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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廿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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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隴右
26.【桃李】
唐军挟绝对优势兵力压境而来,抛车、冲车给王都造成毁灭性打击,加上突厥援军迟迟不见影踪,麴智盛无奈与绾曹郞中麴德俊谒至军门,请求改事大唐天子,大总管侯君集随即令其投降,但麴智盛言辞之中仍然端着国君的架子,不够谦卑低下。副总管薛万均勃然大怒,“当先取城,小儿何与语!”遂挥师而进。麴智盛嚇得冷汗直流,伏地拜倒,“唯公命!”
唐贞观十四年,高昌光武王麴文泰延寿十七年,庚子岁八月癸酉(八日),麴智盛率群臣向唐军大开城门乞降,至此麴氏高昌前後计一百四十年,历十二任十一王,终于国灭。唐军随後继续分兵略地,下高昌二十二城,户八千零四十六,口三万七千七百三十八,马千三百疋yǎ。在脱离中原政权统辖两百零三年之後,高昌终于纳入大唐版图。
这个,我最近有点糊涂,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可能故事编多了自己都忘了,就像陈小春版的韦小宝一样,要双儿帮他记住他说过哪些谎,有哪些多重身份。俺莫有丫头(QIER曾经说过要帮我捧茶什么的,可衹怕俺养不起),那就自己记一下吧。
①贞观十一年(延寿十四年)
隆冬,桓李相遇。大海道险中求生。
②贞观十二年(延寿十五年)
初春,憩大海村,攀赤石山,逛高昌王都,北上贪汗山,初登失败。
暮春至初夏,参加特勤葬礼,与俟利發比箭,锻铁。
仲夏,二登贪汗山,得灵石,返归,和硕城陷,李俘往交河。
初秋,麴自断臂骨。
深秋,李跌落井渠,二度洗浴时悟桓之爱。
冬,煮茶,抱树。
③贞观十三年(延寿十六年)
夏,蒲桃成熟,酿酒。
秋,麴赴长安。
④贞观十四年(延寿十七年)
春,麴佛寺受杖责,麴李移居王都,识破李身份。
秋,七夕,桓李重逢。
秋七月,唐军抵碛口。麴文泰死。
八月初,唐军仅用一日便攻克田地,并连夜进逼高昌王都。
八月八日,麴智盛开城投降,高昌国亡。
(先记到这儿吧,以后再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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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郞,唐军破城了。”
桓涉无甚反应。李未盈再吻他的唇,惊觉他双唇冰凉,料他伤势沈重又失血过多,目下须及时医治,否则性命堪虞。她爬将起来,见屋室出口及窗子已为大石所阻,竟是出不去了。
想唐军即使进宫,一时半刻也不可能一间一间细细搜查,麴智脩居所又地处偏僻,且被落石砸得一塌糊涂,唐军就算经过也未必有兴致近前深入找寻。桓涉已是危在旦夕,李未盈急得不顾足伤,忍痛一拐一拐爬上楼顶远眺,望见唐军人影,遂向之呼救,无奈相距甚远,对方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忽然记起曾随手赠与麴智脩的玉箫,心下追悔,不然或可远播箫声使唐军得闻。
