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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顾默刚从罗马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接到许静的电话。安山会所一向都是他们这些海上精英打牌聚会的地方,她去过几次,大多数都是当年军医大学的校友,如今都就职于交通局或者海军医学研究所。
      当然也有例外,就比如许静,她是营养膳食家,不算圈内人。可她有个海军部的家属,又是顾默的营养师,所以理所当然能走得进这海口区一道的高墙大院里。
      一路驱车至山腰,橘红色灯光下的高大乔木愈发看不到尽头。车前灯忽闪忽闪,霎时间,也熄了火。
      她在车里坐了会,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捏在手里,愣愣地盯着上面红色的花纹,好半天松开手指,把烟重新抄回口袋里。
      下车呼了一口气,干脆走上山去。中途许静又打来电话,知道她车抛锚了,赶紧叫了陆航信来接她。
      大概十分钟之后,低调沉稳的黑色幽灵停在她面前。顾默看了眼车牌,军区XX。
      她咧开嘴巴:“又换车了?你们部长知道你换了迈巴赫吗?不是我说,你们公职人员挂这样牛的车牌,走到哪都招人眼,所以换再低调的车也没有用。”
      陆航信走过来给她开车门,没看她的脸:“看你现在这样子,结果很好?”
      她耷拉着肩。
      陆航信是她的直系师兄,从参加活动到进入潜水俱乐部一直都是他在引导和牵线,交情自然不一般。再加上许静是他的女朋友这层面,整日玩在一起,更是没得话说。
      她摇摇头,钻进车内,吸了吸鼻头:“不好。”
      陆航信看她脸色有些苍白,已经在摆弄车内的CD,知道她不愿多谈,换了其他话题。
      到了会所,陆航信直接去饭店订餐,顾默一人先上去。
      四楼最角落的包厢,门口是两只大得惊人的花梨木雕,顾默每次走到这里,都会停一下,鼻子贴着花梨木的树干,闻一阵幽幽的冷香。
      有一次许静问她:“这木雕有什么好闻的?你喜欢的话,我让航信找人给你雕两个放家里。”
      她当即就说:“好啊。”
      “你还当真喜欢?”
      “是啊。”她说,“我真挺喜欢这味道的,挺喜欢。”
      许静愣了下,没再说话。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再好的关系有话也会不能说,不敢说。

      想了一下,她还是先播了许静的电话,门很快打开,许静坐在里面朝着她招手:“顾默,我在这里,你快过来,我们在玩游戏。”
      包厢内壁上的灯全都关着,只有中间一张圆桌上有圈亮光,她抬头看了一眼,是500w的白炽灯,不是特别亮,但已经能让她看清桌边几人的脸。
      从门边依次望过去,都是圈内熟人。她缓慢地走着,一边安静地回以一笑。
      突然停了一下。
      下唇有些干涩,她不动声色地摸到口袋里的烟,挑了根捏在手指里面,慢悠悠地走到许静身边坐下来。
      这个位置的好处是她可以安静地融入到几近黑暗的空间去,坏处是有一团白光会时不时地掠过,让不远处的那个人看见。
      那个人坐在圆桌的尽头,头顶一片柔和的光晕,罩住干净而清爽的面容。他并没有看她,但顾默还是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Psychology Professor Of Driving Trainning,潜水训练心理教授,他的名字在业界很有名气,顾默认识他——苏南淮。
      他们在玩杀人游戏,许静抽中的牌代表着平民的身份。新一轮指正,长桌边上的人神色各异。
      苏南淮手指轻叩在桌檐,淡淡地推测了一句:“你们觉得杀手是何畅?那么我想,他可能是下一个无辜枉死的平民。”而正因何畅指正的杀手是许静,所以她最终无辜惨死被带走。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五官在白光下显得明朗立体,眼角的细纹里带着笑意,是柔和的,令人安心的。
      顾默忍不住松了下唇。
      新一轮又开始,上帝说道:“天黑了请闭眼。”
      于是在场幸存的几人都闭上了眼睛,这时上帝又说:“杀手请睁眼,这一轮,你要杀谁?”
