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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六章、我还想他 ...

  •   第十六章、

      路明非做了一个梦。
      他非常清楚他是在做梦,梦里他走在医院苍白的走廊上。右手边是一排窗,采光很好。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落在他身上,可他却只觉得冷。于是抬起手去拉了拉前襟,厚厚的呢子大衣有点儿大,款式老旧,是上个世纪的经典款。深蓝的颜色快要接近黑了,因为陈旧又翻着点儿白,因为不合身而套在他身上有点儿空咣当。
      更冷了。
      他咳嗽了两声,随便用口袋里的手帕抹去掌心翻黑的血迹。走廊没有想象的那么长,他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一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只有尽头的那个房间门口站着两个人,黑色西装,胸口的带着卡塞尔的半朽世界树徽章。他们沉默的低着头,一点儿也没有寻常安保人员的警惕和精神,西装没有系扣,就这么很不礼貌一样的微微敞开着。
      路明非知道那是因为他们西装内侧贴着刀和枪,镀银的匕首,水银子弹的枪,执行部的标准搭配。不系扣是因为如果有人出现,他们能在第一时间拔出刀和枪,成为最后的屏障。
      在混血种面前,不要说一秒,晚上十分之一秒,都是致命的错误。
      执行部的精英在校长面前弯下腰,没有人来查路明非的证件,也没有人来质问他的真假。在这个时代人脸能作假,可血统不能作假,诺玛也不能作假,卡塞尔的校长所到之处,皆为诺玛的领域。不需要路明非多说一句话,诺玛就能跟所有卡塞尔所属沟通和确认。
      路明非也的确没有说话,放在原来他会和蔼可亲的说年轻人辛苦了辛苦了——可是今天他什么都不想说。站在门口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衣物:陈旧的呢子大衣,有些褶皱的衬衫从三天前穿到现在,脚上的皮鞋尖还带着点儿血和泥。看起来一幅狼狈的样子。
      他对着白色的门苦笑了一下,跟着抬起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才觉得手那么重。路明非想了想,他从袖中取出折刀,然后塞进了口袋里。
      门没有锁,路明非也没有敲门,他径自推开门,门内的世界转瞬间映入眼中。正对大门的是一扇足够大的窗子,窗子旁横着病床。现在窗子被打开了,白纱的窗帘随着风和光飞舞。靠在摇起上半部分的病床上的人听到声响,微微侧过头。
      “啊,你来了。”
      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曾经的姑娘还没那么老,她眼角细细描绘开鱼尾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温柔的像是另一个人。
      “师姐,我来了。”
      那一瞬间,路明非恍然意识到,对于混血种和龙的战争来说,犯下致命的错误也许只需要十分之一秒。而犯下的错误产生的结果···却会持续一生。

      “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行,去巴西那边跑了一趟,然后再去日本溜了一圈。”路明非耸了耸肩:“樱花还没开,没看到樱吹雪,有点遗憾。”
      “季节不对。”躺在病床上的人点了点头:“下次十一月去吃海鲜吧。”
      “我也想去啊,可是十一月极点那边还有个项目我必须要出席···”
      “那就明年十一月再去啊。”师姐一脸恨铁不成钢:“都是校长了,有点儿校长的尊严行不行!”
      “芬格尔同志一直劝我有点儿权限狗的尊严,然后他老人家就把事情都丢给我了···”李嘉图校长挠了挠头,一点儿都没有外人眼中威武霸气生而不凡的样子。
      “他——”
      诺诺说道,然后她顿住了,沉默在房间内蔓延窗帘往内飘往外凸,‘哗啦啦’的像是一场大雨。可窗外阳光静好。
      ——却没有暖意。
      “他、”诺诺低声问道:“最后没跟你说点儿什么?”
      “······”路明非摇了摇头,他深呼吸的样子仿佛空气里含氧量过低,也仿佛要一口抽尽一支烟一样用力:“他最后给我留了封信。”
      “···是吗。”
      “师姐你呢?”路明非突然问道:“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也要就这么给我留下一封信,然后去死?”
