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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云燕渺渺【三】 ...

  •   凌家的生意天南海北有牵扯,各地分舵外庄设了几十处,彼此周顾呼应,宛如一张无形的关系网。而好像京城这样重中之重的繁华地,一应添置就更完善了。衣食住行总有妥帖安排,宿处且是自购的独户院落,清静雅致。
      九星结拜前傅渺尘便开始替凌家管着北边的商事,柜上和别庄的人早已当他是亲东家主子爷。许多年里来来回回,做事的老人他都熟,大家也都熟知他为人。因此一贯正派严谨,谈生意都甚少陪人去吃花酒,素无风流韵事、清心寡欲的傅大爷,冷不防领回个来路不明的疯女子并乖巧可人的男娃儿时,满院的人全莫衷一是地僵愣住,无措地只等他事无巨细一一交代,人员才算调动了起来。
      关于母子俩,过往傅渺尘不解释,以后他也不说明,只将他们安顿下来,无名无分,却说是自己的担待。底下人自去琢磨他话里的轻重,便不再问,帮着他担待。
      自家的庄园不仅是惬意自在,如凌家这般江湖刀光剑影里洗练过的世家,外头人信不过,连郎中都给配着。京城别庄的方篱虽非无为馆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但能得杏林圣手叶苍榆首肯出师坐堂,起码不会是靠偏方治大病的赤脚大夫。别庄不来人,他就在京城安安稳稳开自己的医馆;别庄来往络绎时,他便宿在庄内,每七天回去医馆瞧一眼,两头不耽误。
      傅渺尘将方篱领到疯癫的岑燕寻跟前,尚不得号脉,方篱仅仅观一眼燕寻面色先蹙了眉,言说此乃药毒噬骨乱了心智,压根儿不是病。
      “并且——”
      言语顿一顿,眸色沉一沉,不言自明。傅渺尘承认:“与六年前我身上带着的是同一种。”
      “六年前是她?”
      “应该是。”
      方篱困惑:“可是,她并不像怀有武功的样子。如何能——”
      “她不会武功。”傅渺尘提起案上的茶壶斟满一杯,再翻一口空杯,“一杯茶,”他将满的那杯茶匀了一半在空杯里,递给方篱,“你我分饮,就是两杯。”
      方篱明白了,捏起杯来还将茶倒回傅渺尘的杯子:“你一人喝,两杯还作一杯。”
      傅渺尘颔首:“云梦仙乡,大约一半在酒中,一半,在胭脂。”
      方篱暗暗觑他一眼,斟酌着问:“不惜动用湘南的蛊药,就只是,取了你一柄烟杆?”
      傅渺尘目光仍垂落在两口杯上,莫名哼笑:“你觉得,宝儿像我吗?”
      方篱噎住。
      “云梦仙乡,一饮忘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夜,我究竟做了什么?她想我做什么?”傅渺尘放下茶杯抬起头,行到窗边推扇眺望,天清气朗,薄云如烟,“如今她一再地饮下,又是为了忘记什么?”
      方篱望着他背影,感觉他实际已有答案,就是不忍心说出来。
      入世太久了,一只脚又陷在江湖,看多了武人的披肝沥胆,方篱可以细数傅渺尘身上每一处伤痕的来历,亦惯性地总已审慎的眼光看待一切人事。六年前的某个早晨,傅渺尘破天荒外宿一夜后回到别庄,避过耳目来寻他诊一脉。无病无伤之人眼底微浊,方篱断傅渺尘着了道。不过只得一夜便自行醒转,足见药量并不大。
      有意探问事由,傅渺尘则是笑笑,语焉不详地敷衍了过去。
      “六年了,我从没有想过借千人面去查一查燕寻的底细。自以为君子坦荡,却不如,当时多一分小人之心,是否她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听傅渺尘轻喃,方篱很难过,也知道他心中更难过。
      于情,劝不了;于理,辨不清,于是放下一切身份当回朋友,方篱建议:“查一查吧!至少明白该让谁付出最大的代价。”
      傅渺尘没有回答。
      方篱则独自退出房间,暗处招了人来。
      多年相处的默契,方篱清楚自己的权限到哪里,该管的事他管得很得力。
      此后傅渺尘每天的日程就是陪着燕寻和宝儿,并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散步、吃饭、聊天,偶尔还奏曲与她听。
      学艺之时,师门里几位长辈都好音律,傅渺尘的师父拨弄得一手好琵琶,师兄弟们都被迫学过,竟也只他练得好些。师父自觉一门武学有了传人,一技风雅也有了继承,不禁老怀安慰,感动之余,趁着傅渺尘出师下山门之际,居然将这把号称名家制作的琵琶送予他留作纪念。
      但其实,傅渺尘对音律并无多少兴趣。出于孝顺跟着师父练了几年,闯荡江湖的日子里几乎不去拨弦起韵,琵琶更是寄在这别庄里充作摆设。上一回奏曲还是师父故去,自己回师门奔丧,在灵前以为缅怀,弹了一支师父自编的《边塞吟》。
      许是舞姬对乐音下意识的敏感,燕寻迷迷糊糊晃进挂琵琶的屋子,随手拨了记弦,一记铮鸣,倒叫她木然的眼中升起几许光彩。傅渺尘不肯放过任何一种能唤醒她的方法,便取下琵琶拂尘调音,坐在檐廊下十指弄弦,重拾了旧艺。
      这一弹,便续了整整一下午。
      包括方篱在内,庄内人大多不曾有幸听过这闲置的乐器悠扬出曲调,他们更没见傅渺尘抱过琴。然而随着最初的几声苍凉自弦下缓缓流淌入耳中,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听着陌生的曲子,看见罗裙飞扬,场中起独舞。
      忘记了一切,唯有舞者的本能贯彻于骨血,引领燕寻恣意翩然。
      一曲琵琶一段舞步,傅渺尘不断变换着节奏和曲意,每一次燕寻都追随着他。或清雅曼妙,或热烈奔放,柔与健,媚与飒,皆得到淋漓地诠释。
      大家不约而同感叹:曲好舞美,他们是天生一对!
      唯有宝儿一声不响站在傅渺尘身畔,后来站累了就坐下来,稚嫩的小脸仰起,不看舞,只专注地望着四弦上飞舞的手指,如痴如醉。
      骤起一声撕裂的变调,乐音戛然而止,舞亦停了。
      宝儿惊惶地托住傅渺尘滴血的手,却听他笑言:“人懒,茧子不够厚!”
      燕寻不知何时走近来,眉目间还恢复成寡然的神情,不解地看着傅渺尘指尖的细口,默默捉过他手,出人意料地含了含。
      “疼……”她含混地嘟囔着,呼呼往伤口上吹气。
      傅渺尘觉得凉凉的,又暖暖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云燕渺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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