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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廿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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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明投】
说明一下:
桓李的活动基本是放在真实的历史背景之中的,特别是高昌与唐之关系这一段,除了桓李曹麴是虚构的人物以外,很多故事、人物都有历史的影子。
不过早前写高昌攻焉耆时看的是《旧唐书》,里面衹提到这是贞观十二年的事,没说在幾月。所以我把桓李分开的时间安排在贪汗山归来的夏末。后来细读《资治通鉴》才发现这一条记在十二月的最末,也有些专家认为此事是在十二月。但此时我写都写了,所以衹能骗自己《资》记这一条也有可能是不明究竟发生在哪一月所以就记在那一年的最末,另外也实在想不出桓李夏末从贪汗山下来,就算接着去焉耆玩也不会一玩玩到十二月,所以还是不改了。
唐军征高昌的军员数,有些书说是数万,有些说是四十万,王素先生认为仅牛进达、萨孤吴仁就各领了十五万,则六路军马四十万还是比较合理的。
想一下啊,四十万来打总人口不到四万的高昌,好像很浪费啊,但是我想唐太宗侯君集他们一定是考虑到从大唐到高昌路途漫长,特别是还要经过两千里的沙海,就像麴文泰说的那样,是极可能一不小心就死亡□□成兵马的,所以真是要多带点兵去。不过这种情况应该是没有发生,因为有熟悉地形的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及刘孝节等人引导,但出发前肯定是把这种潜在的伤亡考虑进去的。
另外,唐军充分做好了与西突厥血战的准备,并且姜行本、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也真的向北攻打西突厥叶护驻守的可汗浮图城,可惜叶护嚇得赶快自动献城投降,连可汗本人也嚇得西逃千馀里,结果唐军没跟突厥打成仗。
总的说来,唐军准备得极充分,又赶上敌人软蛋,嚇降一个叶护,嚇跑一个可汗,再嚇死一个麴文泰,算是把心理战术用得非常棒了吧。再加上用抛机和冲车为先期攻势,机械化的进攻多,兵马直接的血刃反而少,所以伤亡代价减到了很低的程度。这才是真正高明的作战啊。
至于卢霜的出现,从史书和姜行本留下的碑刻来看,攻高昌的兵马是从全国很多地方征调的,其中就包括瓜、沙二州的众多官兵,那么卢霜从瓜州加入远征大军也是合乎逻辑的吧。
麴文泰除了自己亲自朝拜外,还向唐廷派过两次使者,一次是麴雍,另一次在贞观十三年,但名字不得而知,所以我就算成是小麴了。
***
“殿下,骨伤後半月之内应以活血化淤、行气消散为主,淤不去则骨不生,饮食须主清淡,似这等大补之物若於此时服用衹有害无利。这些是新猎山雉、野隼之肝脏煮的粥,还有些葵花子,最宜郎君当下病情。”
这声音好熟,桓涉刚从昏睡中甦醒,一时间脑中还有些迷糊。
但听李未盈道:“有劳卢都尉了。”桓涉突然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是卢霜,卢霜!无穷无尽的酷刑拷打,永世的刺青羞辱,没命的末路狂奔……昔日那段教人痛苦得不忍再想第二遍的黑暗经历又疯狂地咬噬上心头,桓涉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李未盈觉察出他的异样,忙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在这儿呢,桓郞我在这儿呢。”示意卢霜离开,卢霜亦是机敏之人,岂有不明桓涉心中所想之理,遂施礼告退。
“何以卢霜在此?”
“瓜州沙州都有不少官兵抽调来攻高昌。”
桓涉迟疑了一下,“那,有……吗?”
