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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灯花烛影(四) ...

  •   仿佛整个世界都臣服在这个人的脚下。
      ——刹那的晃神,花缃影以为自己面前真的是一尊不容侵犯的圣像,可以是神可以是佛更可以是魔,总之人们敬畏他膜拜他,用单膝跪地顿首呼喝的方式表现绝对的服从。花缃影活到现在连个六品以上的官也无缘拜会过,更没可能见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仅仅在庙里看过信徒们拜佛,但也没有此刻这些人虔诚。
      这些人,有始终在墙角那桌专心下棋的一对老翁,有窗外如风般无声掠进来的灰衣人,还有适才识趣下楼去的店小二并茶楼掌柜。花缃影数着这些人,凑不齐十根手指头的数量,却凭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呼声,将眼前的尚有安衬托成万中无一。
      “三爷受惊!”
      眼前,尚有安长身玉立,捻着手中的珠串,脚下如当年一样铺垫起别人的血与躯体。
      他没有使用武功。也许依旧没有恢复,当然其实他并不需要恢复,如果总有这许多人及时出现保护他的话。
      而他眉目睥睨,似已在刀光剑影中纵横捭阖了半生,宠辱不惊。回眸笑若拈花,清风明镜台。
      “谢夫人受惊!”
      一语惊醒,花缃影恍觉自己在他臂弯里失了神,授受不亲了。
      她还在瞬息变幻中失措,愣怔着只说:“我、这、怎么……”
      “陈年宿怨,作个了结!”他放了手,撤了半步微微欠身,“连累夫人了!今朝事忙,先着人护送夫人回去,待来日某携重礼再行登门谢罪。”
      花缃影没有留意到,他自称时不再用居号,取了一个“某”字,匹夫悍然。
      她眼中只看到了跪在地下的一干人,记得面前这个是“爷”。
      “泊……三哥这不是当着家咧?倒、要诓我说云游,就这么怕我纠缠你?”
      尚有安含笑凝望她,眸光很深:“异姓结拜,兄弟几人依着年纪顺了长幼,某行三,底下人礼数足尊我一声爷,既非众兄弟里当家拿事的,更非尚家一家之主。”
      花缃影迅速抬头,眼中又添一抹失落。
      尚有安更退两步,还身坐下,一抬手,情分都请了出去。
      “送夫人!”
      立即有灰衣人自众人间站起,低头恭顺。举手投足都精准无差利落有度,每一动都撇去不必要的细微带累,将“快”与“稳”发挥到极致,分明武夫,训练有素。
      饶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震慑,一时间乱了方寸,但花缃影总是玲珑的心思,几眼观瞧并三两语,已有些揣度。
      她不愿被简单打发了。
      “三哥离家多年,莫要误入歧途啊?”
      尚有安偏头“哦?”了一声。
      茶楼掌柜直起身,忙不迭扽了扽花缃影的裙摆,挤眉弄眼央求她:“少奶奶忒没见识!这可是九曜星君的尚三爷,凌家的尚三爷!”
      他一连喊了两声尚三爷,可无论是那个星君还是什么凌家,花缃影都不知道,不认识。她就晓得一个吃斋念佛的尚三哥,眼前这人是尚有安。
      “那个什么凌家是三哥的哪族亲戚?却叫你抛头露面来惹杀身之祸,还是早早回家去的好。”
      尚有安尽是笑,伏地的小二已经窜起来,对着花缃影又是摆手又是哈腰,带着她往后退:“少奶奶说多错多,快莫说了。江湖事您不熟,小的说给您知道。凌家是商贾大家,主事贸易的,根在北方,发迹于江湖,如今已是第三代了。黑白两道连官面上都很有面子,这古城里多一半的商户与他们有生意,连着生计命脉呐!”
      花缃影心头一凛,小声问他:“我家也同他挂干系?”
