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5 过去 ...
-
15
阿霆睁开了眼。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头晕脑胀，躺在床上平复了半天才缓解了眩晕。他不安地动了动身体，身后那处隐秘的地方就隐隐作痛起来，全身都像是运动过度了一样，一阵一阵的酸疼。他闭了闭眼，脑子里迟钝地回忆起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阿霆闭上眼，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多么希望是一场噩梦，但是身体上放纵的痕迹又在提醒着他，他不能再逃避了。
阿霆望着陌生的房间发了一会呆，直觉告诉他这里是项允超的房子。房间很大，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排摆满书籍的书柜。床头柜上摆着干净的衣物，阿霆费了好大的劲才穿上，盖住了身上的痕迹。
阿霆还在柜子上看见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项允超的字迹：“家里发生了点事，我要出去一趟。厨房的电饭煲里温着有粥，记得喝。别到处乱跑，在床上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阿霆把纸条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到墙壁上。但是事实证明这样的发泄只会让他工作过度的身体更加痛苦，心情却没有半分好转。他发了会呆，才觉得肚子饿了。他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厨房，一个小小的电饭煲里温着一些白粥，旁边放着碗和勺子。
阿霆盛了一碗粥灌进肚里。他敢肯定这是项允超的手艺，粥有些烂了，有着淡淡的糊味，实在谈不上好吃。不过睡了太久，实在是太饿，不好喝他也喝了两碗。当他把碗放进水槽里的时候，看见水槽边放着一个底部焦黑的锅子，阿霆好奇地打开盖子，看见里面装了好大一锅粥，扑面而来一股糊味差点让他把刚才喝得粥吐了出来。
这个锅里都是项允超做出的失败品，有的太糊有的太稀，全部被他一股脑倒进这个烧焦了的锅子里打算一并处理掉。结果还没来得及倒掉，他就被哥哥一个紧急电话叫了出去。
阿霆盖上盖子，一想到那个从来不会做饭的人为了给自己熬一锅粥如此煞费苦心，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昨晚发生了那种事，阿霆也不由地回忆起了以前和项允超相处的一些细节，其实很多地方他只要稍微用心一点，就能看得出项允超对他和对别人的不同之处，然而这么久，他一直假装看不见，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和项允超会有任何可能。
阿霆洗了碗，慢慢地回到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他知道昨晚自己算是变相地对项允超妥协了，因为每次当阿霆孤立无援的时候项允超都站在了他的身边，他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想破坏他们两个的关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接受项允超对他抱有兄弟之外的感情。没错，他是喜欢项允超，但是不是那种可以交付一生的喜欢。他的喜欢，是那种多年之后，两个人还能勾肩搭背地一起在大排档里喝酒谈天，聊起自己家里爱瞎操心的妻子和老是捣蛋的熊孩子的那种喜欢。
阿霆到现在还抱有一种期望，即使他们两个有过了超越兄弟的肌肤之亲，他还是希望他们能后退一步，重新回到以前相处的关系。
阿霆胡思乱想了很多种要怎么和项允超开口的方式，还没等他理清楚头绪，他的呼机就响了起来。
阿霆吓了一跳，他的衣服昨晚被项允超扯坏了，之前衣服口袋里的呼机、钱包还有钥匙之类的东西都被项允超放在了茶几上。阿霆拿起呼机，发现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阿霆找到项允超家的座机回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听见米雪有些嘶哑的声音：“是阿霆吗？”
阿霆说：“是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米雪突然大哭了起来：“阿霆！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我call了你的呼机那么多次，你一次也没回！你的姆妈病危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霆的头脑一片空白，话筒从他的手里掉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
阿霆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事故失去了一条手臂，老板不肯赔医药费，家里为了给父亲治伤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父亲想将老板上告法院，却被老板雇来的□□给活活打死了。
阿霆那个时候太小，他都记不清父亲的模样，但是他知道有时候会有好几个凶神恶煞的道上人来家里威胁姆妈，姆妈总是把他护在身后面，拿手紧紧地捂住他的眼睛。
坏人们走了之后，姆妈就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哭。阿霆跑过去趴在她的膝盖上，用小小的手指抹去她眼睛上的泪水。姆妈就会笑，然后把他抱起来，望向他的眼睛里润着水光，闪亮亮的。
姆妈给阿霆讲她爷爷的故事，说他们家原本住在大陆，在山清水秀的江南水乡，但是因为战乱，爷爷举家逃到了港城。姆妈说，在他们的家乡，人们依河筑屋，水道上小船轻摇，两岸绿影婆娑，这些都是在港城绝对看不到的风景。可是就算是这些，姆妈也只是小时候从爷爷口中听到过。小时候的她，一直非常向往回一趟家乡。
小时候的阿霆说，姆妈，长大后我带你去大陆！
姆妈就笑，亲他一口说，我们的阿霆最孝顺了。
父亲没了，姆妈不得不为了生计开始奔波，她最累的时候同一时间做着好几份工作。好在阿霆十分出息，读书刻苦几乎都没花过她什么钱。当阿霆上了大学，可以拿奖学金的时候，姆妈终于可以辞去其他工作，安心地守着她那一个小水果摊。
阿霆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带姆妈去大陆，回到那个江南水乡看一看。当他失去了考研的机会的时候，他还尚未灰心，毕竟现在时代在变，他再想想别的法子，这个愿望肯定可以实现的。
可是他忘了，他还年轻，还等得起，他的姆妈却等不起了。
-
阿霆的身体开始高速地运行起来，所有的酸痛几乎在那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他抓起茶几上属于自己的东西，狂奔下楼。他扬手拦下一辆taxi，一个劲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赶往医院。当taxi被车流堵在路上的时候，他跳下车就开始狂奔。
身体的疼痛让他身上布满了冷汗。他原本应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可是他现在不能停止奔跑。