李未盈知他指陈惕,“他不曾来。说是已降职。”桓涉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心中百味杂陈。
李未盈小心地扶桓涉坐起,喂他吃下一小碗清清的禽肝菜粥。桓涉吃完,眼巴巴地望着一旁桌上堆的大小官员呈进的燕窝鸡汤等物,“还饿呢。”她笑道:“卢霜说你现下不能吃这些个。”
“未盈,我,不想再给抓回去!”她心一疼,“我知道,你好好养伤,伤一好咱们就逃。”桓涉一怔,“你跟我一起逃么?”她微笑道:“那是自然。”桓涉黯然,“可你是公主啊!我一个逃犯带着你……”李未盈吻上他的唇,“不许再这么说,你是我的大英雄,小情人,桓郞,这一生一世都不要跟我分开。”桓涉一把抱住她,任背上伤口断骨剧烈疼痛,“未盈,未盈!”李未盈亦紧紧搂住他,“桓郞!”笑着抽泣一声,又一声,复又一笑。桓涉笑道:“你怎么这样啊,我都糊涂了。”
李未盈轻轻鬆开他,抹抹眼泪,起身以热牛乳冲了些许榛麨chǎo,“再吃一点,养壮身子咱们好逃跑啊。”桓涉大口喝光,体力又是不支,便要睡下,李未盈扶住他,“仔细压着胃。”桓涉低低唔了一声,伏在她肩头阖眼睡去。她抱着他宽阔却已显得瘦硬的双肩,微微侧头将脸庞轻轻摩挲着他胡子拉碴的面颊,脸上隐隐刺痛,心中却是无比的踏实。静静候他睡熟了,这才轻轻放他俯下。
***
八月初灭高昌後,侯君集已飞速将战况呈报京师,不过由高昌至长安就算快马来回也得两个月,侯君集等遂一面等候长安圣意,一面将精力付诸改立州县、清算人口土地财物等事务。
桓涉病情渐渐康复,断骨基本长合了,能自行活动,衹是内伤还待慢慢调理。他笑言:“未盈,其实病一场真是上算,不但有你日日守在我身边,这近两个月来还将宫内许多先前我见都没见过的珍材补品吃了个精光,想我也给高昌当了这许久的羁人、作人,现下总算够本了。”李未盈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隐忧。
“你想什么呢?”
“桓郞,我知你病体未痊,但咱们真得快些走了。快两个月了,我怕父皇圣旨就要到了。”:“好啊,那封我做驸马啊。” 桓涉笑道。
她语带焦虑,“父皇知你救我当然会重重谢你,也许还会赦了你的罪。可是……”
“我不要重赏,也从不要从天而降的宽赦。”
她伏在桓涉肩头,“我知你都不希罕这些。可桓郞,我怕父皇会一面赏你,一面立时派人来接我回京,我怕……将来再不能与你在一起。”桓涉心一沈,自己真是得意忘形了,莫说此时是戴罪之身,就算得雪沈冤,但自己何等身份,又是这般形貌,云泥天渊,岂配得上公主。莫若未盈所言,也许自己能升官發财,但要堂堂正正地娶公主却无异痴人说梦。无怪当日她如此坚定地说要一道逃走,彼时还当她是安慰自己,原来她早早就已打定主意。
“一定要赶在圣旨和敕使到来之前离开,桓郞!”
桓涉亦用力拥着她,“好,那便今晚。”
“这么急。”
“一想到将来再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便一夜都等不得了。”
李未盈热烈地吻了他一下,“乾净爽利,这才是教我欢喜的小情人。我这便去准备准备,你好好歇息,养足精神。”
匆匆奔出居室,将近马厩,正撞上卢霜与曹菱。卢霜躬身施礼,曹菱却掉头就走。李未盈忍不住追上他,“曹菱!”他拱手倒退,“殿下恕罪,臣有要务,请容臣借过。”
这些日子,曹菱偶有幾次与她相遇,都不是假装没看见就是绕道而行,李未盈知他心中难堪亦不去理会。但也许今日一别,再无缘相见,纵使已将心托付桓郞,但当年与曹菱的一番痴恋却岂是过烟雲烟说忘就忘?他愈刻意回避,便愈是心结难解,她也就愈难宽心。
当下李未盈喝道:“曹菱!”曹菱马上低头跪下,“公主,公主放过曹菱吧。”一边捂住嘴猛烈地咳了起来。她看不见他的脸,衹见他弓着的肩背不停颤动,而这卑微下跪的姿势更教她心碎,“曹菱,你我何等交情,竟要跪我!” “菱是臣子,之前从未行礼,今日方记起了。” 曹菱咳道。李未盈郁郁叹了一声,低下身迎上他的脸,“曹菱,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谢谢你救了桓郞,秦儿的幸福是你给的,也,也请你给自己一个幸福,别再自设樊篱。”曹菱跪着不动,她直身转向卢霜,“卢都尉,曹菱纵酒嗜饮请你好生照看。”卢霜连声称是,扶起曹菱,“臣同曹侍郎告退。”
李未盈望向他二人背影,眼中酸涩,曹菱却忽然回过头,“秦儿,你可还有话要叮嘱我么?”她忍住泪水,“我父皇的气疾缓些了么?”他微微一笑,“圣上很好。”慢慢转过身子同卢霜走远。
夜已深,桓涉穿戴停当,见李未盈换了简劲的男装,便打趣道:“这位小郞,向你打听一位小娘子。她约好跟我桓某人私奔去贪汗山,却是迟迟不来。” 李未盈嗔道:“谁要跟你私奔?”桓涉笑道:“那位未盈娘子,端的天下无双,她与我相约月下,则不是私奔难道还是明投么?”
