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与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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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的时刻阳光热烈了许多，大概是前几天下过小雨的缘故，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青草的气息，哪里都干净得很。
但是范围拉近，一直深入到某个小巷子里，两侧的建筑遮挡住了光线，让这里与街道上相比显得有些暗淡。巷子里只有两个年轻人，高一点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手把散落在地上的几个包裹整理好。
“给。”末了，他提着绳子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黑发女子。
女子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没有干透的泪痕，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带着些沙哑和颤抖：“……谢谢。”
少年似是对她这样的反应极为不喜，皱着眉扫了一眼被女子抱在怀里的伞，责备地说道：“你这女人傻了吗？刚刚那样……不要命了？！”
显然在他眼里，乐彤方才那副为了一把伞什么都不顾的行为并不可取。
偏偏这话在乐彤听来，心里的委屈更甚，鼻头一酸就又要掉下泪来。
头一次看见这个淡然的女子露出这种表情，头痛之余卫庄也感到有些无措，直觉这样下去又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安慰。
“行了别哭了。”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好了好了不是你的错，已经没事了。”
少年还不宽厚的手掌摩挲了两下她的头顶，虽然动作有些僵硬，却能将温度和暖意传递过去。
乐彤潦草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站在她面前的身影不算高大，却也足够将她整个人遮挡住。
明明一个月之前少年还几乎与她同高，现在却已经高了她整整一头。
假以时日，这个少年一定会成为相当可靠的人吧。
乐彤在那一瞬间，突然就产生了“想要就这样看着他一直成长下去”的念头。
“今天需要多准备一份饭菜了呢。”
“等候多时了，欢迎回来，小庄。”
*
“小庄这次回来，会待多久？”乐彤斟上茶，把杯子推到小桌对面，看着提着木剑从庭中走过来的卫庄，随口问道。
卫庄走过来坐下，把木剑放到身旁，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三天。”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就看见卫庄放下茶杯，拿了剑又站起身来，于是忍不住开口：“还要继续吗？”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乐彤也不再说些什么，虽然她的确觉得对方应该休息得更久一些。
突然，走到一半的卫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她说了一句：“喂，我教你两下吧？”
“……什么？”乐彤拿着茶壶的手一顿，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好歹学个轻功，打不过也能跑。”
显然他还对上一次的事情耿耿于怀。
乐彤眨了眨眼，像是在仔细思考自己学会轻功的可能性。
然而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这一提议就被少年自己否定了：“算了，看你的样子也学不会。”
丝毫没有因为对方不屑的语气而感到气恼，清楚对方说的全是事实的乐彤相当平静地默认了这一结论：“嗯，别担心，我会保护自己的。”
“谁担心你！”完全不相信已经有过一次前科的乐彤，卫庄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转过身去。
“而且小庄也在，没关系的。”她笑着补充道。
少年的步子蓦然一顿，须臾又连贯起来。
“我可不会去救你。”
恶语相向的另一面，黑发少年在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勾起了唇角。
*
时间是最不等人的东西，几乎是弹指一瞬，数个春秋骤然已逝。庭中的桑树仍然伸展着每一寸枝条，夏蝉秋月也如约而至。
少年拔高了个子，长开了脸庞，而乐彤却一如几年前一样毫无变化。她现在的高度也只能将将及到卫庄的肩膀。
女子坐在庭院旁的门廊上，木制的地板上放着一把伞，一架琴，还有一桌茶具，手边是一个简单的荷包，她正手拿着针线对摆在膝盖上的衣服修修补补。
在树下练剑的少年在这时停下了动作，手提着木剑朝这边而来。乐彤习惯性地往另一个空杯子里倒上茶水，并在卫庄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放到他面前。
“辛苦了。”她微笑着说了一句，看着卫庄喝了杯里的茶水，就又低下头专注于手里的针线活，没有再继续说话。
像是被乐彤这不同寻常的冷淡态度弄的有些迷惑和细微的不满，卫庄看向女子膝盖上放着的淡粉色衣裙，开口问道：“你在弄什么呢？”
“嗯？这个啊。”她头也没有抬地回答，“这个是上一次红莲殿下送的，下摆有些长了，我给改一改。”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现实所迫，总是要会的。”
女子微微低垂着头，她没有挽上头发，只是任其披散在肩后，为了不让视线被挡住，额前细碎的几缕青丝被斜着别到一边露出额头。然而在卫庄的角度看过去，宛若蝉翼般的睫毛垂下来，让她专注的眼神隐于其后。
乐彤与卫庄独处的时候其实很容易沉默下来，但却意外地不会出现尴尬的冷场，而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默契与心领神会。
用红莲公主的话来说，就是会产生一种“和谐感”，她无数次试图知道乐彤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这一次，卫庄突然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沉吟半晌，最后将视线定格到被女子小心对待的淡粉衣料上去。
他认定这突然间出现的东西是破坏了二人一贯相处模式的罪魁祸首，因为先前本该在他过来坐下之后就到达他身上的注意力全被那东西夺走了。
于是卫庄的眼神一暗，脸色不太好地将茶杯往前推了推：“喂，再来一杯。”
“……嗯？”有些惊异地抬起头，乐彤看了眼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杯子，半天没有反应。
她本以为卫庄已经离开座位去继续练剑了，这一次怎么突然间要求第二杯茶？
尽管仍然摸不着头脑，但是熟悉卫庄几乎所有表情变化的她还是清楚地知道少年此刻的心情并不很好，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好——事实上无论哪种情况下，乐彤都很少对卫庄的话提出异议。
她往杯子里加满水，便要去拿刚刚搁在一边的衣服，手刚伸到一半，乐彤又好像想起什么，顿了一下后改拿了另一边的古琴过来。