      顾默无一例外看到几个被苏南淮冤死的平民都震惊地看向了他。原来这一局里,他才是真正的杀手。几乎是同时,许静张嘴无声对她说:“完了,轮到他做杀手,平民肯定都要冤死了。”
      也不见得。
      这一轮警察指认,上帝告诉了他,苏南淮是坏人。那么,睁眼后只要这位警察跳警承认指正苏南淮,而在场多数票也赞同他的话,那么还是有赢面的。
      果然,“警察”说:“我坦白身份,我是警察,我指正苏南淮是杀手。”
      白色的灯光更加明亮了。苏南淮的眉眼浓烈起来,带着一股干爽的漂亮,唇角往上翘:“可是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杀手。”
      “不是,我是警察。”
      “哦?”他看桌边的人,“那这样,如果你是被冤死的,今晚我就请客。”
      于是,该警察再次无辜枉死。
      苏南淮的表情饱含歉疚和无辜:“看来今晚这顿饭必须是我请了。”然后平民又被枉死,再一轮后只还剩下杀手和法师,平民无救,游戏结束。
      何畅恰好是被苏南淮保护的另一个杀手,忍不住大笑:“三局了,三局南淮都抽到杀手,你们为什么还都相信他?”
      许静瞪他:“要不是他你能活到现在?”说完嘟哝着,“为什么苏南淮能够那么镇定?为什么我总是无辜被指死?”
      “和高智商的心理学家玩这种游戏,我们为什么要自虐?”
      “如果南淮抽中平民,我想大概连上帝都不同意了。”
      众人连连叫苦,不肯再玩。想必这一个下午惨遭苏南淮之手的,不在少数。
      顾默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看过来。
      淡淡的眉,浓浓的眼,颧骨高,立体五官,干瘦白净。她尝试着朝他点了点头,得到温和的回应。

      人群中哄闹了一阵,也不知谁打开了大灯,包厢内一下子归于白昼,几人都不禁闭了闭眼。顾默刚适应这明亮的环境,何畅就问她:“顾默,外头传得是不是真的?你真不能下水了?”
      太直接,太露骨。
      顾默紧张地低下头,又不知为何,看了苏南淮一眼。他在玩牌,不经意地扫了眼全场,轻笑起来。
      一时间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下来,圈内较为熟悉的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瞪了何畅一眼。
      不是不知顾默有自闭症,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能克服一些……哪里能知道前途正好的时候,遇见这种情况?
      幸好陆航信及时敲门进来,缓解了尴尬。玩了一下午,大家都饿了,索性一起下去吃饭。许静等了顾默一会,看她磨磨蹭蹭的,知道她不愿意前去,自然也不勉强,小声地嘱咐她:“原本叫你过来,也是想让你不必太在意,没想到……那你等我会,我和航信下去打个招呼,待会送你回家。”
      她点点头,找了张有靠背的椅子,安静地坐下来。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这张原木椅上。手指摩挲在刻着花纹的扶手上,下一刻,敏感地睁开眼睛,她看见苏南淮推门走进来。
      “我和陆航信说过了,带你回市区吃饭,走吧。”
      “我……”
      “我想你刚从罗马回来,你的教练应该也告诉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负责你的潜水训练。”
      顾默愣住。
      他已经走过来,过程中关掉了几盏灯:“还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屋内的灯光变得柔和,顾默不再那样紧张,摇摇头,低声说:“不用,我知道你,苏教练。”

      从安山会所侧门出来,她在官道口等他,避开了所有可能会遇见的人,他细心的安排总算令她安心了一些。
      回到海口市区,已经华灯初上,一路上苏南淮都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在上车的时候让她休息一下。她原本也是想着休息一下,却没想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下了高架桥。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苏南淮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关系。我已经叫了车行去修理你的车,回头他们会电话联系你。”
      她竟然已经忘了还有那茬事?