李未盈嫣然一笑,“她拿脱了一样物事,去去就回。”抱起桓涉床上的一隻枕头,“郞君莫不是少了这个,连我都不认了?”此枕枕面为数十片和阗美玉连属而成,青碧如天之正色,触之清凉无比,内则以高昌特产的白盐填充,盐粒触摩辄响,称为鸣盐枕,睡之可明目。因桓涉当初淘挖井渠时眼睛受了火烛黑烟的熏毒,常常双目刺痛,再加上他伤势反复,时常發烧,李未盈便特从高昌王宫府库里拣了这隻枕来给他睡,果然令他双眼清明、高热减退。桓涉也常说这是他睡过的最舒服的枕头。
“未盈,这两个月我虽困於病榻之上,却也宁静安乐。你跟了我,从此便要颠沛流离,我……” “若是没了你,教我何来喜乐宁静?”她浅浅一笑,“现下就别费思量了,有什么话路上再说,日子长着呢。”脸上居然微微起了红晕。桓涉大喜,抱住她狠狠亲了一口,再要继续,她就笑着拿碧玉白盐枕挡开。
桓涉负了包袝,李未盈将碧玉白盐枕也用帷带系了斜背着,桓涉笑道:“娘子,咱们可不是乔迁呢。”
“这是你喜欢的东西,我要顺了走。”
“我最喜欢的是你,旁的都不打紧。”
李未盈一早便已摒退了侍从,备好两骑,二人携手出门,正要双双上马,忽然黑暗中一声幽叹:“秦儿,原来你真的要走。”
烛火骤明,竟是曹菱带着卢霜和幾名尉官隐在院墙一角。李未盈一惊,随即平静道:“曹菱,不要拦我。”曹菱凄然一笑,“秦儿,若是当初我也带你离开呢?我也不是未曾想过的。”李未盈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若是当年曹菱也选择跟自己私奔,现下会是怎样的光景?是跟他躲在僻静的小城里,镇日吟诗作对,抑或在深山中抚琴弄箫?那便再遇不上桓郞,再便没有与桓郞刻骨铭心、死生契阔的倾城之恋。
“秦儿,秦儿,衹怪你我都不是生在寻常人家,纵然有心,宁可得行?你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我来帮你想。”曹菱竟抄起弓箭便向桓涉射去。李未盈大叫着扑在桓涉身前,嗤的一声,锐箭擦过她背负的碧玉白盐枕斜斜刺在她肩下两寸,枕中漏出的晶莹白盐混着她的热血簌簌倾泻银光。桓涉急抱住她按压她伤口涌出的鲜血,叫道:“曹菱快叫医士!”
曹菱立着不动,“桓涉,你看到了,你们设若就此逃走,这一路上便都有人要如我这般取你性命,你死了不打紧,可未盈能替你挡幾回?她是女儿家,顾虑单纯,衹想着要跟你作神仙眷侣,你是男子,亦作这般痴想么?”李未盈低低道:“桓郞,别听他蛊惑。他……从来有心无胆……”痛得说不下去,死死抠着桓涉的臂膊。桓涉紧紧搂住她,“你莫要开口,忍着,医士这便来了。”
卢霜已急寻了医士来,匆匆为李未盈裹住伤口,所幸曹菱射时力道不重,又有枕头挡了一下,箭伤不算太深。曹菱眼中蕴满泪水,看她後衣血湿一片,“她是帝女,天潢贵胄,生来便是要人尊崇呵护,凭什么你一句有心有胆便要拉着她跟你亡命天涯、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桓涉大恸,是极,是我大错,若要未盈跟我受苦,又算什么爱她怜她?曹菱吸了吸气,“桓涉,你的事我略闻一二,确是十分难缠,但你就想永远带着罪名过这一生么?你要天下人耻笑大唐公主千挑万选找了个死囚逃犯么?”桓涉垂泪,“未盈,我衹知要爱你疼你,原来竟害了你。”她挣扎道:“桓郞莫听他的,曹菱……别再说了。”
曹菱摇了摇头,“咸阳公主,日间你问我圣上气疾缓些了么?若是他知你这般行事,你想他会不会气急攻心、旧病复發呢?”李未盈泪如雨下。
曹菱咳了又咳,“秦儿,我真不想拦你呢,多愿跟你一起逃的是我呢。适才那一箭,我真是好恨,恨不得真杀了这夺走你的人。你现下一心都给了他,但你可知道,我爱你并不比他差少半分。我哪里是要杀他,分明是想杀了我自己呀。”急急从怀中掏出一条素帕捂住嘴一呕,摊开一看,帕上殷殷一团鲜血。他凄声道:“秦儿,这像不像你画的桃花?”