      他这句话委实说的很重,李嘉图校长已经很多年不曾说过重话,没有人需要他说重话。比起言语他更喜欢刀剑,言语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而刀剑能解决永久的问题。
      他已经坐上了混血种的王座,而现在无冕之王在她面前满脸涨红,额角青筋暴起,他语气里却没有应有的愤怒和不满,只有委屈和难过。
      ——他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也像当年她被称作‘诺诺’而不是‘加图索夫人’时认识的那个败犬一样。
      “是。”加图索夫人轻声道:“我连信都不会留给你,路明非。”
      “······”
      “加图索的最终要归于加图索,你我都明白。”
      “加图索的归于加图索,你让那群小崽子争权夺利,让他们胡作非为。那师姐你这么多年、”路明非问道,他声音有点儿哽咽:“师姐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这些都算是什么?”
      “算是——”
      控制了整个加图索家族足足四十余年的,整个混血种世界都赫赫有名的加图索夫人,传说中的‘黑寡妇’想了很久,她想的很认真,很缓慢,仿佛要就此翻阅过自己的一生。终于,她笑了起来。
      “恺撒出那次任务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她低声的说起原来的故事。
      “他说,等这次任务回来,我们去打个申请报告吧。我打申请报告做什么,还有你能不能不要立Flag?结果他说,结婚时打报告折腾秘党那群老头挺好玩的,我们再打报告要个孩子,看他们还有没有工夫给校长添乱。”
      “······”
      “Flag大概真的是不能立的,他没有回来。”加图索夫人道:“后来我应该离开加图索家的,我本来就不喜欢那里,庄园太大了,冷冰冰的。我听到了恺撒的遗书,认识我之后他每次任务都写遗书,每次遗书都给我,他一直说如果他死了希望我能代替他去环游世界。”
      “我知道。”路明非低声说道:“日本海峡底下,我听着老大给你留遗书。”
      “可你不知道他最后一次出任务,没有给我留遗书。”加图索夫人淡淡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想通过,是他觉得他马上能回来了?还是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话是没有跟我说过的了?或者说,他认为如果他走了,我也能一个人过的很好,甚至是更好?”
      “对不起。”
      “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加图索夫人笑了一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了,笑起来的时候僵硬的像是假的:“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后来我说我要留在加图索家族——他跟我说让我代替他去环游世界,可是——”‘
      她停了下来,加图索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咳了起来,肺部的旧伤让她很难好好呼吸,何况是在生命的最后。医生曾经给她开了很长的注意事项,路明非每一条都知道,他也知道无论是‘切忌劳心劳力’还是‘不可饮酒’她一条都没遵守。
      路明非慌忙扑上去,他想给她拍拍背,他想告诉她你别说了师姐,他想说很多话,可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伸出的手被推开,他看曾经的巫女师姐推开他的手下沉···一如很多年前一样。
      “···全世界。”她最后还是缓了过来,又或者没有,加图索夫人没有再看路明非,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顺着日光和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就算走遍全世界,就算我替他走遍整个世界他说好要带我去的地方。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也许极光和冰川,花海和森林,都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更漂亮了。”
      她声音低的仿佛喃喃自语。
      ——也不能代替我们约好一起走的旅行啊。
      “可我不想去啊,说好了,我在加图索家等他任务回来,一起去蜜月旅行的。”
      于是她没有走,她留了下来,她为了留下来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为了能继续等下去把自己改变成了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师姐。”
      “我等了他很多年。”
      加图索夫人说道,她抬起手,抬手的动作做的非常艰难,整个手颤巍巍的,她还没有老到混血种的暮年,可是那双手已经和真正的老人无异了。在光和风里,她轻轻的用还扎着输液管和针的手按在左胸的位置。
      “等我要死了,我才想明白,他一直就在这里。”
      被称为巫女的姑娘笑了,狡黠的像个偷到鸡的狐狸,快乐的像个得到礼物的孩子。
      “他一直在这里。”
      暗红色的长发在风里飞扬,一如多年前她直接在散乱的长发上加上头纱,提着豪华的婚纱手捧红玫瑰,一个人奔向那个人的方向。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东西。”
      路明非离开之前,诺诺再次睁开了眼睛。她已经快要不行了,最后的日子真的就只是熬日子,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一点。
      ——此去经年,不会再见。
      “路明非,也有人在你心里。”
      巫女师姐说,漂亮的眼睛已经不再是年轻人的明媚清澈,却依然有仿佛洞悉一切的能力。她笑着,对路明非说道。
      “你不孤单。如果不能忘的话···向前走吧,别辜负他。”
      “我知道了。”路明非轻轻点头:“师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说来听听。”
      “到了那边,跟老大幸福快乐,百年好合。芬狗那家伙还请你们多关照了,他成鬼了怕也是个饿死鬼,让他想吃什么就给我托个梦,我给他烧过去。”
      他低声说道。
      “没了?”
