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八章 马莫雷 ...
-
“铁拳”原本是德国的武器,或许是先前德意结盟时援助给意大利的,又或许是被游击队缴获的。这东西可以穿透坦克的正面装甲,用来打一辆小小的桶车,分分钟轰成渣。
在火箭筒面前,长风衣气焰全消,抱着头趴倒在座位上以求隐蔽。原本抵在盛锐脑袋上的枪管因为这个举动而挪开了。趁着这电光石火的瞬息,08一脚踹开左侧车门,右臂一伸,揽住盛锐的腰。盛锐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体陡然悬空——08抱着他跳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桶车被锥形弹头呼啸着命中,在TNT巨大的爆炸声中化为一团耀眼的火光,冲下了另一侧山坡。
他们跳车之处就在韦利诺河正上方,两人笔直坠入河中。没顶而至的激流刹那间将盛锐吞噬,因为没做好准备,他连连呛了几口水,无法保持平衡。耳膜被压得隆隆闷响,还有一种仿佛来自地底的奇异轰鸣。来不及思索那是什么,天翻地覆的失重和眩晕将他包围,巨大的冲击感一瞬间攻陷了他所有的感官。
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浮在水面上,可以自由地呼吸。目力所及之处全是碧绿的水波,有人在他身体下面,像条海豚似地驮着他潜泳。回头望去,远远看见苍翠的山崖中间挂着一道雪白奔涌的瀑流。现在他可以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韦利诺河把他们冲下了马莫雷瀑布,掉进娜拉河谷。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是从一百多米的高度落下来的。若不是瀑布分成了三段,中间有缓冲,恐怕他就不会仅仅是摔晕,而是直接摔死了。
他看看水里那个潜泳的身影,不禁微微纳闷:这个家伙怎么好像一点也没事?从瀑布上坠落时,他依稀记得这家伙在他下面,应该摔得更重才对。
快到岸边时,08从水里冒出头来,改用一只手划水。游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只是稍有点喘气。
“你怎么样?”他回眸看了一眼。
“呃……还好。”盛锐摸了摸喉咙。因为呛了水,呼吸道还有些疼,不过没有大碍。
上岸后,找了一处平坦又隐蔽的地方,两个人把衣服脱下来用力拧干,搭在树枝上晾晒。
盛锐抱着双腿,坐在地上休息,目光在旁边那个人身上偷偷扫来扫去。肌肉紧实的手臂,刚劲的腰身和漂亮的翘臀连缀成微妙的弧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如雕塑。这样几乎没有脂肪含量的体型,是必须通过长年累月的艰苦训练才能保持的。他偷偷捏了捏自己的肱二头肌,感觉很沮丧。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他不想往回走,刚才的事还令他心有余悸,就像罪犯想尽快逃离作案现场。
08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思索一下,问:“你走得动吗?这里到斯波莱托大概二十多公里,走得快的话,几个小时就能到。”
盛锐知道,以现在的情况,“几个小时”是一种非常乐观的估计。但既然08这么说了,怎样都无妨。他点了点头:“好,我们就去那里。对了,我们藏在草丛里被发现的时候,你干了什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他对那“咣啷当”一声很好奇。
“我扔了个车轮子过去,就是换下来的那个。”
“………………”盛锐对自己的肱二头肌绝望了。那个轮子虽然并不算特别重,但怎么说也是钢毂结构,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拿来当飞盘的。
其实他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很想吐槽了。先不说08跳车时的那种反应速度,就说刚才在水里,这家伙一口气潜泳的距离远远超过一百米,而且因为驮着一个人,还必须一直维持在固定的水平高度。这种体能和耐力,即使是后世的海豹突击队、绿色贝雷帽那些特种部队也很难达到。若不是顾忌着盛锐,之前那个逃兵小伙子恐怕根本就威胁不到他分毫。
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这货真的只是后勤兵??