(明投一章既出,骂声不绝,既如此,就让该死的再死一回吧!QIER,已经有读者把砖头砸向你这个罕见的拥曹派了,你也是的,当初拥护小麴,现在又改戴小曹,小心哪。)
在场诸人都惊叫了起来,曹菱手一颤,鲜血沉重的素帕在习习夜风中翻飞一转,卟一声打落在冰凉漆黑的青砖面上,卢霜紧忙扶住他。曹菱道:“我不妨事,咳,孟寒,你该识得彼为何人现今该做何处置,为何,还不拿下。”卢霜支吾一声,并不上前,李未盈却紧紧护住桓涉,“谁敢动我桓郞!”她这一举力,後肩上伤口又再绽裂,刚敷好的伤药登时被血冲开,桓涉本搂住她的双手亦丝丝绵绵都是她热血。曹菱失声道:“秦儿别动!”医士忙又重新为她止血。
桓涉微微舒开沾染了她鲜血的手掌,一双寒目直视曹菱,“我自与未盈相知,但凡她喜欢的,纵便是天上星、海底月,我就赔了性命也要取了来教她满意,她有时恣性妄为,我也从舍不得动她一根头髪。而你今日竟然一连伤她两次!”曹菱大悔,“我不想伤秦儿。”
桓涉轻轻抚了抚李未盈因疼痛而紧绷的背肩,“不就是要抓了我么,涉欠曹侍郎一命,要还我来还,何以挟我贱命对未盈苦苦相逼!”曹菱哑然。桓涉复道:“卢都尉,你才是我顶头上司。”转向卢霜身旁一名尉官,“这位兄弟好生面善。”那人回道:“在下程毅,宣节副尉,见过桓兄幾次。”点明自己的职位比桓涉还低了三阶,言下之意不敢冒犯,而说见过他自是当初桓涉在军前受刑时见的了。
桓涉和声道:“既是旧识,你来锁我,别教些不相干的旁人尽事折辱。”李未盈扣住他手臂,“桓涉!”桓涉苦苦一笑,“我不要再当缩头乌龟啊,不愿人家拿我的冤屈来牵绊你我。我要你风风光光跟着我,要大家都衹赞你眼光精准高妙,谁人敢来笑你。这便回营里复审,还可顺道陪你去瓜州吃桃子杏子。”她泣不成声:“我不怕人笑,但你不要命了么。”“咒我啊,不是才说的咱日子长着的吗。”
一旁程毅道了声:“桓兄,得罪。”桓涉一拱手,“谢了。”又对李未盈道:“我放你片刻好么?”挽起袖子伸出手去,程毅便和另一军士给他手足钉了铐镣,伴随着沉重的铁锤撞击,桓涉四肢腕骨都震痛欲酥。
好容易都钉完了,他双手一挣,绷紧了长链,冷月光华下乌黑的链环铮铮一声,竟如剑气清吟冲宵。他傲然扫了一眼众人,“还有怕我跑的么?”轻叱一声,俯身抱起李未盈,拖着哗哗作响的脚镣步进原先的居室。
“桓涉!”她惊恐地从梦魇中挣脱,急喘着抓住他的手,桓涉低语:“我仍在,半刻也不曾离开。”她浅浅睡去不多时又再惶遽而醒,如是多次,桓涉始终耐心安慰,最後索性斜斜半躺,轻解右衽,一面环住她纤腰,令她伏贴在自己宽阔赤祼的胸膛之上,让自己热烈勇敢的心跳便於她梦中也声声回响。她终不再辗转,沈沈入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