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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6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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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多么不可理喻!无论是谁,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手掌,人人都是命运手掌中的一粒灰尘。这话我原来是不会信的,我一直信的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现在我怯懦了,慌乱、不知所措、惊恐、茫然……种种混杂的情绪是我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不管真相是如何鲜血淋漓,我最终决定去找孙华清。
从知道他馈赠钱财给小姨,到康平对他的调查,无一不是云山雾照,疑点重重。他一直是困扰我多时的一个神秘人物,让我心悸之余,惶惑不安。无论只是我的猜测也好,还是事情的本来面目确实如此也罢,如果注定要承受这份无奈又沉重的答案,那么就用孙华清这把钥匙来打开那段蒙尘的岁月,那些心底盘踞着的疑惑那么急切地需要他来解答。
我找出那张名片,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拨打过去。
电话立刻就通了。
接电话的是孙华清的秘书。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是莫莉,我要见孙先生,麻烦你通报一下,我到哪可以见到他。”
那头说:“请你稍等。”
只隔了大概一分钟,秘书再次接起电话说:“孙先生愿意见你,你在哪?孙先生说派车过来接你。”
“不用这么费事,我自己过来就行。”
秘书很坚持,“到哪接你?”
我说出地址,就是我家小区大门。
“好,二十分钟后到。”
刚挂了电话,新的电话就进来了。
我看看手机的显示屏,“我的王子”四个字不停地闪烁着,我只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家吗?我现在立刻过来!”
“家修,我现在有事急着要出去,有话等明天再说,好吗?”
“你在生气吗?你别听我妈胡说,她是不同意我们俩交往才会这么说的,我太知道她了,只要是她不喜欢的,她会想尽办法破坏,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别往心里去!真的,她肯定是胡说的,她的情绪有时不太稳定,特别是和我爸争吵的时候,什么话都会乱说,我们是已经习惯了,你肯定是被吓着了,对吧,你千万别当真,她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我妈这人从来就是这样的,就爱胡来,我外公在的时候还好,这两年越发爱胡折腾了,你能理解吗?唉,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哎,哎,你有在听吗?”他越说越急,一口气不歇地说出一大段话来。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在听。”
他似松一口气,语速放缓,“我现在过来,你等着,我立刻过来,我们见了面再说!”
“不,家修,明天再说吧,我真的有事,我现在要出去,不骗你。我妈已经在客厅叫我了,我不同你多说了,明天再联系吧。”我说着还转头煞有介事地朝客厅方向看看,好像唐家修是千里眼,能看见我现在的行为,以此证明我并无虚言。
“好吧,那你去吧,明天我再联络你。”他似乎相信了,终于收了线。
走出家门前,我同父母打招呼,“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看到双亲担忧的目光,我于心不忍,走到母亲跟前,拉住她的手说:“妈,放心吧,我没事。”
母亲强忍着泪水,点点头,我硬起心肠,换鞋出门。
走到大门口,只等了五分钟而已,就见那辆我见过好几次,在心里猜测过无数次,曾经托康平追查过,甚至试探过刘玉却一无所获的那辆车牌很牛的“16888”奔驰车终于出现在眼前。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我甚至恐慌地想拔腿跑回家,继续做一只埋头于沙堆的鸵鸟,不闻不问,不再纠缠于过往,不再追查自己的身世,不再掀开伤疤非要看看里头的伤痛是多么可怕!做一个盲人,做一个聋子,就像唐家修刚才电话里说的,韩方梅决对是胡说的,她只是不愿意我同唐家修交往,胡乱编出来的荒谬故事,这种故事听过就算数,权当刮过耳边的一阵穿堂风而已!
可是,这决不是我的性格,我一向丁是丁,卯是卯,更因为所学专业和所从事的行业,习惯将一分一厘都计算得十分清楚,一丝一毫都要搞得明明白白!
我甩甩头,像赴刑场英勇就义的勇士般拉开车门上车。
车子飞快地开往市郊,最后停在一座门口有一块大石头的山庄,大石被架在一堆碎石上,像是一块天外飞石,自遥远的外太空飞来落户于此,石上写着“绿野仙踪”四个字,整个设计看似随意,实则独具匠心。
我下车,秘书已等在车前,十分有礼地上前招呼我,“莫小姐,请,孙先生在里头等你。”
我随他往里走。
院子里有苍翠的松柏,颇有一些隐居的意味。沿着峰回路转的围廊往前走,空间上的布置显得别出心裁,每个小景从不同的角度观看竟然各自不同,颇得中国传统园林解景、套景之趣。回廊尽头是院子的大门,立着一个厚重的青灰石影壁墙,一旁几根瘦竹。
引我进入的一间私人会客厅并不大,摆了几把明式的椅子,线条疏朗。
孙华清坐在轮椅上,一块蛋清色的毛毡搭住他的双腿。
他见我进去,笑了一笑,扯开沙哑的喉咙道:“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的来临。”
我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我的语气咄咄逼人。
他气定神闲地道:“从你今天自唐家出来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了!”
