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卅一章 ...

  •   31.【对饮】

      两三天没更新,想个什么藉口好呢,对了,我在长智齿,还有膝盖好疼,头也疼,当然这三点都是真的,不过不算原因。

      鹅毛大雪整整飘洒了两天才於午後停住,阴霾的天空终於放晴,阳光金红温暖,欢欢喜喜撞入每一个出来晒太阳的瓜州官兵怀中,羌笛吹出杨柳色,琵琶新翻石榴情,若是不看那大地白雪茫茫,恍惚间便会以为是阳春三月。

      到处挤挤挨挨的都是三五成群喧闹的士卒,曹菱颇为憎恨这别人的热闹,遂携了酒寻得一处僻静的墙根靠着,独自寂饮。忽听人声道:“桓兄,你在此动动手脚。我们弟兄去那边转转。”曹菱一瞧是两名小兵押着桓涉出来放风,暗叹了一口气,却也再懒得起来避他,遂垂首自顾自饮着。喝了一会儿,但听得一阵叮当作响,曹菱心下本已烦躁,脱口就想骂上一句,抬眼却见桓涉手足都锁着铁链,蹲在地上掬了雪一捧一捧地擦脸,直搓得脸膛红通通的,又复浇在头顶,铐着的双手辛苦地并拢举过头顶,笑眯眯看着雪地上不甚清晰的倒影,五指叉开梳理着纠结散乱的长髪。曹菱见他一脸的欣然,自己颓唐的胸臆便忍不住叹了口气,孰料桓涉亦同时轻叹了一声。

      桓涉这才注意到曹菱的存在,站起与之对望一眼,桓涉想是否该招呼一声呢,但以他和曹菱的幾次交往,实在不愿开口。倒是曹菱径直道:“你叹的什么气!”桓涉遂大方道:“若是未盈在此,定会为我好生束髪,她喜欢我清爽齐整的模样。”

      曹菱听得黯然:“她为你束髪?”微微摇了摇头,举起酒壶欲仰颈而尽,却为天顶的阳光刺得眼痛。桓涉见他身子摇晃忙搀住他肩,“你莫是喝多了,且坐下缓缓。”曹菱唔了一声由他扶着坐了。桓涉亦贴墙坐在一旁,团手抱膝前摇後晃,一边吸溜着冷风。曹菱冷眼瞧了他一会儿,道:“桓……桓校尉,菱问你一句,你这脸上的刺青……”桓涉皱眉:“通敌匿赃,流刑终身,我脸上伤口多,你看不清了么?”

      曹菱压了怒意,尽量心平气和:“我是说,桓校尉为何不将这刺青除了去,便是拿火烙烫一下破个伤疤也总胜过这些字吧。”桓涉悠然道:“未盈从不曾因此嫌弃过我,我又怎可自生轻贱呢。”曹菱侧目又打量了一下桓涉:“我好像有点明白秦儿为什么喜欢你了。” 桓涉面上浮起微笑将寒风都融得消散。

      “不介意喝一口。”曹菱将酒壶递去:“是本地最次的浊酒。”桓涉笑着接过:“曹侍郎不是官居四品么,薪俸比涉多了好幾倍呢,平定高昌也有不少奖赏吧。”曹菱嗤道:“那些破烂早换了蒲桃酿、三勒浆,现下花的还是向卢霜讨来的。”桓涉持壶欲饮的手便停了下来,曹菱道:“听道是卢霜的钱便不喝了么?”桓涉掀开壶盖一饮而尽:“更要多喝些才是。”曹菱大笑:“那衹怕他再不肯当我的债主了。”

      桓涉喝得胸腹间烈火燃烧,便袒了衣衫恣意卧在厚厚冰雪上,忽然伸手於腋下一掐,呵呵大笑。曹菱讶然:“兄台这般器度风流,学王猛扪虱而谈么?”桓涉笑道:“那谁我不认识,关了一个月,虱子倒真是生了些,牢里黑,熬一晚上也捉不着。现下方显我矫健。”拍拍身侧冰雪:“曹兄,男人晒什么太阳,却来头枕冰雪,天地作庐,好不痛快。”

      曹菱忽然豪情顿起,遂也仰躺而下,瞥见桓涉颈项间细细一截铁链,奇道:“桓兄,锁了你手足不够,还锁了脖子?”桓涉愣了一下,将歪到肩後的玉珮整至胸前,“是这个。”曹菱语滞:“她给的?”桓涉嗯了一声。曹菱道:“为什么系在铁链上?”桓涉惭愧:“原那根丝绶给我束了髪,她大概就随便找了根链子配着顺手给了我。”

      曹菱极目仰望,似要将苍穹看穿:“随便?这玄鸟玉珮是她三岁那年晋封咸阳公主时圣上亲赐的。你倒说说除了她父皇谁才可解得她的珮?”桓涉惊道:“啊?这般珍贵?我……”心中忽然慌乱不安,将玉珮贴在心口,看那栩栩如生纤毫毕见的玄鸟上下起伏仿似穿风过雲便要破胸而入,想到这三年来的爱恋回寰生死不弃,顿觉心房滚烫欲炸。