这个人身上的谜,实在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阳光穿过枝桠间的缝隙照过来,有件东西在08胸前闪烁了一下。那是个模样有点古怪的黑色吊坠,很像拉丁十字架,上面隐约有金属光泽的细细纹路。
“你是基督徒么?那个……”盛锐在自己胸前相应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哦,你说这个。”08摸了摸那个吊坠,“这不是十字架,只是碰巧样子很像。”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盛锐也就住了口。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衣服差不多干了,08帮盛锐取下,转身递过来。他的动作突然凝滞,视线直直定格在盛锐脖子以下的某个部位。
盛锐顿时大囧。他知道08在看什么。穿越之后,他原先那身衣服已经早早处理掉了,唯独有一件被保留了下来:内裤。只有这个,他实在不想穿别人穿过的。
他这条内裤是范思哲。这个牌子一直到一九七六年才会有,不必担心被这个年代的人认出来。再说,这种东西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被人看见,问题应该不大。
哪里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不一般的情况。
范思哲一向以设计性感著称,紧绷得凸凸有致。不过08显然不是对凸凸感兴趣,他视线的落点是腰线正中那个醒目的金色梅杜莎徽标。
盛锐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眸里滑过一丝难掩的惊愕。
有一瞬间,盛锐觉得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忽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有点像枪声的动静,截住了他的话。
盛锐惊恐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生怕是游击队在搜山,或者那两个盖世太保又还魂。他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受不得更多刺激。两个人迅速穿好衣服,潜入茂密的山林之中。
翁布里亚是意大利风光最旖旎的地区之一,水域众多。杨柳环抱的绿地上,汇聚的溪流从野花之间淌过,满眼翠色澄莹,草如琉璃,水如寒晶。在这样仙境似的地方,即使湖边出现一匹通体雪白的独角兽,也不会令人惊讶。
08似乎很喜欢这样幽静的水景。他可以很长时间注视着湖光溪色,眼睛里有一种认真而温和的神采,像要努力把眼前的一切印在脑中。
盛锐猜想,他或许从小生长在一个相对封闭而单调的环境里,很少有机会旅行,所以像个初出远门的孩子一般新奇。
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庞下面,是不是藏着一个正在欢呼雀跃的小灵魂呢?
盛锐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忍俊不禁。就在昨天,他还觉得他是一个冷冰冰的只应该有编号的机器。
嗯,找个合适的机会,开口问问他的名字吧。总不能一直这样0808的叫下去。
不知不觉走到暮色四合,城市还看不见影子,今晚又要在野外露宿。
本以为晚上只能饿肚子,谁知08从制服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型防水布包,拿出里面的干粮。他一向习惯把重要的东西分开放,不至于一次全都丢光。
今晚自然是没有帐篷了,08赶在天黑之前就地取材造了一张床。他找了一处背风的平地,捡来四根比较粗壮的丫字形树枝插在土里,露出地面大约二十公分,这是四个床脚。再用藤条把几根结实的长树枝固定成一个木筏,架在那四个脚上,上面铺一层落叶,再铺一层厚厚的枯草和干苔藓,尽量弄得舒适。
夜色渐沉,天边斜挂起一弯细细的眉月,照耀泉林。草叶上凝结着摇摇欲坠的夜露,仿佛一滴一滴欲说还休的心事。
08在溪边掬水洗脸。临流照影的身姿,宛如一株独立亭亭的水仙。
盛锐远远地看着。
以前教他绘画的老师曾对他说,磨练技艺可以让人成为画匠,但不能让人成为画师。画师是有着某种诉求的人。“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一种美,而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把它记录下来的人,你就会明白了。那类似于一种责任感。”
美的东西是一种负荷。你见过了,就不得不从此独力把它承担下来,穷尽笨拙的努力使它重现于世,为人所知。愿意也罢不愿也罢,你都身不由己。
他隐约有种感觉:从此以后,他怕是要身不由己了。
树枝床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用制服外套当被子。
尽管十分疲乏,盛锐却久久无法入眠。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扰动着他的心:这个家伙,会不会也是一个穿越者?
既然这种事可以发生在盛锐身上,那么,另有其他人经历过同样的遭遇也并非不可能。
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在看到范思哲时会有那么惊讶的反应——除非他认识。
这个猜测一旦产生,就无法再忘记。他必须证实一下。
盛锐翻了个身,推推08:“睡着了?”
对方在他手掌下面动了动,示意自己还醒着。
“陪我说说话吧。有一首我很喜欢的歌叫《月亮河》,你听过么?”盛锐用口哨吹了开头几小节的旋律。
这首歌曲是一九六一年的,因奥黛丽·赫本的电影《蒂凡尼早餐》而广为人知。假如08真的是穿越者,那么他很有可能也知道。就算他不知道,盛锐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08没有马上回答。空气安静,只听得到微风在月光下的草叶上摇摆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问:
“你是从哪一年来的?”
短短的一句话,不啻一颗重磅炸弹。
盛锐豁然坐起:“你也是穿……”
“越”字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又被咽了回去。他怕自己贸然之下会错了意,被当成疯子。
“穿越?”08替他把话说完,“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们一般说‘跃迁’。”
这一下,再也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你说的‘我们’是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一瞬间有太多问题,简直不知从何开口。
令盛锐意外的是,08竟然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应该知道吗?”盛锐莫名其妙,“我好端端的走着路,突然一步走到解放前,我找谁去跟我解释?——你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不是。我是自己跃迁过来的。不过出了一点意外,现在回不去了。”他略略思索了一下,“这件事有点复杂,一时解释不清楚。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以后?
盛锐愣了半晌,苦笑一下。
“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你总是那么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说。就连你的名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实在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跟他有什么“以后”。
“祁寒。”
“啊?”
“我的名字。”深绿色的瞳眸安静地注视着盛锐,“祁连山的祁,寒冷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