      顾默更尴尬了:“好、好的,谢谢。”
      绿灯亮,苏南淮这才转开视线:“不用太客气,未来你可能会得到我很多照顾,但都是建立在咨询师和病人的基础上。我收了钱做你的潜水顾问,这是再平等不过的关系,所以,不用和我说谢谢。”
      他抿着唇,漂亮的下颌微微抬起,眼神专注地看着车流,“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吧。”
      “好。”
      车子最后停在中山路,这是骑楼老街集中的地方,有一些私家菜馆,味道很正宗。苏南淮轻车熟路,想必来得次数不在少。
      “这里的厨师和安山会所的膳食家师出同门,会比较注重营养搭配,所以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呢?她现在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体力和健康了,反正已经足够差。
      她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吃什么东西了,想必也是教练透露的,所以许静才会在她一回国就召唤她。
      其实这些年她跟许静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许静很少会强求她吃一些东西,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年她比较乖。

      这里环境优雅,又因为是包厢,几乎连外面一点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实在是有些过分的安静。
      苏南淮替她布菜,看她拿着筷子几乎没有动,索性便停下来。他双手撑着下巴,眼神专注:“吃不下吗?那我们先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好吗?”
      顾默愣住:“啊?”
      苏南淮笑起来:“不要紧张,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这是真的。
      顾默也露出一丝笑意:“这几年,但凡是带医生字眼的,我都有些怕。”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刚上军医大学的时候,她因为很自闭,不说话,很多时候不会出现在人群中,好一些同学竟然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有一次校际游泳比赛,她代表班级出战,在众多游泳健将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自此“顾默”这个名字在军医大学盛传开来。
      陆航信给她颁奖的时候,一个劲地感叹:“我说苏师妹啊,你有这么强悍的本领,作为直系师兄兼学生会主席的我却不知道,走出去很没面子啊。”
      何畅就在旁边嚷嚷:“陆师兄你分明是不知道有苏师妹的存在,好吗?你实在太失职了,不能怪师妹。咱苏师妹是真正的大隐隐于市的人才啊。”
      何畅从来都是这样直肠子,但他说得都是实话。也因这大实话,陆航信此后倒注意起她来,时不时地就会叫她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其中还是以心理健康活动为主。
      刚开始她很不适应,但后来也慢慢地习惯了一些。做了专业潜水员后,她受到心理治疗师的咨询,已经能够融入一个环境,也能够自然地和人说话。
      强迫自己对她而言其实并不算困难。
      只是现在她连强迫自己都不想了。
      苏南淮轻轻地敲了敲桌檐,等到她完全反应过来,才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等到她点头,他才继续说:“从安山会所你进门之前给许静打电话开始,我就已经注意你。”
      “啊?”
      他的眼唇都很白,有些清亮的感觉渗透在这场并非不严肃的谈话中。
      “你进来时先是观察了灯光,发现整体环境很暗之后,你的表情舒缓了一下,这表明你对环境的敏感度很高。之后你开始观察屋内的人,等到确定都是圈内的熟人后,你呼了一口气,这表明你还是不太愿意对外界开放。你本来应该会相对舒服一点,但在看见我之后,你又紧张起来,这表明你或许是不太愿意接受有陌生人在一个较为熟悉的环境里面的。但是我算是特例吗?你选择的位置,是对准了我而避开了在场其他的人。”
      顾默紧张地喝了口水,有些笑不出来了。
      苏南淮看着她停了一下,问道:“还能跟上吗?”
      她点点头。
      “许静在游戏中被淘汰时你笑了一下,这表明你对熟悉的人其实并不设防,但你不愿去吃饭,这就表明即使是一个环境里面的人,你也会抗拒。某些程度上来说,刚刚那些人中,你只接受了许静作为和你一个环境的人,对于其他人,你还是自闭的。”
      苏南淮换了一只手托着下巴,他眼窝很深,带着一种气息,容易让人陷进去:“我想用专业的字眼分析你的病情,你可能也不太能够理解。所以我总结一下,虽然你病情很严重,但是还有救。”
      他笑得实在太迷人,顾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好半天说:“当时屋子里那么暗,你能看清楚这么多?”
      “肢体语言会比面目表情更加详细具体一些。”
      “哦。”
      顾默把腿放松一些,手放回桌子上。
      苏南淮点点头:“谈完了公事,吃饭吧,即便你对下水自暴自弃了,但是对自己不能这样。”
      他舀了一碗汤递给她,顾默接过来,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我不是不能下水了,只是不能下海了。”
      苏南淮抬眼看她。
      “我怕海。”她表达着相近的环境语言,重复说道,“我真的怕海。”
      “我知道。”
      还想要让自己变得健康,这就很好。人生有很多个片段都是这样的,快乐的,孤单的,消极的……只要没有绝望的,那就还好。
      他抿唇一笑:“那么,多喝一点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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