(其实本来想写成小麴将玉箫落在居所,未盈找到就吹了出来,然後箫声远远传到曹菱耳朵,当可又疯狂一次,也会出一些戏。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这类桥段太多了,比较近的例子就是《泰坦尼克号》里的肉丝吹哨子唤来划远的救助船隻)。
若是从上缒下,屋顶除了晾晒蒲桃的棚架别无柱梁,经不起重物悬吊,居所内也并无可供攀系并且够长的绳子,何况自己手力弱,脚又崴着了,怕是缒下不得。又回底楼再找笔墨欲书写求救字幅,但麴智脩书房已然坍毁。
眼见桓涉已气若游丝,地上一滩吐出的血,她忽然起了较计。扯来鲛绡帐子,伸指蘸血,想写幾个字,地上半凝的血又不够,遂在洁白的绡幅上寥寥幾笔,大大地勾勒出一朵五瓣桃花的简单形状,复回到房顶,拆下棚架续成长竿,将绡幅高高挑起,这白地红花旗便随着炎风飘荡起来。她仍怕唐军看不到,又从坍塌的砖石下尽力撕扯出一些佛经作引子,连同居室内的茵褥草蓆通通拖上房顶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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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寒,伯芰病中,又劳累多时,你陪他坐下歇歇。”
“总管太客气,直呼我卢霜便是。”
左军总管牛秀笑道:“大家同朝为官,两位青年才俊又在此次高昌之役中屡建奇功,某不敢不敬也。” 卢霜回道:“将军与先父及曹世伯平辈论交,霜愿做子侄,还请将军好生爱惜。”牛秀甚是满意,“进退有据,後生可教。如此我便喊你一声霜儿了。”卢霜恭敬施礼,“霜儿还请叔父教诲。”
曹菱低头坐着一直闷不吭声,任他二人叔来侄去,忽然重重咳了起来。卢霜为他抚背,“今日不曾进药么?”“除了让我服药还什么好话?我自己要死,你们一个两个看着我挡着我却是为何?昔时为着被大总管拉来平高昌,我将就进些药罢了,今日事毕,还理我做什么!” 曹菱声音嘶哑却是倔强执拗。
牛秀与卢霜都气也不是骂也不是,曹菱继续咳着,“哪儿烧着了,这么呛。”牛卢二人张望了一下,见远处隐约有烟。卢霜道:“那么远的烟你都闻得着么?”曹菱冷笑,“你们不知我将死之人事事洞察么?”卢霜被他顶得噎了一口气,苦笑地看看牛秀,牛秀皱眉,“你肺虚敏感,受不得风烟,我俩也是好意问你。曹菱,你性子越發乖戾了。咦,那旗有些古怪。”卢霜凝神张望了一下,“白地红花,五瓣梅还是五瓣桃。总管,高昌王旗是这般模样么?伯芰,你倒是说说。”曹菱眼也不抬,“你俩数典忘祖。《桃李章》不是唱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此必高昌馀孽易帜投诚。”
牛秀官居二品,地位比曹、卢都高出许多,又是长辈,听曹菱这番言语心头甚是不快。卢霜忙解围,“曹菱病中性子急些,总管莫怪。他这一说,谁还不记起隋季‘桃李子得天下’的谶言。”牛秀不信,“就算仿效当年高祖起事之举,也该以白旗红旗各半,佈成桃花之形。况既投诚,直接来军中即可,何为作此招摇事?我看这面破旗许是宫中小儿胡闹玩耍的。”曹菱吭吭咳着站起,“仓促之中教人哪里寻那许多红白旗子,总管既不信,但请移足一观,且看是菱猜得对还是大人料得准。”
一幢颓坏的小屋,屋前巨石横亘,屋顶暧暧青烟一缕直上,白地鲛绡尺幅飒飒飘扬,日光烈焰炽金炫目,照耀得鲜血绘就之五瓣桃花分明夺目,匆匆赶到的一众人等心头都是一阵异样的感觉。
牛秀道:“这旗子是匆忙制的,桃花像是以血画就。此非请降亦非儿戏而是呼救!卢霜!”卢霜应声是,命部众赶紧搬开堵住屋口的巨石,牛秀、曹菱、卢霜踏进屋内,看见室中男女,忽然同时惊呼:
“殿下!”
“秦儿!”
“桓涉!”
