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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来人年纪很轻,不知道有没有成年。染着黄色的头发,上身穿一件黑得发亮的皮衣,嘴里斜斜地叼着一根烟,果然不是陈乔其。赵萧君只看了一眼,对他印象十分不好。心底忽然充塞着一种望不到边的挫败和失望,像北京夜里逐渐升起皑皑的浓雾,灰暗阴冷,到处是细小的尘埃,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那人却在陈乔其的门前停住了,手里拿着钥匙,看见蜷缩在地下的赵萧君,愣住了。赵萧君一眼便认出这是陈乔其的钥匙串,那个挂串还是两人中奖得到的。商场里搞活动,他们运气不坏,每人得到一个很漂亮的钥匙串。赵萧君撑住手,扶着门慢慢地站起来,手脚虽然没有什么知觉,还是很顺利地站起来了。冷着脸,颇有气势地盯住他问:“陈乔其呢?”

      那人被赵萧君冷冷的眼光看得有些怯弱,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与陈乔其关系不浅,张嘴就回答:“他,他还没有回来。”又像怕她误会似的,赶紧解释:“他还在台球厅,先让我过来帮他拿一下手机。”赵萧君让开来,由他颤抖着手开门进去了。走进去看了一下,屋子虽然凌乱,有些不干净,不过都是陈乔其的东西,并没有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不像一伙人聚居的据点。

      她跟在后面问:“陈乔其经常带人过来吗?”他懦懦地回答:“没有,没有,老大只是让我过来拿一下东西。他说他忘带手机了,有什么人找他也说不定。所以才让我过来帮他拿。”赵萧君觉得既荒谬又愤怒,他只不过一个中学生而已,已经在外面拉帮结派,已经有人称他为老大。

      她沉着脸跟出来,一手关上门,冷声说:“陈乔其在哪里?你带我过去找他。”那人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半晌支吾地问:“你是——”赵萧君冷哼:“我是谁?你只管带我去找他!”神色冷峻,气势威严。那人没有办法,只好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任由赵萧君钻了进去。

      赵萧君跟着他穿过幽暗的小巷,长长的巷子居然没有路灯,只有路口上惨淡无力的灯光隐隐约约照进来。两边是一栋又一栋的四合院,黑暗里模糊一片,越发觉得阴森恐怖。道路也有些不平整,赵萧君一个不小心踩到积水的坑里,踉跄了一下,侧身撞到墙上,手牢牢地扶住了墙沿,吓得直喘气。手上感觉滑漉漉的,有些恶心,不知道是不是青苔之类的。那个年轻人见她撞倒了,倒是赔小心地说:“嗯,这里路不大好走,又黑——”赵萧君对他说谢谢。

      只不过短短一段路,赵萧君却觉得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一种缥缈无力感,连害怕都忘记了。走到街道上,推开一间很不起眼的玻璃门,呛人的咽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咳嗽一声。举步踌躇,站在门内,到处看了一眼,一张一张的台球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灯光不是很强烈,几乎全部是男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破口大骂,甚至有人说着下流的笑话。一些人见到她,都偏过头打量,眼中露出好奇暧昧的神色,互相传递。大概因为赵萧君的外貌,已经有人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赵萧君禁不住有些害怕,她何尝到过这种地方。那个带她过来的年轻人大概察觉到了,于是又走回来,愣了半天才说:“老大在里面的包间里——”赵萧君毫不迟疑地紧紧跟着他。提心吊胆,目不斜视,不敢朝任何人看上一眼,颤抖着双手径直走上二楼。

      站在包间的外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年轻人推开房门,里面立刻传来喧嚣的人声,听到有人问:“哦,你回来了呀!”又听到有人问外面冷不冷之类的话。他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看了看站在外面的赵萧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听到陈乔其的声音懒洋洋地传进耳朵:“阿胖,我手机呢?有没有带过来?”他点了点头,却没有拿出来。手机在赵萧君手上。

      赵萧君听到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移身站到门口,看见陈乔其上身正趴在台球桌上,手指扶住球杆,眼睛正瞄准一个花色的球,一眨不眨,神情专注认真,侧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有如刀削,英俊得令人屏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赵萧君竟然会觉得他英俊得令她屏息,难道是因为想念的缘故吗?

