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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冷面郎十八不救 良善女两度求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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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钟希同厉声喊道。
庄卫们识得她是常在庄主身边的钟姑娘,一时没了主意,停下来看向老管家。吴管家拱了拱手,道:“钟姑娘,老奴有礼了。”钟希同急忙忙还了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管家扫了一眼庄门外横七竖八的病患,心中颇为为难,支吾道:“少主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诊病。所以,老奴自作主张把这些人都赶了去。”
钟希同咬了咬唇,心中生疑,道:“我这就问问他去。”
冷易寒在内堂听得仔细,信手翻过一页书,一抬头钟希同气喘唏嘘的站在眼前。冷易寒眼里满是压不下去的笑意,奇道:“怎么起的这样早?谁扰了你吗?”
钟希同平复了呼吸,摇头道:“没人吵我,就是想着学武功所以睡不着。”
“那咱们这就去剑冢。”冷易寒说着丢下书,立刻站起身来。“哎!”钟希同赶紧拉住他的手臂,迟疑着问道:“吴管家说你病了,你……哪里不舒服啊?”
冷易寒看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答案反复在唇齿间徘徊,却不愿轻易出口。“我没病。”冷易寒说出这一句,如释重负。钟希同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肯救那些人?”
“我为什么要救那些人?”冷易寒几乎立刻用反问句回答了她。
“可是,你是大夫啊。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活在地狱里很好,从不信这个。”冷易寒继续回到坐榻上,拾起了那本医书翻看起来。
钟希同愣愣的站在那,轻声说道:“你怎么那么……冷漠。”她挣扎了很久才吐出最后一个词,其实她原本想说‘冷血无情’。但总是不忍心把这么残忍的词加在他的身上,因为今天之前,他是很好的。
转身离开,庄门口的闲杂人已经被清理过了,只有那个老人仍旧抱着婴孩儿跪在那里。
吴管家站在一旁,等着她说点什么似得。钟希同假装没有看见他,走到老人身边,柔声道:“伯伯,你回去吧。去请别的大夫也是一样的。”
老者双目呆滞着,好一会才抬了抬眼看着她,道:“若是别人能救,谁愿意到这里来?老朽家中还算殷实,请了方圆五十里的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有一人倒是说‘若有胆色,不如到冷剑山庄试一试’。老朽诚心求医,只为了我们单家这根独苗。”
老者说着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儿,抚了抚孩儿略微发紫的脸,喃喃道:“我的孙儿,你若是去了,爷爷也绝不独活。”
钟希同心中一阵酸楚,寻思了一会,向吴管家道:“吴伯,”她曾听到冷易寒私下里偶尔会这样叫他,如今有事相求,自然要套套近乎。吴管家果然怔了怔,道:“姑娘请讲。”
钟希同继续道:“麻烦你去求个情,不管治不治的好,好歹求他看一看。好吗?”吴管家俯了俯身,立刻去了。钟希同便陪在老者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
“少主,”吴管家来到跟前低声说道:“恕老奴多嘴,何必让钟姑娘知道此事?”冷易寒道:“我本就如此,何必瞒她。”
吴管家低头不语,听得他又道:“我如此,这些年来江湖上谁人不知?既然早晚都会知道,还是早早知道的好。”
吴管家叹了口气,道:“少主的心思老奴不能体察,是老奴老了,愚笨了。可是,事已至此,为何不就此卖钟姑娘一个人情?”
冷易寒揉了揉眉头,闭目言道:“我想试试,你不必管了。”
吴管家出来,心里思绪如潮。本以为这个孩子是眼看着长大的,知道他的心思重,性子古怪些。如今有了一个人来改变他是不坏的事,可是,此刻一想,是自己低估了那姑娘的分量。
也许他不仅仅把她当成一个新鲜事物,或许,冷剑山庄是该办一件喜事了吧?吴管家想到这儿,顺了顺下巴上的半寸胡须,暗暗盘算着做些准备。
钟希同迎上一脸怪笑的吴管家,欣喜的问道:“他肯救了吗?”吴管家忙收敛了笑意,道:“容老奴问问这位老人家,再与姑娘细说。”说着看着那位老者,沉声道:“你既来求医,可知冷面圣手有‘十八不救’?”
老者看着怀里的孙儿,答道:“知道。”吴管家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来?”老者不再言语,钟希同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是‘十八不救’啊?”
老者长叹一声,缓缓道:“所谓十八不救,便是:赵不救,张不救,刘不救,李不救;轻伤不救,女子不救,垂暮不救,襁褓不救;蛮夷不救,中毒不救,污者不救,丑者不救,愚者不救;呻*吟者不救,不恭者不救,无诚者不救,无能者不救,不喜者不救。”
吴管家道:“正是如此。你这孙儿尚在襁褓,不幸在‘十八不救’当中。冷面圣手说一不二,岂可轻易破誓?十几年间,明知不可,仍来此跪求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无一例外的失望而去。你还是早早的回去,莫再白费功夫了。”吴管家转身而去,不再理会。
钟希同跺跺脚,看着四处打扫忙碌的丫头小厮,无一可用。只好呆呆的陪坐在老者身边,暗暗叹气。不知过了多久,白矾跑过来惊道:“姑娘今儿怎么起的这样早?让奴婢们好找。”钟希同赶紧拉她到一旁,悄悄的说道:“这庄里,除了冷易寒,还有谁的医术好?”