李未盈正垂首跪在俯卧的桓涉身畔,一手枕在他颏下将他头颅轻轻托起,另一手温柔抚着他冰凉的面庞,闻听人声抬头看去,略略一怔,随即急呼牛秀:“将军速招随军医士为他诊治!”曹菱已一个箭步奔至李未盈身边,紧紧抓住她肩膊,“秦儿你还在!”李未盈双肩一沈,“别碰我!”她双手仍环着桓涉的头,生怕这一动又伤着他。
曹菱一颤,缓缓释开她,默然而立。李未盈望了曹菱一眼,语带艰涩:“他断了肋骨,不能妄动,诸位先别问我何以在此,请速招医士过来,快去,他内伤很重,吐了好多血,请快找医士来,快啊!快救救他!”语声已是悲咽。
一旁军士飞速去请医士,曹菱忽然拔下髪簪便朝桓涉刺来,李未盈惊叫一声挥臂一挡,手背立时被他划破一道血痕。曹菱一怔,仍向下扎在桓涉後颈大椎穴上,复刺他前臂内关穴,一面呼道:“秦儿使力压他人中,卢霜速拿我的药来急煎,当归十钱,黄芪、生地、鸡血藤、丹参、双花各六钱,桂枝、桃仁、红花、竹茹各二钱,甘草二钱。”
(敬告屏幕前的小朋友:本方纯属胡乱配伍,请勿模仿,吃死人不偿命)
桓涉在穴道的猛烈刺激之下加上硬行灌入的强心汤剂,方浅浅有了一丝意识,医士适也赶到,一探脉,问过情形,“幸得曹侍郎急治,刺了穴,虽各味药材君臣配伍不十分相宜(是不才配的),但胜在及时,不然怕是救不过来。”当下再开了其它方子让随从煎煮,并为桓涉重新定骨疗伤。
李未盈心头激荡过度,冷汗淋漓,全身冰凉,脚下复一软便要跌倒,曹菱一把抱她入怀,紧紧搂住她。她一想到险险又失去桓涉顿时痛哭起来,曹菱拥着她默然不语,但觉自己本已死寂枯朽、永堕深渊的心又重被拾回,复於她一声声悲情哭泣中一点点地撕碎丢弃。
好半晌医士施治完毕,牛秀吩咐送到王宫其它居室去,幾名军曹七手八脚地抬起桓涉上担架,李未盈急挣开曹菱怀抱,连声道:“慢着慢着,千万慢着,小心轻动。”握了桓涉的手牢牢不放,就要跟着出去。但她足部受伤,适才奔上奔下已是疼痛难忍,军曹遂也连她一道抬走。
牛秀、卢霜亦携部众而去,卢霜走了幾步,發觉曹菱还立在原地,“伯芰,你不随着同来么。”曹菱木然,坐倒在碎石遍地鲜血四溅的地上,卢霜见他神情不对,便拉他起身,一面道:“我知你见了公主便方寸大乱,他一个死囚能跟你抢什么?”曹菱抬起头,卢霜道:“欲知详情,先跟上再说。”
将桓涉安置在床,也给李未盈看了足伤,请她略进了些浆水糕饼,牛秀谨慎道:“殿下这一去近三年,臣知其中周章颇为辗转,不敢请教公主详言。但此郎君面上刺青不善,是否……”卢霜低语:“此系桓涉,是我瓜州军中犯了死罪的逃犯。”
李未盈已听得曹菱唤他姓名,抬眼盯着他:“你是卢霜?”卢霜恭谨道:“殿下,臣是瓜州守军的折冲都尉,随大军来征高昌。”原来真的是他,那个害得桓郞面容被毁的人,看来他已在与陈惕的争斗中获胜,从右果毅都尉升迁为折冲都尉。李未盈不作声,卢霜觉她平静的眼神中蕴着一丝凌厉,顿感浑身不自在,心下暗忖公主与桓涉看来十分亲密,如此前景却是大大不妙。李未盈转念他适才一字不差地记下曹菱匆忙道的那许多药名,又兼动作迅疾,这才收拾了药材煎煮得当,救下桓涉性命。过往种种,今时遭遭,恩恩怨怨,一时又怎生说道得清。
她向三人分别施了一礼,“多承三位救他。”牛秀、卢霜忙也屈身回礼,“岂敢岂敢。”曹菱站着没动,李未盈垂眼道:“曹菱,真谢谢你。”回坐在桓涉身旁,“这位桓郞,我已知他在瓜州担了些干系,但这三年来我飘流虏廷,全赖他不顾性命屡次救我护我,恳请诸位此刻莫再穷究,候他身子好些再说罢。”
牛秀当即道:“救护公主理记大功,其它的事留待将来回到军中再行处置。殿下诸多劳累,也请早些将息。臣与卢都尉先行告退,旁的事尽管吩咐曹侍郎去办。曹菱,不得公主之命不许擅自离开。”他二人退下,曹菱知他们故意留下自己,衹喟然一声,走到窗前,看暮色四合,抖落不去一身寂寞。
李未盈轻轻为昏迷中的桓涉拭去额头涔涔冷汗,望向曹菱,忆昔最後一次见他,他却是醉倒长安街头,那酒後的疯狂至今教人神伤,三载离别,他愈加清瘦,一脸病容,即使他别了脸去不肯相顾,也仍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哀愁。往事如烟,似去不去,萦绕心头,她想得出了神,却听曹菱低语:“适才划伤你了,可还痛么?”她微微摇头,“不知何以言谢。你……”曹菱复冷然道:“公主莫问我,我傻子一个,恁般事都不知晓。”李未盈想当时曹菱救桓涉之时自己的惊慌挣扎,而今他又这般伪饰的冷淡,必是仍将旧时年华勾连於心。