      陈乔其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看到她,神色大惊,内心像是战场上密集落下的鼓声,“咚咚咚”地在翻腾,一阵比一阵急,简直没有间歇。眼睛蓦地睁大,似乎不能相信,表情一变再变。然后下意识地放下球杆,慢慢地直起身子,比站在旁边的人高出半个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唇渐渐地抿住了,露出倔犟的神态,僵在那里,没有说话。

      赵萧君忍住蓦然涌现的万千情绪,心里虽然酸酸的,还是微笑地喊了一声:“乔其——”却怎么也说不下去。陈乔其像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却不理会她,依旧弯下身去,拿起桌上的球杆,对着九号球,狠狠地击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到桌子上,反弹后朝她这里“扑”地飞过来。赵萧君本能地偏了偏头,球没有凑巧地砸到她,而是从她右边的肩膀上飞了出去。陈乔其的脸色却忽然白了,右脚不由自主地朝她这里跨了一步,然后又停下了。

      整个房间的人都静悄悄地看着他们两个,似乎感觉到暗地里流动的浪潮,气氛变得十分尴尬,谁都不敢随便说话。赵萧君走过去,冲所有人得体地笑了一笑,然后走到陈乔其身边柔声说:“乔其,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怎么样?”陈乔其不理她,兀自拿着球杆不说话。赵萧君微微皱了皱眉,又叫了一句:“乔其,很晚了!”陈乔其干脆走到另一边去。赵萧君僵立在那里。

      赵萧君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稍稍提高音调:“乔其,跟我回去。”陈乔其将手上的球杆一甩,“当”的一声撞到台球桌上。众人见他们两个闹得有些僵硬,都坐不住,于是借口说要上洗手间,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大家年纪虽轻,多少在社会上混过,懂一些人情世故,识相地先走了。

      不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最后一个离开的阿胖还顺手将门给带上了。赵萧君舒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他的手机,走过去放在他手心里,低声说:“先跟我回去再说。”陈乔其将手机扔在台球桌上,冷着脸说:“我不回去。”赵萧君呵斥:“乔其,你这是干什么呢!”

      陈乔其冷笑:“你这又是干什么呢?”赵萧君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陈乔其又接着说:“你凭什么管我?管我的话也要有资格!”赵萧君气得浑身颤抖,怒气终于如滔滔的洪水破堤而出,看着他吼:“我凭什么管你?你竟然说这样的话!陈乔其,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乔其立即接上去说:“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最清楚吗?”赵萧君手指几乎掐进手心里,隐隐的有血痕。她看着陈乔其的脸,他的脸上,看不出削瘦,可是眼睛里却露出沧桑——是的,的确是沧桑,一个孩子完全不该有的沧桑。忽然流下眼泪,哽咽说:“乔其,你知道我不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陈乔其却无所谓地耸肩:“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

      赵萧君忽然急了,恐惧地喊他的名字:“乔其!不要这个样子!”陈乔其的眼中终于泄露了隐藏许久的伤痛,大声说:“不要那样叫我!”赵萧君靠在台球桌上呜咽出声。陈乔其似乎忍受不了她的低泣,神色终于软化下来。伸出手指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房间里只听得到她哀哀的哭泣声。许久之后,陈乔其完全投降,叹息说:“好了,不要哭了,我们先回家。”低沉缠绵的声音在赵萧君的耳朵旁一直徘徊不去。

      赵萧君哭得双眼红肿,不敢见人,怕人笑话,偷偷溜到旁边的洗手间整理。陈乔其拿起手机,见到上面全是赵萧君打给他的电话,还有短信,语气一次比一次焦急。他找到阿胖,问:“你怎么带她过来了?”阿胖像做了什么错事,低着头道歉:“对不起,老大,我——”陈乔其挥手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碰到她的?”阿胖着急的说:“不是我要带她过来的。我照你的话去你住的地方拿手机,看见她坐在门口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起来挺惨的,所以就——”陈乔其点头表示知道,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有一个女孩走近她,一手搁在他肩膀上,两寸来长的指甲涂得鲜红,斜着眼笑问:“老大,她是谁?长得挺漂亮,却跟你老妈一样。”他们平常也是这样随随便便惯了的。陈乔其不动痕迹地移开身体,皱眉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事!”话还没有完,赵萧君已经寻了过来。

      陈乔其立即撇开她,快步迎上来,问:“好了?那我们走吧。”于是回头用大哥的口吻说:“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玩吧。”众人都下楼送他们出去,直到出了门才转头回去,引得楼下的人都看着他们。陈乔其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将赵萧君护在身后。

      两个人走出来,赵萧君缩了缩肩膀,陈乔其立即察觉了。停下来将她围巾重新围了一遍,手指接触到她的肌肤,还是冰凉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指尖,没有一点热度。低沉着声音问:“等了多久?”赵萧君一开始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后来反应过来,支吾着说:“没有等多久。”陈乔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冷不冷?”赵萧君笑说:“还好。”陈乔其拉过她,让她紧紧偎在胸前,叹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走吧。”

      回到住处,让她先去洗澡。赵萧君进以前的房间寻换的衣服,她记得还有一些衣服没有带走。推开门愣住了,床上地下全都是陈乔其的东西,差点以为走错了房间。一件件收起来,随手搁在椅子上。打开橱柜,自己的衣服照样收在那里,旁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陈乔其的衣物。她呆住了,眼睛有些湿润,将脸埋进成堆的衣物里,上半身倒在里面,不肯起来。