白矾转了转眼珠,回道:“杜仲跟主子学了这些年,我看总也学到三分真功夫吧。姑娘,问这个何意?”钟希同把情况大略说了说,意思是冷易寒不医,别人医好了也是一样。
白矾听了连连摇头,劝道:“姑娘还是别打这个主意吧?先别说别人能不能。主子不医的人,这庄里还有人敢插手吗?”钟希同不服道:“我定要试过才罢休!”说着,从单老伯手里接过婴孩儿,直奔药冢。
杜衡训练完庄卫,打算找杜仲一同用膳,远远地便看见钟希同抱着个孩子急匆匆的过来。“姑娘意欲何往?”杜衡拱手问道。钟希同瞧他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也没瞒着,一五一十通通说完,便要找杜仲去。
杜衡忙道:“姑娘且慢!”钟希同白了一眼,道:“瞧你像个好人,也要劝我别多管闲事吗?”杜衡被她冲了两句,不怒反笑:“姑娘说在下像个好人,自然要做好事。只不过白矾说的对,庄主拒绝的病人,庄中无人敢接的。但是,若是不明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钟希同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杜衡道:“姑娘什么也别说,只管要杜仲救。若是日后庄主查问起来,也不会连累杜仲。”钟希同笑了笑,连连点头。
药冢内,杜仲正在抓取药材,一见庄主身边的大红人驾到,连忙施礼问好。钟希同秉着言多必失的教诲,敷衍几句,便把孩子放在桌上,道:“你快给这孩子瞧瞧。”杜仲一看孩子紫青的脸,立刻皱了皱眉,一边检视一边叹道:“恐怕有些晚了,这孩子难保住了。”
钟希同道:“你怎么治也不治就这么说?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吗?”杜仲问道:“这是哪来的孩子?”钟希同未开口,就听得门外低沉的声音道:“让你治你便治,知道的多没有好处。”听得杜衡的声音,杜仲咋咋舌,不再问,心里也有了几分明白,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将婴孩儿重新包好,向钟希同道:“这孩子命苦,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定是难产,脐带绕着脖颈,活下来已属不易,所以他胎中缺血。这孩子就算好了,日后也是青白面色。何况他得了奇病,脉象忽有忽停,有一股气正在他心肺处游走,所以他现在呼吸有碍,头脑昏沉,恐怕今日就会去了。”
钟希同道:“你先别这么说,既然你知道病因,为何不试着治一治?”杜仲摇摇头,道:“姑娘说笑了,以我的医术寻常小病还能应付,可是来这求医的哪能是寻常的病?这孩子还这么小,经脉难以找寻,何处施针?施针几分?心肺乃人之要害,若偏了重了,他可就立刻去了。”
钟希同心里一沉,将没了反应的孩子抱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小脸蛋,眼里满是心疼。杜仲瞧着,低声道:“其实……若是没有十八不救,这样的小病,庄主闭着眼睛也能治好。”钟希同道:“我早就知道。”抱起孩子,轻飘飘的走了。
当她把孩子交还给单老伯的时候,没有看见意料中的愤怒或者失望,反而对上慈爱的眼神,他说道:“多谢姑娘费心,我们爷俩今儿是要一同上路了。姑娘的美意无以为报,若能有幸见到阎王,我们定要好好说一说姑娘的善心,让阎王爷多给您几年阳寿。”
钟希同羞愧道:“千万别这么说,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虽如此说,心里仍是千万个不甘。难道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规矩,白白葬送幼小的生命吗?她不动声色的离开,再一次出现在冷易寒面前。
冷易寒一直在等,那一页书看了几个时辰,却还是停留在第一行字上。
“何事?”他冷声问道。
钟希同气势汹汹的问道:“你为什么定下‘十八不救’?”
“下山前,师傅问我打算如何行医,我说世间人病患多矣,我不愿人人都救。他又问,那救什么样的人,不救什么样的人。于是我苦思一日,便有了‘十八不救’。”
“那为什么不救‘赵张刘李’?”
“有仇。”冷易寒简答道。
“那为什么……”钟希同话未说完,冷易寒打断道:“轻伤自有庸医,男女授受不亲,蛮夷日后许是敌;我不善毒,所以不医毒。不喜污,不喜丑,不喜呻*吟,厌恶愚蠢;不恭不诚的,我当然不救;无能不喜的,何必要救?垂暮将死,救了有何用?尚在襁褓的,我怎知他将来是蠢是慧?对我是否恭敬?”
几句话噎的钟希同喘不上气,只能吼道:“你这个……根本不科学。就算你跟姓李的有仇,可是世上那么多姓李的你总不能一竿子打死?皇帝也姓李,难道你也不救?”
冷易寒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救,这是……”看了看她狐疑的神色,补充道:“宁枉勿纵。”
钟希同气急了,口不择言的骂道:“难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就没有一点点怜悯?没有一点点善良?没有一点点仁慈吗?你根本就是冷血无情,残忍可恨。”
冷血无情?残忍可恨?
冷易寒回味着这几个字,心里压不住的苦涩,嘴上仍要云淡风轻的说道:“是啊,别人也这么说我。”别人这么说我,我不在乎。只是我没想到,你也这样认为。如果这颗心是石头做的该有多好,那便不会难过,不会痛了。
看着她绝决的背影,冷易寒忍不住抚了抚心口,看见了吧?你原本就是如此不堪,本就不配得到任何美好。你就该孤独终老,被噩梦纠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