      曹菱斜睨道:“你还怕担不起么?”桓涉握紧了玉珮:“不是,衹是未盈送过我好多物事,可我行事鲁莽,剩下的就没一件。我怕莫要又丢了却怎生辜负了她。”曹菱闭目,脑中却重重叠叠尽是李未盈的影子:“辜负,辜负……桓涉,别再跟我说这个词。”努力睁眼一笑:“未盈该到长安了吧。”

      桓涉长长哦了一声:“长安,遥遥两千里,不知今时可也下雪了么?未盈怕寒,不知她身子可好。”想起当日在沙海夜夜搂着她入眠,怅然不已。曹菱重重咳了起来,桓涉道:“这冰雪冷得厉害,你还是回屋吧。”曹菱瞪了他一眼:“才刚骗了我来躺着,眼下又赶我走。此处甚佳,我倒要长睡不醒。”一面又剧烈地咳着。

      桓涉无奈笑笑:“曹兄,涉也问你一句,这瓜州边塞苦寒之地,官儿都来了便走,你何以不回长安养着?”曹菱哼道:“费先生说我病重,禁不得这两千多里的颠簸。再说回去做甚,瞧谁去?……卢霜进京受赏,我呢,差点杀了公主,回去捱刀么?”伸手一触酒壶,这才想起酒已被桓涉喝得空空如也,遂提了空壶起身,适逢士卒来带桓涉回牢房,曹菱便从怀中摸了些碎银子叫他再打些酒来,那士卒道:“那桓兄……”曹菱不耐烦道:“我在这儿审他!”曹菱官四品,比军中最高的折冲都尉还高了两级,士卒不敢怠慢,忙打了酒来,在墙边支起一张矮几,又升了红泥小火炉给他们温酒。二两黄汤下肚,桓涉与曹菱都有了醺意。

      曹菱将盏一顿,幾枚打酒剩下的铜钿便从几上跳了起来,滴溜乱转。桓涉见他直勾勾看着铜钿,忽觉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便道:“卜卦么?”曹菱喷了口酒气:“六十四未济。”

      “什么?”桓涉没听明白。曹菱解释道:“这是易的最终一卦,名未济,未来之未,济水之济。”桓涉一听便高兴起来:“大吉!”曹菱奇道:“何故?”桓涉笑道:“这名头好,恰是未盈与我各取一半。”意思是说未是未盈之未,济则与涉字有一半相同。

      曹菱一怔,入了肝肠的酒登时将他剐得碎乱,骂道:“放屁!这铜钿是我拍的,卦也说的是我,六十四未济,下坎上离,象事未成,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明白么,是说我像过河的小狐沾湿了尾巴,不能善终。”声声击案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大口喝酒,很快便饮乾一整壶,呛得他又咳了起来,“咳咳,竟没死成,好不好应了这诗。”

      桓涉道:“曹兄,酒不是这样喝的,下次再醉酒墮河可真要危险了。”曹菱想了想:“你们人人都道我是因醉堕河么,不然,那点子酒还醉不了。”桓涉亦饮了一盏,心道那就是你自己寻死了。曹菱苦苦思索了一阵,冰冷的瓠卢河水复又泼上烈酒烧灼的心,不错,那日是喝了幾杯,立在船头,脚也有些软,随着浪涛的翻涌,看见水里有个人影,苍白憔悴咳喘不断,当真是神憎鬼厌,他便向那人影尽力掷了杯……

      桓涉见他想得痴了,遂也大喝一声拍了几,铜钿高高跳起哗地散了下来,“如何?”曹菱瞧了一下:“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桓涉听到吉、利更兼还有自己的“涉”字便笑得满意,曹菱道:“需象等待,需於郊、需於沙、需於泥、需於血、需於酒食、入於穴,六爻皆险,然守持当有贞吉。”

      桓涉被他这六爻的沙泥血穴吓了一跳,但想自己过往的遭遇确是凄厉,如今又重陷囹圄,未盈也不在身边,竟不知此般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这样一想,他也黯淡了下来,静静啜了一口酒,复又笑道:“还是未盈问的吉,嗯,六十……中心诚信,我有好爵……”曹菱接口道:“六十一中孚,卦象综言还不错,但亦有吉爻凶爻之替,易之道,本就吉凶交接,更替不止,但看如何从变了。怎么,未盈也卜过么,好,不枉大家同门一场,她却是如何应变的?”

      桓涉侵浸於那冰雪飘飞的时节,“她挑了最吉的一爻,说是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便拉了我去找什么灵石。”想到这儿不禁大笑。曹菱一怔:“什么灵石?”桓涉笑道:“她看了一本什么西域的书,便要我陪她去寻灵石。”曹菱神色变了:“寻来做什么?”桓涉犹豫了一下:“这个……她本是想求了来要你回心转意的。”曹菱笑得眼泪都要掉了:“痴儿,痴儿……桓涉你竟助她做此痴事!”桓涉低头看着酒盏,那里面却是波澜不兴,没有她的影子:“但令她高兴,又有何妨。”曹菱哑然:“好,两个傻子。却寻着也无?”桓涉道:“可是都应在我和她身上了。”曹菱点了一下头:“然则你已知道那便是灵石了?”桓涉叹了一声:“但教她欢喜,又有何伤。”

      曹菱不發一言,佝着背走了,雪又片片飞洒,落在他头上,竟似寂寥得如生了白髪,而那绯色的四品官服更如夕阳西沈,满目红光都渐渐黯淡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