      陈乔其跟进来,她连忙背过身去,快速地擦了擦泪水。然后笑问:“你现在住这里吗?”陈乔其点头“嗯”了一声。赵萧君又说:“为什么住这里?搬来搬去不嫌麻烦吗?”陈乔其看着她直直地说:“只有这里有你的气息。”眼神暗淡,语气听起来甚为凄凉。赵萧君害怕得不敢接下去。陈乔其忽然走近她,从背后搂住她,头一低,正好搁在她的肩膀上,悲伤地说:“萧君,我想你。”

      赵萧君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于是微仰着头,装作平静地说:“我也想你。”伸手推开他,走出去,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出来,我有话跟你说。”陈乔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出去了。

      赵萧君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指了指沙发,陈乔其坐在她旁边。她本来有满腔的话要说,本来要厉声责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为什么不去考试,为什么要去那种混乱的地方,为什么——,所有的问话当着他的面却全部消亡在心口里。两个人怔怔地对看着。她最后艰涩地说:“乔其,答应我,明天去上课。”陈乔其挑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萧君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身心似乎不能负荷,站起来说:“我先去洗澡。”陈乔其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往日那么平常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然有一种奢侈的幸福。

      氤氲的热水温暖了她的身体却温暖不了她的心,无声地叹息着,用力擦着头发,像在狠狠地发泄。出来的时候,陈乔其已经在收拾房间,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对她说:“你还是睡原来的房间吧。”赵萧君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说:“明天记得一定要去上课。”陈乔其见她愿意住下来,心情大好,眼睛里满是笑意,随口说:“知道了。”

      赵萧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怔怔看着窗外冷冷的月光,模模糊糊的几乎看不清楚,周围是不甚清晰的光晕。全部都只是象征性的点缀,就像她自己。她也只不过是象征性地哄骗陈乔其的承诺,能拖一时是一时。

      大概是昨天着了凉,早上起来的时候鼻子有点塞。赵萧君坐在床上,有一瞬间的迷糊,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在陈乔其的住处。熟悉安心的感觉像冬日里午后温暖的黄黄的阳光,透过窗口散漫地照进来,屋子里的尘埃在阳光的缝隙里跳舞。她的心变得陈旧而缓慢,记忆像褪了色的昏黄的黑白照片,安详舒适,一切是那么的和谐,恰到好处。穿着拖鞋,揉着眼睛往浴室里去。

      经过客厅的时候,陈乔其端着早餐正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她笑说:“起来了?正想去叫你。做了煎蛋哦,这次煎得很好。快点去洗,还是热的!”赵萧君怔怔地看着他的笑脸,心被刺了一下,点头答应一声,急急地往洗手间走去。因为走得太快,左脚的拖鞋猛地被甩了出去,直甩到餐桌底下。她吓了一跳,然后提着脚,一蹦一蹦地跳过去。

      陈乔其瞪了她一眼,说:“小心摔倒,你站那里。”然后弯腰极其自然地钻到桌子底下,替她把拖鞋拿出来。放到她跟前,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扶住她。赵萧君左脚一直搁在右脚的脚面上,金鸡独立一样。抬头看着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过了几秒钟,才轻轻地穿进去。

      坐到餐桌上的时候,盒装的鲜奶已经倒在碗里,端起来还是温热的。她喝了一口,“咦”了一声,抬头问:“这奶是你特意下去买的?”然后拿过纸盒看了看,不一样的牌子,前几个小时才打上去的生产日期。陈乔其从盘子里夹了一个烧麦,点头:“你以前不老抱怨订的奶既不好喝,又不新鲜吗?我听别人说这种奶很好喝。”赵萧君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完,然后低声说:“乔其,你既然答应了我好好念书,就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了。高考是很重要的。”

      陈乔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你什么时候搬回来?”赵萧君回答不出来。他又继续追问:“你昨天住下来了,不是答应搬回来吗?”赵萧君费力地解释:“昨天太晚了。我只是暂住一个晚上而已。那里离公司很近,我一个人住得挺好的。”

      陈乔其不满的说:“可是我一个人住得不好。”然后斩钉截铁,毫无商量地说,“搬回来。”又接上去说,“如果你想我好好念书的话。”赵萧君不悦地说:“乔其,不要任性!”陈乔其搁下筷子,挑衅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悲伤地说:“我不任性能怎么办!”

      赵萧君不想惹得他再次胡来,只得先拖延着,蹙眉说:“哪能说风就是雨。你先给我好好去上课!”陈乔其见她口气有所松动,微笑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心想慢慢磨,总会磨得让她搬回来的,他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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