就像他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偏离了轨道，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他拼命地想拽住缰绳让它回归正轨，可是命运总会在他脸上给他狠狠一个耳光叫他放弃反抗。
阿霆跑到了医院，米雪正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她的脸色苍白，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阿霆不在的时候，她算是姆妈唯一的依靠，从姆妈进入加护病房起她就没合过眼，一直呼叫着阿霆的呼机，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米雪看到阿霆来了，赶紧站了起来，阿霆冲到她身前，一双眼睛赤红充血：“姆妈呢？”
米雪侧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加护病房，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又流了出来：“医生刚才出来说，要病人家属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
“闭嘴！”阿霆怒吼了一句，“什么最坏的准备？姆妈不会死！”
米雪吓了一跳，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瞪大着看着阿霆，阿霆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慌，对米雪说：“我很抱歉……我只是……”
米雪笑了笑：“我知道，换做我是你，我也会生气。”
“对不起。”阿霆在长椅上坐下，身体佝偻着，他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霆，你一定要冷静。我看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去休息一会？你这样，你姆妈也会担心的。”
阿霆摇了摇头，他说：“辛苦你了，你还有孕在身，才是要多休息。姆妈这里我守着就好。”
米雪犹豫了一会，知道阿霆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她点点头，说：“如果有事就叫我。”然后起身回了病房。
阿霆发了一会呆，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的身体太痛了，他觉得恐惧和悲伤，他想哭，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流干了眼泪。
-
医生从加护病房里出来，询问谁是病人的家属，阿霆站了起来，医生说了很多我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之类的官话，然后让他进去看一下病人的遗体。
阿霆脑中一片浑浑噩噩，他的身体却慢慢地走进了病房，手术室里，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在低声交谈，见他来了，都让出一条道来。阿霆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不出意外地看见他们露出的眼睛里都是同情。
他走到手术台边，慢慢掀开了姆妈脸上的白布。
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艰辛让姆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太多，阿霆愧对她太多了，她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直到死都不知道阿霆根本没有考上研究生，甚至都没有拿到大学的毕业证。
也许她临走之前，还期望着阿霆能带着她去一趟大陆。
阿霆想强迫自己看开点，嘴角却苦涩地弯垂着。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都看见这个男生深深地埋下了头，发出痛苦沉闷的低吼，仿佛失去家园的野兽。
-
晚上，项允超匆匆赶到医院。阿霆正站在医院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一包烟。他从里面抽出一根，将烟头含在嘴里，又用打火机点着了，他深深吸了一口，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项允超放慢了脚步，阿霆没有注意到他，他看见阿霆的半张侧脸，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分外苍白，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显得朦胧又禁欲。
阿霆是第一次抽烟，刚开始抽的时候被呛得咳嗽了好几次，后来慢慢适应了那股焦油的味道，每次吸进一口，他感觉这个身体都舒张开来，无比通畅和爽快。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依赖着香烟，明知它有害健康，却怎么都戒不掉。
项允超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打扰。直到阿霆吸完了一整根，回过头来的时候才看到了他。
他们两看着彼此的眼睛良久，最终还是阿霆先转开了视线。
项允超苦笑道：“阿霆……我很抱歉。”
阿霆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沉默了一会，说：“你不用道歉。”
阿霆说：“应该是我说，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
项允超似乎猜到了阿霆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的瞳孔缩了缩，手握成拳。
阿霆似乎没注意到项允超的紧绷，继续说：“大学四年，你一直陪着我，一直照顾我，一直当着我的好哥们，太为难你了。”
项允超说：“阿霆……不是这样的……”
阿霆笑了笑，看着项允超的眼睛：“你照顾我四年，我陪你睡了一晚，我们算不算两清了？”
项允超苦笑起来，阿霆把剩下的烟揣进兜里，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阿霆，我们做回兄弟好不好？”项允超开口道。
阿霆顿了顿，说：“项允超，你睡了我，我连姆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觉得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兄弟吗？”
项允超沉默了，阿霆走出了阳台。
项允超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轻声说：“那你要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那个人已经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5 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