      小二嘴角抽出个苦笑:“谢家贩茶,吃的也是贸易这口饭。您不妨回去问问少爷,这些年走西口的路是不是跑得少了?银子却多了?就地收货买断这种冒风险的事儿,若非家底厚得几辈子吃不完,哪家商队也没胆子更没魄力敢这么干。”
      话到此处,花缃影已噎得两眼发直,心里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小二以为她只是惊诧旧识竟当显赫,径自又奉承几句:“凌当主这些年少来,全是因为有了傅大爷和景四爷掌握西北的门户,他是省心咧!只是那二位爷都好酒,甚少光顾我们这茶楼,小的最多在他们经过时赶紧瞧上几眼,也是过瘾。没想到今次能伺候尚三爷喝茶,他不表露,我们都不知道,若非方才生变,竟白白错过了请安。眼拙啊,罪过罪过!”
      他越说越卑微,人又伏低了,挨着自家掌柜将要跪下。尚有安眼色微动,扮作下棋老者的一人身已动。都不及看清他身形怎样变化,小二和掌柜便一左一右被人提着后领捉小鸡似的拎将起来,无论如何跪不成了。
      “某只闲人,二位不可再行大礼。借贵方了私事,损坏物什的赔偿,过后与茶钱一道结算。不知掌柜可否与某一个方便?”
      即便尚有安不曾关照,如今他是土德星君尚三爷,凌家的私事谁又敢管?
      掌柜膝头早软了,被提溜着跪不下去,尽是抖,双手抱拳直作揖。
      “折煞小的了,折煞小的了!三爷有事尽可随意,小的这就上门板去,今晚上只做三爷一家的生意。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小的告退!”
      他边说边不时瞟一下地上卧着的几人,眼中惊惧不已。尚有安自然也看得明白。
      “掌柜放心,某有分寸,绝不给贵方惹晦气。”
      似为他的说言佐证,就见地上伏卧的一人肩头抽动了两下,竟自低声诘笑。
      小二吓了一跳:“哇,没、没死!”
      那人拱着背挣扎欲起,叫另一名下棋老者一脚踏住,乖乖趴了回去。
      “哼,”他斜眉上挑,眼中桀骜,“从我们嘴里你可问不出什么!”
      尚有安并不答,反而先瞥了眼一旁无关的三人,冲手下人微一颔首。他会意,直接将掌柜和小二提溜到楼梯口,他二人立即飞快跑下去,那样子恨不能一步十级,若非怕摔死,恐怕得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了事。至于花缃影,重逢以来尚有安一直避免对她用强,便是此刻身份大白事有轻重,依旧以礼待之,笑眯眯请她自处。
      小妇人还有些懵,心里头又疑惑,却也怕见血,犹犹豫豫拿捏不定主意。
      不想,地上的人出言挑衅,冷嗤道:“怎么?堂堂尚三爷,也怕叫人知道自己原来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么?”
      花缃影如人所料抖了一下,尚有安却神色未改,无谓也无畏。
      “我杀你主子的时候就当着她的面,如今杀一个你也无需避讳。当然,我并无意杀你。至少不会在这里杀你。”尚有安捻起佛珠,且笑且安,“你们的血太脏命太贱,可不能糟污了如此好的地方。”
      就连花缃影都愣住。见面时那一个温厚端静的文雅之人依旧近身不得,却非庄严凝重似染了仙佛之气,此刻的尚有安仿佛刹那间被过往附身,变回了当年问天问佛誓要除恶务尽的冷厉鬼神。
      唯一变过的,是他在笑。
      笑也如魔,亦邪亦正!
      “十一年了,”他说,“我替师父背着这个流言十一年,终于把你们等了来。杀了你们,谁来帮我将流言继续传下去呢?”
      地上的人眸光骤寒:“《洗髓经》果然还在少林!”
      尚有安咯咯笑出声来:“在不在呢?”他临案支颐,雍容疏懒,“或者,有没有呢?”
      花缃影连呼吸都凝滞,骇然于尚有安眸色中无尽的嘲弄与凌虐,眼里又看见了嗔和尚决然平静的辞颜,视死如生。
      蓦地,她懂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灯花烛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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