对电脑应用的陌生，老太太家里虽有电脑用于和儿女视频，但老太太毕竟年迈，没接触过哪些，电脑只会基本的开关，打开视频软件聊天罢了。老太太不会，随风就更不会了，她平时擦灰的时候都会多加小心，害怕一不小心就给弄坏了，电脑一旦启动不起来，老太太是会责骂的，因为她对那个东西也没办法。
　　而与客户沟通，除了电话、传真，更多的则是邮件和即时聊天软件，随风连打字都会手抖，哪个字母在键盘上的位置都摸不清，这一度令随风沮丧至极，原本就不多的自信更是down到最低谷。
　　客服部的经理认为随风肯定做不久，她也不看好她，连电脑都不会，学历只有初中毕业，是怎么进入这家公司的？所以当手下的人排挤随风的时候，只要不闹到她面前，她都冷眼看着。可是她没想到，三四个月过去了，随风适应了留下来了，半年过去了，随风不再求助同事帮忙回复邮件，大半年过去了，随风已经可以一边电话里微笑着和客户沟通，一边在电脑上记录客户信息，一年过去了，随风的投诉记录渐渐从两位数降低到个位数，甚至是零投诉。
　　又半年过去了，随风在客服部与客户续约的业绩有时候甚至能超过一些营销组的同事，客服部同事间的关系也随着老人的离职，新人的加入，越来越融洽，因为整个部门只有随风最耐心提携新人，是的“提携”，客服经理用这两个字形容随风的时候，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岌岌可危，可是她并不喜欢这个位置，其实她得感谢随风，她已在这个岗位上工作近三年，若没有随风这般任劳任怨，她又一直换岗不成，大概早就离职了。她其实一直想调去营销部，那里才拥有她梦想中的晋升进取以及高昂薪水，所以她再一次跟高层提出了请求，这一次她推荐了随风。
　　几个月后，随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了高层暗中考察，成了客服部代经理，涨了原本在她看来遥不可及的薪水，还带了九个下属。从这时，随风不再是公司里那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逐渐走进了高层的目光中，也是从这时，随风认识了营销三组组长陆冠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