我勃然大怒,“你居然跟踪我!”
他不答,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一口。
“是你!往网上发贴子的人是你!”
“我只是好心替唐牧做这件事而已,这之前,唐太太已经听到风声,派人调查你。我当然得抢在前头,瞧,这贴子一发,唐牧就迅速现身了,大力玉成你和唐公子的好事,生怕唐太太抢得先机破坏好事。”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管得也未免太宽了!”
“好处?哈哈……”他突然仰起头,发出一阵爆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一个笑话!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责怪亲生父亲管得太宽了!也对,过去这么多年一直没管过,现在当然应该好好管管!”
万分惊吓中,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张成“O”型,我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上帝啊,猜测了几千几百次的问题,当答案被轻而易举地证实,终于以一种残酷的姿态清晰地摆在面前时,原来是那样的可怕!
我只觉得脊梁往上窜地发凉,劲项渐渐僵直,后背一片殷湿,我的脸却燥热不堪,两颊胀得几乎要爆裂开来,大脑混沌一片,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话回敬他。
他的口气忽然变得十分温柔,“莫莉,我很抱歉,你上次来交涉我馈赠钱财给碧月的事,记得当时你问我原由,我如鲠在喉,无从说起。其实,那是我欠她的,欠了她一辈子,如果钱财可以买我良心的不安,我愿意把所有财产都如数奉上……”
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头,“我早就说过我小姨不需要这些!你错得实在太离谱!”
“不,她不是你小姨,她是你妈,是你的亲生母亲!”他残酷地指明事实。
“是你!是你!韩方梅口中的□□犯是你,对不对?当年你对我小姨犯下泯灭天良的罪行,对不对?”我的手指痉挛地抓紧裙子,紧紧地,皱成一团。
他默默不语。
隔半晌,他沙哑的嗓音再度开口道:“我出生贫寒,父亲是一家棉布店的出纳兼店员,母亲是一个从农村嫁到城里来的残疾妇女。家里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我排行老大,家里就靠父亲一点干薪,家徒四壁,穷得嗒嗒滴。我的记忆里,我父亲是典型的老售货员形象,早早就已花白的头发,穿一件旧的深蓝色的卡其布中山装,手臂上永远带着一副袖套,脸上总挂着一抹谦卑的微笑。他人好极了,忠厚又老实。可就是这样的老实人,忽然有一天被抓了,罪名是贪污挪用店里的公款,被抓的当天晚上,他就上吊自杀了,被定性为“畏罪自杀”。那时正是□□轰轰烈烈的时候,因为父亲的事,一家人分崩离析,弟弟发高烧不能得到及时救治,死了。母亲带着两个妹妹改嫁他乡,而我,孤身一人下放到农村。”
“你是怎么认识我小姨的?”
“我、唐牧、韩方梅是从小学开始到中学的同学。唐牧一直很优秀,无论是外表,还是各种能力,他总能得到女同学的青睐,也是男同学中的核心人物。唐牧和我一起下放到江苏和安徽交界的农村,韩方梅因为父亲在部队是师级干部,完全可以留城,或是当兵。可是因为她一直暗恋着唐牧,放弃了更好的出路,她也来到我们所在的知青点。韩方梅长得其实还不错,可是个性泼辣、任性、娇气,因为家庭条件优越,更是趾高气扬,她也就对唐牧是另眼相看的,对旁人实在是尖酸刻薄,我们都对她敬而远之,她痴缠着唐牧,可惜唐牧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她。隔了一年多,碧月也下放到我们中间。碧月是那样一个温柔如水,清纯如月的女子,她立刻成为男知青的梦中情人,喜欢她的大有人在,包括我。但碧月的心中只有唐牧,唐牧和碧月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彼此心底早就认定了对方,他们俩相恋的事很快就传遍了。韩方梅气得回了城,后来陆续有知青被推荐上大学或当兵或回城,只剩下我们几个因为出身问题,还驻守在那贫苦破败的乡村,苦苦等待机会。有一天,韩方梅突然回来找唐牧,不知道她对他说了什么,两人最后不欢而散。韩方梅走后,没隔多久,听说公社里有保送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我东借西凑给公社几个头头分别送了礼,打通了所有关节,眼看着好事落在我头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突然就发生了唐牧与顾家断绝关系,成分重新被划成贫农的事。最后,唐牧上了大学。没过半年,就传来唐牧与韩方梅结婚的消息。这个消息对碧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变得很沉默。”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将轮椅缓缓滑到落地窗前,他看着窗外,背对着我,给了我一个瘦削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