她怅怅之,忽记起麴智脩,“突厥大军何以未曾来救高昌?”曹菱淡淡道:“姜行本、阿史那社尔两位将军在伊吾营造好攻具之後,便协契苾何力将军,会前军与葱山道大军北攻可汗浮图城,西突厥叶护不敢相敌,献城来降。及六路大军会柳谷,欲谷设(乙毗咄陆可汗)竟惧而西走千馀里。”
果真如此!西突厥枉作宗主,又耍了高昌一回,麴智脩连夜缒城去寻援军,援军却逃至千里之外。想以其倔强骄傲,又带着重伤,一旦發现这最後的希望也已破灭,不知该会怎样呢。
曹菱一振衣冠,“臣已言尽,公主可还有旁的疑虑?”李未盈听他这般口气,心就揪了起来。曹菱不容她再问,抢道:“臣可否回营?公主不说便是准了臣了。臣谢公主,臣告退。”她唤着:“曹菱!”曹菱转身便走,抛下一句:“臣已不当值,殿下不该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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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读本文被幾个名字搞糊涂了吧――――
称呼别人的字会比较客气,自称时得说名才显得谦虚。
桓涉:表字子深。
曹菱:表字伯芰jì,芰者,菱也(我都窃喜自己居然记得芰的意思,刚好用上)
李未盈:莫有字,女子要出嫁时才会有字,所以她是“未字”、“待字闺中”。
麴智脩:表字容长,脩者,修也,修者,高也长也。
卢霜:表字孟寒,秋处露秋寒霜降^-^。伯/孟、仲、叔、季,所以曹菱和卢霜都是家中长子。
牛秀:表字进达,史书上称他牛进达更多,因此叫作“以字行”。(唐代好些人都是以字行,像房玄龄,其实叫房乔,再往早的屈原,名叫屈平)奇怪的是,这样一位在唐击王世充、僚民、吐蕃、高昌、高丽的诸次大战中均屡建奇功、声名赫赫、死后陪葬唐太宗昭陵的名将,竟然在两唐书中都找不到专门的传记,无从得知其生卒籍贯及其它事迹,英雄埋没,惜哉痛甚。所以我把这位大英雄拉来入夥,让他的光辉照耀一下吾等唐人吧。
隋季流传一首歌谣《桃李章》:“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还有一首《桃李子歌》也差不多:“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桃音“陶”,指陶唐氏,帝尧的姓氏,而李渊世袭唐国公勋位;皇、后同义,夏朝的君主都是称后的,商周时君主才称王。“宛转花园里”,是指隋炀帝躲在江都(扬州)不回来了。
我认为所谓的谶语一般都是有人故意编出来的,就像秦末陈胜吴广就假装狐狸说“大楚兴陈胜王”(非要扮成狐狸来造假实在有点莫名其妙,有人信狐狸会说话也是奇哉),汉代政事纷乱,图谶之说也就兴盛一时,动不动就民间歌谣云云,天降大石书云。後代但凡改朝换代都会出现若干小儿语、童谣之类的。明末李信就帮李自成编了“红颜死,大乱止,十八子,主神器。”
隋末的“桃李子得天下”应该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编来造势的,不过倒未必就是李渊他们编的,因为那时他还无心起兵,用不着这样,所以也可能是朝中某位李姓大官的政敌编来陷害的,这从隋炀帝一连杀了幾个李姓高官而这些高官并无反心看得出来。李渊当时手中兵权也不大,根本没做起兵的打算,差点儿被起了疑心的炀帝杀掉。总算李渊是炀帝的亲姨表弟,又一向韬光养晦收敛得很好,炀帝才没杀他。以李渊之聪明,决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编这么一首暴露张扬招引祸至的歌谣。当然後来形势变化,李渊也起兵了,也就顺手利用了现成的歌谣。
“高昌兵马如霜雪”那首歌谣是史书记载的,想来也必是有人故意编的,可能是唐军,也可能是城中对麴氏统治不满之人所为。既然史书没有明说是谁编的,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加在曹菱头上喽。