“心情不好的话……我弹琴给你听？”
少年没有反应，只是径自把茶水一饮而尽，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便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地提剑往庭院里走去。
读懂了卫庄的回答，黑发女子抿着唇微笑了一下，将袖子向上捋了捋，抬手拨动琴弦。
*
黑发的白衣女子在集市上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驻足了许久，她拿起一只玉手镯，看得出用的是上好的玉，虽然样式并不复杂，但是做工也是精细得很。她试着往自己的左手腕上套了过去，接触到肌肤的刹那一丝冰凉渗透进触觉，倒也叫人舒服得紧，就连大小都仿佛为她量身定做般恰到好处。
摊主是位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妪，见她试戴后大小合适，高兴地咧着嘴“咯咯”笑了两声，配上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竟意外地显得有些可爱。
“能戴上便是有缘人啊，姑娘便带了这镯子吧。”说着，老妪伸开手掌，比出五个手指头的价钱。
乐彤抿着唇取下镯子放回摊上，抱歉地朝老妪摇了摇头。
她倒不会觉得这是有缘之类的，但是对那镯子倒的确是喜欢得紧，只不过犹豫不决片刻，她还是决定放弃了。
无论如何这东西的“有缘人”也总不会是她这个不属于这里的孤魂野鬼。
而老妪见她如此回应，当即觉得是乐彤身上没有带够钱，便略带焦急地挽留道：“姑娘大可先赊着账，先带回这镯子。”
乐彤发誓，她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做生意的商家。
“不了，且叫它静候真正的有缘人罢。”她摆摆手仍是一副拒绝的姿态。
老妪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乐彤已然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裹，点点头便作势要走。
“姑娘……”
“这个我买了，多少钱？”
一只胳膊从她的肩膀上伸过来，径自拿起了刚刚被放下的那只玉镯子。与此同时，略带些低沉却富有磁性的男声传入她的耳畔，引得她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
——却险些一头撞上那人近在咫尺的胸膛。
“小庄？！”
没有理会她的惊异，来人已顾自付好了钱，也没有要布包上，直接就拿了镯子往她手里一塞：
“喜欢的话就买下来，那么多事干什么？”
“可是……”
“你没有穷到那个地步吧？”
乐彤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沉默着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看躺在手心里的玉镯，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卫庄蓦地眼神一暗，不由分说地伸手，没由得乐彤反抗些什么，就将镯子套到了她的左手腕上。
然后他又看着乐彤惊讶却又隐隐藏着惊喜的表情补充道：“是我送你的总行了吧？下次看上了记得直说。”
*
“！”
……是她看错了吗？
黑发的女子看着因她突然的一声叫喊而停下脚步的少年，目光停留在他耳边的一缕发丝上。
不对，不是她的错觉。
那是——
“小庄，你的头发……”是不是变白了？
她张了张嘴，话只说了一半，就看见对方好似已经洞悉了她想说的一切，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情般地眯了眯眼，让她顿时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少年若有所思地伸手挑起发丝瞥了两眼，抬起头复又看向她，深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一如既往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那种眼神：“没什么，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乐彤一直害怕见到那样的眼神。
因为她看不透这个人。
“……抱歉，是我多嘴了。”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绕了好多圈，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最后却只是轻微地翕动嘴唇，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叹息般吐出。
毕竟她什么也做不到，在这个地方，她也拿不出任何的资格去对他们指手画脚。
“那么，一路小心了。”乐彤扬起脸，扯动嘴角摆出一个微笑的神情。
却遭到了对方嫌弃般的皱眉：“难看死了。”
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嘴角，深黑色的双瞳中骤然泛起了不平静的波澜。
然而少年却已然转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眼。
“你——”背过身子的卫庄让她没办法看见表情，只能通过传达过来的声音勉强判断着他此刻的心绪。
他顿了顿，接着说：“在这里等着我。”
那是他一贯的命令一般的口吻，根本不曾给别人拒绝的机会，却令乐彤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那是当然的，就像以前一样……”她闭了闭眼，摆脱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不自然，用和平常无异的语气说着。
“我会在这里等小庄回来的。”
大约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少年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
就是这样，这个女人只需要等在那里，等着他一个人就好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需要管。
“小庄……诶？！”
刚刚开了个话头正想说些什么，就只觉一阵凉风拂过，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朝前面伸过去，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身前也早已看不见少年的身影。
“已经，走了吗？”
因为方才那一下突然的动作而弄的有些踉跄，她不得不挪了两步稳住身子，胳膊却依然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忘了放下。
枝上宽大的叶子摇摆了两下又停在原地，池水如明镜般看不出一丝涟漪。
黑发女子收起手指，手心里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缓缓趿着步子，转身进了身后的宅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与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