      “还有一件事···”
      路明非挠了挠头,他犹豫了很久,吞吞吐吐,像是第一次告白的少年。
      “你要是看到师兄、我是说如果师兄还在的话,帮我告诉他——”
      极低的呢喃淹没在风里,可诺诺听到了,她笑容扩大,点头应许。
      “好。”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有很多人在他耳边说话。
      非常的嘈杂,仿佛被丢到了闹市街道上——不,没有车声,要说街道的话也得是步行街才行——进行曲响了半截,让他有种回到了高中运动会的错觉。
      但是——只是错觉。
      有针头刺进了他的手臂,药液往里面推了一半,带着诡异的刺痛感。他还没有彻底的醒过来,本能让他猛地一翻手腕攥住了那只手,大概是用的力气太大了。他听到了那个人的痛呼,只是半声,就不知道为什么被掐断在了喉咙里面。
      “我来。”有人说道,熟悉的声音。
      于是安静了一下,他死死卡着那只手腕,有人轻轻搭上了他的手。
      “松手。”
      非常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像是假的···他想说什么,但是思维太模糊了,他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耳朵听到的只有含糊到无法解读的轻哼。
      “路明非,松手。”
      那个人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冷,却带着他很清楚的温柔——他好像想起来了,他记不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他太累了,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是可以为其付出生命的人。
      ——是代替他死去的那个人。
      你说松手就松手吧。路明非缓缓的松开了手,给我注射什么都无所谓,拿走这条命也无所谓,如果这是梦的话就此一睡不醒也无所谓,就是、就算你不是他也好,请在跟我说说话吧。
      针头再次扎进皮肤,一次两次,炸了不知道几次才准确的戳进血管。然后有什么注射了进来,很快,药效发作了。路明非感觉自己不那么累了,他尝试了一下,缓慢的睁开眼。
      温暖的日光,和煦的风,卡塞尔学院熟悉的建筑,白衣的医护人员和黑衣的保安部在黑红作战服的人群里走来走去···
      非常熟悉,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又回到过去,大家都还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藏在少年的身体里用衰老的灵魂透过眼睛往外看,看谁都是久别经年,隔世再见。
      握着他手臂的那个人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坐在他面前,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熟悉的脸,低下头看躺倒的他的时候睫毛长密的吓人,路明非想起来当年高中时候有女生曾经说如此生得嫁,只想在深夜数他的睫毛。
      是你啊。
      他无声的叹息。还是模糊,视线不那么清醒,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浮在光里,但是已经足够好了。
      那个人看着他,他直起身那个人就往后退一点儿给他留出位置。然后伸出手来摸他的太阳穴。
      “头疼吗?”
      路明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那个人,自己抿着嘴傻乐。
      “这是怎么了?”
      有人凑了过来,阴影打在他们身上,路明非连看都懒得看。那个人皱起眉,他站起来叫了一个医护人员。他站起来的时候路明非拉住了他的袖子,青年顿了一下,然后就真的任由他松松垮垮小心翼翼的捏紧他袖角。医护人员过来一通检查,扒了扒他的一头乱毛,然后轻松的说道。
      “脑震荡吧,没什么大事儿。他自己心里有数,弗里嘉子弹打击的位置有头骨保护。以S级的体质,让他回去睡两觉就好了。”
      “谢谢。”
      “本职工作。”医护人员摆了摆手:“我看你们认识,要不你先把他送回宿舍?省得他自己栽沟里了。”
      “我会的。”
      那个人点头,医护人员继续去抢救下一个,人群纷纷扰扰来来往往,只有他继续傻乎乎的抓着那个人的袖子。
      “路明非。”
      “···啊。”
      “能站起来吗?”
      那个人的手摊开在他面前,示意他借力站起来。青年淡淡的道。
      “我带你回去。”
      “···好。”
      傻傻的看着那只手很久,路明非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郑重的握住了那只手,用尽最大的力气,又仿佛握住易碎的梦境一样小心翼翼。他低声说道,然后又生怕那个人听不清的抬起头,重复了一遍。
      “好。”
      你带我去哪里都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十六章、我还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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